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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炒房]聊斋之致富经
作者：打灯的戳戳
文案：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算你厉害
P.S.全文都是小故事，已经从厕所读物属性升级为了睡前读物属性！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励志人生 奇幻魔幻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江，安远道 ┃ 配角：秦勇，林锦珂，文焘，杨一善，杨齐山 ┃ 其它：通灵，驱鬼，炒房，致富



　　☆、第一桶金（壹）

　　7月的天烈日当空，在外面站上一小会儿浑身上下的汗腺都和高/潮了一样，止不住往外冒。现在安远道就有点儿这种感觉——虽然他一只脚才刚踏出便利店半步。
　　这货手里捏着找零和俩香菇包，先不提衣着打扮，单一张皱成旧报纸的小巴掌脸就挺惹人烦的。更别说他还是个神棍。
　　神棍还有个同伙，叫傅江，长得人模狗样甚是挺拔，此刻正晃着钥匙去取车。
　　两人从小在孤儿院一起长大，不止是过命的交情，还是要上/床的那种。
　　且说他俩都有些不可告人的本事。安远道祖上是灵媒，他自己也会通灵，让灵依附着他，借他的口说话做事。而傅江嘛，则是个实打实的暴力分子，职业称号“驱魔师”，实际上驱的不是寻常魔物，而是冤魂怨鬼。
　　他们现在刚读完大学，是光荣的应届失业生，还欠了孤儿院院长一大笔学费——大学本科四年来，两人从未得过任何能跟钱挂钩的奖，打工赚来的钱刚好够一日三餐，顺便每个礼拜天给隔壁烂了腿的小朋友买冰棍儿。
　　上哪儿去找工作啊？上哪儿去赚钱养家啊？愁啊！
　　咦？既然他们那么穷，那傅江的车是哪来的？
　　哦，这事儿要从3年前的一天夜里说起。
　　这辆大众黑色小轿车本是老院长的坐骑，某天夜里停在外边儿，被飘过的一只懒鬼当成代步工具给缠上了，老院长第二天开车出门办事，半路发现车耳朵上挂了只身形模糊的人形“气球”吓得心脏病发差点没嗝屁，遂移交小神棍夫夫代为保管。
　　这一保管，就是13年。
　　后来老院长去世，他儿子子承父业，顺带承了老爹的债权。傅江和安远道欠了他几万块钱学费外加一部大众车——鬼车人家还不收，说得买辆新的给他。
　　至于当年路过的那只懒鬼，现在还在呢，夏天在车里替代空调省点儿油钱，冬天挂车耳朵上晒太阳。
　　小两口给它起了个昵称，叫小鲁，借此怡情。
　　快要穷死的两人坐上车，边吹着小鲁牌空调风边单手啃包子，傅江开车，安远道做副驾驶刷微博，感受宁静。
　　“冰镇茄汁，唉唉看图片很黑暗唉，要不要去吃吃看？”
　　“冰镇茄汁怎么会黑暗，不就是血红色么？”
　　“不是啊，不是番茄汁，是茄子汁啦~”
　　接下来的十分钟都是安神棍在绘声绘色地形容一种介于青黑和紫红之间的粘稠液体，里面还漂着小块小块的茄子皮囊，随他的文字炮浮浮沉沉。
　　黑暗料理爱好者驱车前往有冰镇茄汁的那家不知名小店，后座的懒鬼翻出了一个托马斯180度大白眼，不知是在表达对香菇包的不满，还是因为茄子汁而导致云中毒。
　　周一的正午打死其他人都不愿出来吃饭，整个无证小馆只有角落的阴影里趴了个人戴着兜帽在安眠，桌前一碗红豆沙剩了一大半，看来并不好吃。
　　安小少爷就近坐定不动，傅管家任劳任怨地滚去给他点冰镇茄汁。
　　一碗甜品两个包子，是他们毕业周以来第一顿正经中午饭。
　　傅江端了两份茄子汁过来，挑了份量大点儿的给安远道，然后自己坐下吸了一口，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表示中肯。
　　角落里那位睡美人可能是被诡异的生茄子味唤醒的，抬起头皱着眉一脸幽怨地看着门口方向。
　　他这一抬头倒好，引来了安远道和傅江的强势围观，顺带着两人还都倒抽一口茄子气，那动作和神情简直一毛一样，典型的夫夫相。
　　睡美人似乎清醒了些，神色慌张地压了压帽檐起身准备走人。
　　安远道赶忙拦住他：“哎哎留步，先生你印堂发黑，恐有大凶啊！”
　　睡美人愣住了。
　　傅江揪着安神棍的衣领往回拉了一截，凑上去用一种“我假装在说悄悄话不过其实是想说给你听”的音量和安远道通气儿：“这人眼熟啊，肯定是个演八点档电视剧的，名人事儿多，别管他了。”
　　安远道状似犹豫地挣扎了一会儿，劝道：“可是看他的情况真的很不好啊，万一哪天被厉鬼索命了，我看到新闻会内疚的。再说……这不是缺钱嘛……”
　　说完还挑起自己微皱的眉头目含怜悯地看了一眼睡美人。
　　睡美人长得十分讨巧，唇红齿白眼角开，虽然素着颜穿着日常卫衣牛仔裤，但是明眼人一下就能认出来，这是个大名人。
　　此人演过不少黄金时间热门肥皂剧，本身又很有些家底，优质低龄豪门单身汉，算的上是现在演艺圈当红小生。
　　“让我想想……他是谁来着？啊！肖谣！还是谣言的谣呢~我就说怎么起这么个名儿混娱乐圈啊。”
　　“你管人家谁呢，他这可真是遇上恶鬼了，这钱到底是赚还是不赚啊！”
　　……
　　在一旁“偷听”了大半天的肖谣受不了了。
　　“二位，你们……是道长……还是大师啊？”
　　傅江立刻摆出一张臭脸冲着他：“你居然偷听我们说话？”
　　“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听到你们说我遇上凶煞了什么的，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啊？我有钱的！我可以给你们占卜费！”
　　傅江摆摆手：“什么玩意儿，一会儿道长大师一会儿又占卜的，还什么凶煞，我告诉你，凶煞和鬼根本不是一个概念，我们俩既不是道长也不是大师更不会占卜，我是驱魔师，他是灵媒。”
　　肖谣此刻露出一种又迷茫又莫名崇拜的表情来。
　　安远道上前安抚他：“小明星啊，虽然跟你这种抛头露面的人打交道不合规矩，不过我实在不忍心看你人生正辉煌的时候被个死去多时的恶鬼害死。要不这样吧，你给我们一笔顾问费，我就告诉你一些情况，我不掺和。”
　　“好好好！我给你钱！大师救救我啊！”
　　安远道笑嘻嘻阻止了正要掏钱的肖谣，告诉他回头转支护宝就行，然后亲切地拉着人家的手坐下，还帮忙点了杯冰镇茄汁请他喝。
　　“是这样的，我看你额头眼角都有青黑印记，觉得你可能有什么麻烦，然后就发现你整个人周身都围绕着一股愁怨之气，是不是最近摊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肖谣有点紧张，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没喝眼前的东西：“最近……就是买了套别墅，挺便宜的，不过听人说风水不太好，我住了一周左右，就天天睡不好觉，还有点幻听，现在搬出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恩……上个月中旬吧。”
　　安远道和傅江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大大大大大师……我我我……我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这肯定是那栋别墅有鬼了，只要能找对原因，问题就不大。你找个懂行的，帮你把鬼赶走就行了。”
　　“不行啊大师！我自己哪认识什么懂行的，更何况……万一被狗仔发现……”
　　“那你就不怕我们俩告诉记者？”
　　“你们一看就不关心我的身份，超凡脱俗心系苍生，肯定不会出卖我的！”
　　这小明星也不知道是演了什么剧，一派仙侠台词。
　　不过安远道和傅江可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只关心钱的问题。
　　“唉，看你挺风光的，其实也有点可怜。把别墅地址给我们，我们帮你去看看吧。不过钱……”
　　“啊！我会另外付一笔费用的！”
　　于是乎，感激涕零的小明星把那栋所谓有问题的别墅地址写给了二位大师，又留了个私人号码，然后匆匆离去。
　　他走后，安远道琢磨起这事儿来：“江哥你说……他是真见鬼了还是被人整了？我就看到他黑眼圈好几层又很愁的样子，反正人肯定有钱，出手也不会小气就是了，不过真有厉鬼也不好收拾啊。”
　　傅江倒是淡定：“没事儿，身上半点怨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是什么厉鬼，要我说啊，他要么是被人整了，要么是夏天到了身体调节不过来。”
　　不管怎么说，既然为了钱把差事揽下来了，去别墅看看总是要的。
　　于是两人起身结账后就驱车回了在外面租的小公寓，准备明天出发。
　　是夜，年轻人精力过剩干了些不宜书写的事情，事毕后相拥滚在席子上瞎扯。
　　“江哥，我们开个私人侦探所之类的吧，帮人解决事情，然后收点小钱。”安远道第一万次想给躺在商场货架上的PS4赎身。
　　“小钱？那哪够啊，起码得是能分分钟五百万上下的。”傅江想的远些，车子、房子、飞机、游艇……
　　“你膨胀了。”
　　“没膨，就是有点胀。来给我蹭蹭……”
　　“艹！臭流氓！”
　　次日上午10点一刻，安远道从床上弹跳起来。
　　“妈的臭流氓都怪你！睡过头啦！”
　　臭流氓翻了个身，长手长脚随意岔开，眼睛都不睁一下：“是啊好像挺晚了，你快点起床。”
　　“……”
　　二十分钟后，安远道拽着还没清醒的傅江出门了。
　　一路上等红灯、等小朋友和老人家过马路、等包子出炉花费掉一些时间，又在市中心地带小堵了会儿，等车行进到近郊，终于顺畅起来，充当司机的臭流氓也彻底醒了。
　　“奇怪啊，根本没听到闹钟声。”
　　一旁的安远道斜看他一眼，又回味起昨晚的“加时”，不动声色地在内心飙车。
　　安远道这人很有问题。作为一个孤儿，他有族谱；作为一个灵媒，明明可以驱使鬼怪做事他却单单选择附身；作为一个小给给，他总是床/上推拒事/后回舔。
　　不过很显然，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了好多年的傅江问题更大。
　　其实在恶鬼面前，傅江一向是十分可靠的盾牌，有他在，各路妖魔鬼怪要么回头是岸、要么魂飞魄散。
　　可是不知怎的，安远道其实还是有点怕鬼，甚至是玩恐怖游戏、看恐怖电影、读恐怖小说，他也能自己吓自己，把嗓子眼吓到天上和太阳肩并肩。
　　很快，城市的钢筋水泥变成低矮农房，再过去是个小土丘。
　　说是土丘其实也不小，本地人都叫它云母山，山上主产茶叶，环境挺不错的。要说这上头有栋便宜别墅，傅江和安远道这种长点心眼的大学生都不信，只能说那小明星是真的傻。
　　上了坡道以后就全是翠绿的茶树，带出一股子清香，这个时间点外头又没什么人，安远道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度假的。
　　转过一个弯，远远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那是一栋红砖白瓦的老式别墅，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但是打点地很考究。
　　不过安远道还是不喜欢——这地方有股子血腥味儿。

　　☆、第一桶金（贰）

　　车子开到别墅前，就看到有个老头穿着洗得泛白的旧西装，坐在门口坐着晒太阳。
　　傅江熄了火下车，上前和人打招呼。
　　“大爷，你是这的管家么？我是这家主人叫来看风水的。”
　　老头看上去眼神儿不好，不过听力和记性都还不错：“哦哦，我知道，肖少爷打过招呼了，哝，”掏出一串钥匙：“这是这儿所有房间的钥匙，上头有房门编号，你们自己进去吧。”
　　“那您是住在这儿么？”
　　老头摆摆手：“不不，我和老伴儿住山脚下，只有白天过来收拾一下，太阳往下落就回去啦。”
　　再往下打探，老头只道平日里光是打点琐事，关于这栋宅子和它原先的主人知之甚少。傅江看也问不出什么特别的情况来，就别了老头，叫上安远道一块儿往别墅里边走。
　　大门口立了个有点诡异的灯柱，上头一盏煤油灯，倒不是老古董，而是复古款式的新鲜货，大概为了防止停电才备着。
　　边上一个小吊篮里放了些鲜花，老头说自己每周五早上来换一次，摆着还挺好看。
　　鲜花篮子底下还藏着煤油灯的备用灯芯和火柴盒，以及一串别墅的钥匙，上面还有个挺精致的海豚型钥匙串。
　　傅江想了想，把钥匙取出来留给了安远道，然后开门进去。
　　宅子里面打扫地很干净，上下只有两层半，除去堆放杂物的阁楼外，一、二层都放了些简易装饰品，算上家具一共也没多少东西。
　　“恩……可能是上一任主人搬走以后，肖谣又没搬多少东西进来。”安远道现在说话都还能听到回声。
　　一楼中间是客厅，面积还挺大，顶上的水晶大吊灯特别华丽，不过安远道留意到它中间两圈水晶锥子是骷髅形状的，造型还挺奇特。
　　客厅两边有两条走廊，走廊尽头各放着一座做工考究的木雕，右边走廊墙上还挂着一副奇怪的画。
　　画面上，是一个面目扭曲的男人站在桥上，惊恐地盯着眼前看画的人，下面有张打印纸写着“临摹《呐喊》——李”。
　　上了二层，有个向外的大阳台，可以看到别墅后面的一整块空地。
　　安远道皱起了眉头：“有点怪，那么大一块空地什么也没种，草倒是修剪地挺好。”
　　别墅挑高不算高，傅江一翻身直接从阳台跳到了空地上。
　　走了几步，又扒拉了些表层的泥土闻了闻，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两人又闲逛了一下，白天鬼怪很少出没，他们到处看看一来是为了熟悉环境，二来是想找找有没有人为的机关道具。
　　不过别墅太大，摆设又少，一眼望去能有嫌疑的地方本来就不多，两人都逐一排查过了，并没有发现问题。
　　顺道走访了附近几户人家，问出来的东西也不比管家老头知道的多。
　　所有人都只知道这栋房子本来是个姓李的人家所有，后来大概是划给了一个吃演义饭的小辈，那小辈嫌宅子太阴森晦气，回头就低价卖给了同行。
　　那个倒霉的同行就是肖谣。
　　在肖谣来之前，这里很少有人住，也就老头天天上来打扫一番，主人家偶尔来一次，在山上住个几天。
　　李家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之处，包括房子的上一任主人李明伟，也不过来了两三次，除了老管家其他人根本没来得及见上一面，房子便转到了肖谣手里。
　　至于肖谣，倒是来住过一阵子，可惜住得不太顺心，很快又搬走了。
　　再后来宅子就空到了7月，现如今迎来了这两个神棍。
　　当夜，两个神棍准备在别墅二楼的客房住下。
　　管家下山前给他们准备好了晚餐。太阳下山后就只剩下他俩，外面山民和采茶人的声音也渐渐稀疏起来，很快周围就寂静一片，说句话都觉得突兀。
　　饭前，安远道滚在大得离谱的沙发上翻背包。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就猜到会无聊！所以特地带了些电影碟片过来！”
　　傅江看着他掏出一堆DVD盒摊开在面前，默默叹了口气。
　　《歌姬计划》、《沙滩排球》……
　　“恩……你确定你拿的是电影碟片？”
　　于是乎，不小心错拿了一堆主机游戏过来的安远道绝望了。反倒是傅江来了兴致。
　　“远道——唉你别躲啊——唉唉你一弯的玩儿这些直男游戏干嘛？”
　　安远道被他缠得烦了，怒掀桌：“你看小姐姐总选我都没说你！你凭什么质疑我的游戏爱好！”
　　争吵间，忽然听到大厅另一角传来一声微弱的“啪嗒”声，像是电灯开关之类的东西。
　　傅江立刻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把安远道护在身后，两人一起往发出声音的那个角落慢慢挪去。
　　可惜两人好不容易挪到那儿，却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外人进来过的痕迹。
　　受了一点惊吓的安远道感觉肚子饿了，于是和傅江一起上了二楼阳台，管家按照他俩的要求把饭菜放在阳台的四方桌上。
　　月色不够亮堂，照明靠得是从一楼拿来的煤油灯。
　　山间别墅、微风弯月、美酒佳肴。
　　安远道这人没什么情商，吭哧吭哧埋头苦干一只小鸡腿。
　　傅江就不同了，肚子里花花肠子撸直了能绕地球好几圈，特别是对安远道，总有些随缘触发的非分之想。
　　就像此刻。
　　“唉，今晚第一夜，小鬼胆子小怕生，大鬼要闹早出来了等不到现在，我看一会儿不会有什么事，我们继续昨晚的冒险吧。”
　　安远道鸡腿啃得正起劲，冷不丁被塞了一嘴黄色嘴炮，噎着了。
　　“咳……咳咳……你这人——我在吃饭——！”
　　傅江没羞没臊地笑笑，看着眼前人为了顺喉咙往嘴里倒下大半杯干白，闭上嘴后一时半会儿还咽不下去，脸颊都鼓起来了。笑意更甚。
　　几分钟后，傅江直接扛起晕头转向的安远道，打算回房“继续昨晚的冒险”。
　　忽然间，就感觉脚下的地板微微抖动，一楼大厅位置传来一声挺响的“嘎吱”声。
　　安远道也瞬间清醒了些，睁大了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向傅江。
　　两人遂下楼查看。
　　楼下地板抖动的感觉更加明显，声音也不再是大厅一处，而是从两侧的走廊汇集过来，在大厅交汇成一首杂乱无章的烂曲子。
　　这种“嘎吱”声很像什么东西在木板上快速跑过，听多了不止是烦，还很刺耳。
　　安远道的小脸又皱了起来。
　　这么大动静，他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要么是有个大团队用道具搞了栋鬼屋出来吓人，要么就是对方是个有意识有智慧的恶鬼。
　　先不说前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如果这里真的是个强大的恶鬼，那就只能指望傅江干掉他了，否则老管家明天一早就可以来给他俩收尸。
　　奇怪的是，这么凶的恶鬼，照理根本不会管天亮天黑，都会出来作恶，也绝不会仅限于这所别墅，除非……
　　它被什么东西封住了？
　　要封印一个恶鬼方法有很多，道家就有一套秘密的封印术，还有民间一些研究封印之术的世家，也有自己的独门绝学。
　　像这样封住了还要出来作恶的，多半是时间久远导致封印破损。
　　“江哥，你有法子么？”
　　傅江叹了口气：“早上我就留意到，这别墅里灯特别少，大厅里就一盏水晶吊灯，光线也不好，走廊更是连个壁灯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肖谣在这呆了一星期都没事，我们也不用急，明天再看看。”
　　两人关了灯回到楼上，那个声音还在继续，看起来今晚是不得安宁了。
　　进房间后，安远道懵了——里面赫然一台PS4主机，边上一个巨大的液晶显示屏，还有2个手柄挂在墙壁钩子上。
　　看来是老管家给他俩收拾行礼的时候看到了安远道带来的游戏光碟，于是贴心地准备了一台主机。
　　至于为什么他还很机智地给两人准备了“一间房”、“一张床”、“一条被子”，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穷吧。
　　傅江看着眼前熟悉的机子，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我看你玩了十多年的游戏，自己却从来没玩过呢？”
　　大概是为了让傅江不再嘲笑自己玩“直男游戏”，安远道立刻卖起了安利：“玩玩看你就知道了！很棒的！来呗来呗！”
　　“不玩，幼稚。”傅江一脸嫌弃。
　　“……”
　　十分钟后。
　　“唉唉这个蓝头发小姐姐挺可爱的嘛。”
　　“啊啊啊啊啊傅江你白痴啊这都能按漏！你看着点屏幕啊！不是让你看小姐姐！让你看圈圈啊！”
　　两人的魔音很快穿越墙壁盖过了一楼的“嘎吱”声，笼罩着整栋别墅。
　　消停下来的傅江搂着懒洋洋的安远道，催他去洗澡。
　　“不去啦，累，明天再洗呗。”安小主吼累了，一个脚趾头都不想动。
　　傅江邪魅一笑：“看来我不来上一发你是不愿意去洗澡了！”说着就翻身跨上来准备扒衣见君。
　　安远道轻轻推了下，侧头说了句“真的累”，傅江就停住了。
　　“怎么了？”
　　爱人懒懒散散的样子，有点精神不佳。
　　“没……就感觉有点累，但是又睡不着。”
　　傅江愣了——
　　安远道这人平常没什么心肝，对鬼怪却异常敏感。如果他有什么异样，多半就意味着附近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摸了一把安远道微微婴儿肥的小肚子，傅江躺了回去，伸出半只手臂给安远道当人肉枕头，看他翻身埋头进了自己臂弯里，傅江才算松了口气。
　　看来这地方确实有点问题。

　　☆、第一桶金（叁）

　　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时，云母山上的一天就开始了。
　　7月正是茶树郁郁葱葱的好时节，茶农们一年的收成也多半要看这个季节里的雨水，一大早家家户户就是咣咣铛铛的各种响动，炊饭洗衣，出门劳作。
　　茶农们赚了钱，供家里孩子读好一点儿的学校，就指望着孩子能飞黄腾达坐上干净整洁的办公室，不要再像他们一样早起贪黑地吃天气饭。
　　可惜孩子淘气，特别是山里的孩子还更有一番野性，表达起不满来凶悍得很，嗓门撼天动地。
　　小明说小红家都买电脑了，小红说李雷家都开通无线网了，李雷说韩梅梅家一天可以玩3个小时电脑为什么自己只能玩1小时……
　　当韩梅梅嚷嚷起隔壁小明家新买的35寸大彩电时，安远道怒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啦——TM大清早的能不能消停会儿！”
　　一旁早就起来了的傅江笑嘻嘻看着他，适时拿起一碗热腾腾的清粥在人眼皮子地下晃悠了一圈。
　　安远道果然消气了。
　　“江哥，我们认识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你居然会下厨……你这是鬼上身了？”
　　“行了小祖宗，人家老爷子熬好带上来给咋俩的，起床！”
　　说完顺道拍了拍安远道挺翘的屁股，揩一把油。
　　安远道蹭蹭蹭爬起来洗漱。
　　柴火煮出来的粥有一股独特的香气，饱满的米粒爆裂开来，带出软糯的口感。
　　安远道夹了一筷子小酱瓜，又喝下一口热粥，颇有些人生志满的错觉。
　　“感谢辛劳的农民伯伯，感谢孕育五谷的土地，感谢古往今来所有的水稻种植和研究人员。”
　　一旁的傅江心思就要深沉得多。
　　他先是想了一下小明星遇到他们时说的话，然后又回顾了管家老爷子对宅子和前主人的描述，再想了想昨天发生的事，总觉得十分微妙。
　　说有鬼吧，现在半个鬼影子也没见着；说没鬼吧，昨晚的异响确实蹊跷；说鬼被封印着吧，但凡封印之术都肯定会在地面上留下些痕迹，可他们又没找到。
　　“快点吃吧，吃完了一起再搜一下整栋别墅。”傅江催了安远道，顺便把自己碗里的粥一口气全部倒进了嘴里。
　　清晨的别墅或许是因为外面人声鼎沸的关系，显得敞亮又干净。安远道起身走到窗台边，忽然又想起初到这里时的感觉——血腥味。
　　要说血腥味应该是种味道，可是安远道却是真真切切感觉到的，这或许是他身为灵媒的敏感。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有人怀揣着极大的恶意，守着这座大笼子。
　　“江哥，我们再去别家问问吧，我想知道这块地方以前的背景。”
　　“你怀疑这儿过去发生过什么大事？”
　　“恩……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觉得这里血腥气很重，不像是最近引起的。”
　　傅江看安远道的样子有点不舒服，再想到昨晚上他少有的疲累，忽然有点后悔接下这个生意。
　　之前那二货小明星光是咨询费就傻兮兮付了2万大洋，够他俩吃吃喝喝好几个月了，只是他们贪心不足，还想再赚一笔，才有了今天这事儿。
　　想了想，或许离这栋别墅远一点会好些，傅江立刻收拾了点东西，把两人的粥碗快速洗了一下，就拉着媳妇儿出门了。
　　出了大门似乎就能感受到完全不同的空气。
　　就和在空调间里待久了一样，在别墅里没什么感觉，出来后一对比就感觉外面的空气清新好多。或许是别墅建的时候朝向设计的不太合理，这个季节的季风吹不进窗子里去，里面的空气有点闷。
　　安远道似乎心情好些了，走路轻飘飘的，哼着歌儿颠着脚尖。
　　傅江看他永远像个学生，想不到一转眼他们两个都毕业了。
　　小时候同龄的孩子都不懂他们俩说什么，大一些的孩子知道的多些，都传流言说他们是灾星，除了老院长谁都不爱搭理他们。
　　那时候两个人相互做伴儿，还以为未来会很辛苦、很难支撑下去，可是时间流转，不知不觉好像什么都远了，都淡忘了，只有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么鲜明。
　　偶尔来山上走走也不错。
　　这一带全是茶农，住在山上的都是老一辈了，他们很少下山，也很闭塞，看见生人就躲进屋里去了，弄得两个年轻人脸皮也跟着薄起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稍有不同，也是栋自建的别墅，不过比肖谣那栋稍差些。昨天他们没往这个方向走，竟然错过了这户人家。
　　别墅大门开着，门口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嗑着瓜子聊天。
　　傅江快步上前，凑上自己人畜无害的帅脸混了个眼熟，还自我介绍说他和安远道是农林大学的学生，想写个山中人文题材的论文来展现“种茶人家”的风土人情，问两人能否提供些资料。
　　这女人看上去很健谈，正无聊呢，当下就喊男人多搬两把椅子出来。
　　傅江瞄了眼两人手指上戴着的婚戒，呦呵，老夫少妻啊。
　　四人皆落座后，女人又抓了把瓜子出来请他们吃，一脸“快问我八卦吧我快憋死了”的表情。
　　“阿姐，我们上来的时候看到山腰上一栋特好看的房子，不过好像没什么人啊。”
　　女人笑了，看来这八卦的开头很合她胃口：“那一定是李家的宅子，我听人说啊，他们家很早以前就不种茶了，搞了个卖药的公司，特别有名的，叫什么什么……桃李？貌似是这个名字。”
　　傅江皱起了眉头，有点惊讶。
　　准确来说，桃李不是卖药的，而是做药的——桃李制药集团的名气可不小。
　　“那现在还是他们自己住吗？我们看这边空气挺好，有点想买套房子来当个消遣。”
　　安神棍一穷二白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没事装土豪玩儿。
　　女人明显很吃这套，就喜欢和这种动不动就“想买套房子来当个消遣”的人聊天。
　　“肯定啊，我看他们家老管家不还在呢吗？恩……不过上周好像来了个明星呢，我也就见着他那辆跑车，还是听隔壁王婆说的，哈，你说这王婆也挺好笑的，自家闺女快三十了没嫁出去，想钓个金龟婿，也不想想人家大明星开的跑车比他们家房子卖掉还贵，哼。”
　　傅江和安远道十分上道地表达了对这种资产阶级危险思想的不齿和厌恶，顺便夸了夸女人的新衣服新项链新包包，女人笑得瓜子肉都漏了出来，还错吞了半片瓜子壳进去。
　　安远道看着她面部表情僵了一下，然后转瞬间又笑开了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边上她的先生一脸敬佩地看着面前俩年轻人，感觉自己点亮了新技能。
　　原来光买买买还不够，还要动嘴巴夸。
　　和女人侃完大山已经快到中午，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香气飘，安远道又哼着歌儿颠着脚尖往回走，哈喇子滴了一路。傅江忍无可忍，直接把人拽进一丛茶树丛间，推倒在地里偷嘴。
　　光天化日之下他傅江再胆大也不敢把人怎么样，安远道逃离魔爪后起身擦擦嘴，半晌憋出一句话来：“江哥，其实你挺禽兽的。”
　　傅江这会儿还躺在地上呢，也不恼：“算你运气好，下半辈子不怕空虚寂寞没情趣了，放心，以后什么车/震啦野/战啦厨房play啦都会有的~”
　　安远道冲着地上这衣冠禽兽的大腿侧边软绵绵踢了一脚，转身就走。
　　傅江边回味边爬起来，赶不及拍掉身上的草渣子就追了上去。
　　半路上傅江的电话响起，一看，是肖谣那个冤大头。
　　“大师，你们房子看得怎么样啦？我今天在拍一个平面广告的时候，还差点从高处摔下来！是不是那个鬼太凶了你们也搞不定啊！”
　　傅江可不管他有事没事，只是趁机再吓唬吓唬他。
　　“是挺凶的，昨晚闹腾了一晚上，我们还没发现突破口，只能再继续看看了。说实话，我俩已经是很厉害的组合了，要是这都搞不定，你还是趁早把房子脱手吧，所谓破财消灾嘛。”
　　小明星连连说是，又说了一堆“大师辛苦了大师注意安全”之类的废话，就挂了电话。
　　安远道眯起眼睛：“奇怪了，他离开这儿有一阵了，如果鬼缠着他，那他这么倒霉还好说，可是明显这鬼还在房子里啊，不至于是有好几个鬼吧？”
　　傅江也觉得想不通：“我们第一次见到肖谣的时候，就感觉他精神特别差，可是那时他也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没道理不住了这鬼对他还那么大影响啊。”
　　两人边疑惑着边回了宅子，今天老管家说是孙女来玩，一早送完粥就下山了，这会儿还没送中饭上来，宅子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屋子慷慨的阳光和慵懒飘荡着的粉尘。
　　昨晚光线不好，傅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的细节，回了宅子就开始地毯式搜索了起来。
　　安远道走累了，猫儿似的蹲在沙发上，双手环住腿撑在面前，光在一旁看傅江做事，一点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傅江的搜索方式比较特别。
　　他先是根据房子本身的结构和房里的装饰物将房子划分成不同的区块，当然这些区块有大有小，不过不影响他搜查，反倒是方便记忆和区分——毕竟不是强迫症。
　　每个区块他都根据至上而下、东南西北的顺序来看，进行360度无死角的查看。
　　粗粗一番搜查下来，傅江摸了摸下巴：“恩~有点意思。”

　　☆、第一桶金（肆）

　　中午管家送上来自家炖的老鸭汤，光是香气就让安远道抛开手柄冲了下来。
　　傅江刚进行了一番脑力劳动，此时闻到味道，也觉得肚子饿了。
　　两人谢过老爷子，坐下来胡吃海喝。
　　安远道嘴里塞着个老鸭腿，呼噜呼噜吸着汁还非要说话：“江勾，是时候去熏通方学厨师啦！”
　　傅江淡定地喝了一口汤：“我要是会烧饭就天天松茸加牛鞭，保证你每时每刻想着和我一起大冒险。”
　　“咳咳咳……”安远道被此人的厚颜无耻噎到了。
　　餐毕，午后的阳光熏得人浑浑噩噩。
　　傅江还没完成整栋房子的搜查工作，还打算一会儿再去房子后面的空地看看，安远道一个人无聊，搂过沙发上的抱枕就地一趴——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傅江说：“我爸妈来找我了，我要和他们走，有缘再见吧。”
　　接着是老院长的声音：“和鬼说话的孩子我这里留不得，你走吧。”
　　然后又换成了大学舍友：“我最近一直觉得倒霉，是你搞的鬼吧？你给我滚！”
　　……
　　一个又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反反复复，不是控诉他就是向他告别，而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微弱的意识，甚至做不出回应，没法辩解也没法挽留……
　　傅江进房间的时候，就看到一只满脸冷汗和眼泪的可怜虫缩在地板上，抱枕被他紧紧搂着，被子滚了好几层裹在他身上。
　　“远道——远道——”
　　“……恩……？啊！别走！”安远道被傅江从噩梦中捞了出来，看到人第一眼下意识就拽住了人衣角。
　　泪腺还在不受控制地酸胀着，冷汗却已经停了。眼前的傅江一如既往的温暖，他拽住了衣角就好像再也不会被丢下。
　　傅江也是吓了一跳，安远道做噩梦多半是同情一些鬼魂凄惨的遭遇，鲜少有现在这样的情况。
　　至于哭鼻子，还真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上一次大概是小时候自己出门给安远道买冰棍儿顺道去看了个变形金刚模型展，晚回家了两小时。
　　那时候，安远道以为傅江不要他了，哭得惊天动地。
　　那会儿傅江就知道，安远道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这世上唯一的家人离开他。
　　傅江坐下来，耐心把人怀里的枕头拯救出来，让他抱着自己，然后轻轻拍他后背。
　　“做噩梦了？”
　　“恩……这里真不对劲……我梦到的都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可是刚才感觉像真的一样……从来没这样过……”
　　“好了，先别想了，休息会儿。”
　　傅江回想起自己刚才找到的房子里几处有问题的地方，深深皱起了眉头。
　　单手搂着人靠坐在床头，开了个游戏让安远道平复一下，又投喂了杯温水，日头都开始落了。
　　傅江拿出纸笔，草草画了张别墅的结构图，上面标出了所有的摆设和自己下午发现的一些问题。
　　大概是甜甜的小姐姐们拯救了安远道，这货又恢复了活力，拿着手柄上蹿下跳弄得床吱嘎吱嘎乱响。
　　一旁的傅江拿笔杆子敲着纸面，一边思考着怎么去验证自己的一些想法，一边看着爱人天气突变一样又活蹦乱跳了，无奈地笑笑。
　　安远道常常出各种状况，生存技能也很低的样子，但其实很强大。他透过那些已经离世却不愿进轮回的冤魂怨鬼，看到过太多太多的人间悲剧，所以他什么都不怕。
　　傅江想，如果没有他，安远道大概会成长为一个更强大的灵媒，也更无情。
　　“远道，想不想吃舰队套餐？”
　　“啊？啊啊？啊啊啊？”
　　舰队套餐是傅江认识的一个秦姓公子哥儿开的一家甜品店里特供的夏季新品，里面所有蛋糕都是各种战舰模样，非常酷炫。
　　安远道想吃很久了，可是价钱有点贵，傅江一直没肯买。
　　“喂，佑子，送外卖不？顺便请你吃农家菜。”
　　傅江已经在电话里和那位秦姓公子哥儿聊起来了。
　　这个秦佑很有意思，家里是搞科研起家的，手上的项目几乎囊括了现在国内最热门的几大领域。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会做生意的大哥经营着全家族的生意，会念书的二哥管理着旗下所有研究所，而他，最得宠的幺子，却去开了家甜品店，天天穿着围兜卖蛋糕。
　　公子哥儿闲得很，开车过来亲自送了外卖，介于他这么热情诚恳，傅江让老管家多做了一人份的饭。可惜人家晚上有“特殊安排”，抢了山鸡汤打包就走人了。
　　傅江一边骂人一边拆了蛋糕包装给安远道——“哝，全是你的。”
　　安远道乐呵呵举起了刀叉，眼看着要笑傻了，傅江忙给人递上一杯秦佑送的红茶解解毒。
　　可怜老管家辛辛苦苦做的一锅山鸡汤全喂了没脸没皮的秦老板，傅江默默端过剩下的几个小菜，啃自己的心酸晚饭。
　　饭后。
　　一整个舰队套餐本来是三人份的，安远道一个人全吃了，撑到不行，又不想出去喂蚊子，只能在室内走来走去消食。傅江没事干，干脆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儿。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傅江醒了，见安远道歪着脑袋蹲着看他，就伸手揉了揉他微微扎手的寸头，单手撑了起来。
　　安远道还是保持原状看着他，似乎有点担心，傅江了然地笑了。
　　“我没做噩梦。”
　　“那看来不是饭菜的问题咯？”
　　“大概吧，不过汤给勇哥拿去了，明天问问他。走，去阳台看看。”
　　刚才傅江让安远道吃蛋糕，自己一个人吃完了老管家准备的所有菜的时候，安远道就懂了：他是想试试老管家的饭菜有没有问题。
　　多年的默契到底不是说说而已。
　　上了阳台，下面那片空地一目了然。傅江打开窗户丢了个网球下去，看着网球掉在草地上一动不动，荧光绿在夜间非常显眼。
　　没过多久，一楼大厅又传来昨天一样的“啪嗒”声，短短一声以后就没动静了。
　　安远道正准备下楼去看，被傅江一把拉住：“不用去，我想趁机证实一些想法。”
　　于是两人继续盯着外面的空地看。
　　傅江在等的是最先出现的动静。
　　傅江想的没错，动静确实最早出现在空地上。
　　先是一点点细微的抖动，肉眼很难看出来，不过傅江先前丢过去的网球此刻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幅度越来越大，当网球终于离开原地慢慢滚动起来时，傅江和安远道也感受到了脚下地板的震动。
　　“江哥？”安远道有点心慌。
　　“怎么了？你安大师也有害怕的时候？”
　　“对啊，一想到鬼可能被封在空地下面，要查明情况就得下去喂蚊子，好可怕QAQ”
　　傅江无奈，从行李里翻了套长袖长裤出来，结果又被安大师嫌弃：“你想热死我？”
　　“……”
　　最后还是套上衣服下楼的安远道一脸生无可恋，站在空地上像个被狠心后妈赶出来的熊孩子，哭哭啼啼。
　　“热死了……热死了……真的要热死了呀……”
　　傅江拽着人晃了一圈，结果人家安大师除了脚底按摩和蒸桑拿什么也没感觉到，只能无奈地拎着已经湿哒哒的安远道回了房里。
　　前后不过几分钟，开门的时候，两人就呆住了。
　　可能是房子隔音效果好，此刻大厅里满是“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几重奏此起彼伏，在外面完全听不到，一开门就扑面而来。
　　“这……”
　　傅江关上门，捂着耳朵又从左边走廊晃到右边走廊。
　　晃悠到一半，正经过右边走廊那副临摹的框画时，安远道忽然大叫一声：“啊——”
　　傅江赶紧转过身想问他怎么了，就见安远道急匆匆往自己方向跑来，满脸惊恐。
　　还没反应过来，安远道就一下扑倒了他，差点还举着拳头要砸上来，好在傅江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避免被自己情人谋杀。
　　安远道慢慢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以后一张小巴掌脸就涨得通红，进而更加迷惑了：“怎么会……我刚看到画里那个人跑出来要袭击你……”
　　傅江倒是很享受这样的体/位：“远道，你终于肯主动了吗？”
　　安远道楞了一下，遂在傅禽兽胸肌上猛锤了一拳，红着脸从人身上爬下来。
　　傅江起身拍拍屁股，颇为失望地撇了撇嘴，然后挑眉看了看那副好端端挂着的画，若有所思。
　　客厅里的“嘎吱”声更响了，脚下的抖动也还在继续，宅子里还是和前一晚的情况一样。
　　傅江抓着安远道的手继续在屋里各处查看情况。
　　接着安远道又陆续在水晶吊灯底下和二楼阳台上出现了不同的幻觉，不过好在傅江早有准备抓着他的手，安远道自己也有所防备，没有再发生之前的情况。
　　安远道不服气了：“为什么只有我受影响，你就一点问题都没有？”说完又锤了一下傅江的胸。
　　之前锤了一下的安远道似乎觉得手感很好，从刚才到现在又用各种借口锤了好几次，傅江就随他乱锤，反正也不疼，就是心里痒痒的，一点也不想捉什么鬼，只想大冒险。
　　到处又看了看，没什么新发现了，两人又回到房里。
　　安远道受了各种惊吓，自然是睡不着，决定先打几盘游戏，于是又去开PS4。
　　傅江走进卫生间准备冲洗一下，门刚关上，安远道惊恐的喊叫就破门而入，划破不平静的别墅夜幕。

　　☆、第一桶金（伍）

　　“怎么了——？”
　　冲出卫生间的傅江感觉自己心跳加速，肾上腺素在狂飙。
　　安远道刚才那声叫得太惨烈了，比在一楼的时候那几声更吓人，傅江也跟着吓得不轻。不过这时候看人只是捂着胸口猛喘气，大概是清醒过来了，于是自己也放心下来。
　　“江哥！”
　　看到傅江出来，安远道委屈地扑过去又锤了几下傅江的胸，嘤嘤嘤做娇羞状，控诉刚才自己受到的惊吓。
　　“我刚才看到沙滩排球里的小姐姐们都从屏幕里跑出来了，咯咯咯笑得超阴森，往我身上蹭！吓死我了！”
　　“……”
　　“妈呀！真的超可怕！胸超大！我的妈我小心脏要跳出来了！”
　　傅江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人太好了，果断关机关灯拽上床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最后，安远道忘记了楼下的画，忘了所有“嘎吱”声，也忘了打沙滩排球的大胸小姐姐们，只记得自己在某种咸湿的海洋里被巨浪拍打着前后摇晃，还有傅江触感甚好的胸肌。
　　第二天一早，神清气爽的傅江就扛起还在睡的安远道进了车里，驱车下山。
　　他觉得有必要做一些肖谣本人的功课。
　　回到租住的公寓里，傅江收拾了安远道，又给肖谣打了个电话约他晚上抽空见上一面。
　　大概是因为最近精神不好，肖谣大幅缩减了自己的工作量，一听大师约他，立马表示自己有空得很。
　　接着，傅江开始查一些资料。
　　刚和肖谣在电话里确认了一下，当初把房子卖给肖谣的，是他同公司的一个小演员叫李敏威，原名李明伟，正是李家的小辈。
　　此人比肖谣小上几岁，前几天刚满19，还办了一个挺气派的生日趴，肖谣自然也被邀请去了。
　　傅江又搜了些关于李敏威的资料，发现他和肖谣交集还挺多，之前肖谣拍平面广告那次也是和他一起，好像是经纪公司有意想捧李敏威，让肖谣带带他。
　　李敏威童星出道，在演艺圈的辈分可能比肖谣还大，可惜人品口碑不好，找他演戏的剧组也少，成年后只拍了一部恐怖片，收视也不佳。
　　傅江琢磨着，要是他猜想的没错，这栋别墅里根本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这位最初把房子卖给肖谣的“演艺圈同行”就很有问题了。
　　此时电脑右下角弹出新邮件提醒，傅江点开一看，是秦佑。
　　佑子是个有点儿被害妄想症的人，凡是外来物品都要先过一遍家里研究所的扫描和检查，更别说是食物了。这也是为什么傅江怀疑汤有问题却没有阻止他拿走的原因。
　　而他现在发给傅江的邮件里，正是这锅山鸡汤的“安检报告”。
　　报告显示那碗鸡汤里有一种很特殊的成分，其功效是放松神经之类的，含量低是药，含量高了就是致幻剂，属于国家严格管控的东西，国内有资格得到的没几家机构。
　　傅江这下算是摸到了点切实的线索，赶紧上了趟医院——虽说含有这种敏感成分的药物不能随意购买，但好在桃李做得太大，很多大医院供药都来自于他们，想查很方便。
　　排完了长长长长长的挂号队伍，又排了长长长长长的门诊队伍，傅江终于脱离拥挤的人潮进了医生的办公室，和一位中年阿姨四目相对了。
　　“医生姐姐，我媳妇儿要生了，我特别紧张，压力超大，你看方便给我来一针么？”
　　阿姨斜了他一眼：“你才大学刚毕业？这么快就搞大人家肚子了？这个年纪还不能扯证的吧？你这是违规操作啊你知不知道？”
　　傅江挂上一副特别不好意思的憨笑，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一心一意对人家好，早日娶她（他）过门”。
　　这位怀揣着“狗血”心的医生阿姨颇有些上道地说：“行啦，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打针是不行的，我给你开点儿安神的药吧。”说着就啪啪啪敲起了键盘开单子。
　　傅江本来还想暗示些什么，瞄了一眼，看到那单子上面已经有桃李出品的安神片，满意地笑着闭了嘴。
　　排完长长长长长的付费队伍，又排了长长长长长的取药队伍，拿到药后第一时间看了下成分表，确认有同一种成分后，傅江又带去了秦佑那儿托他做个检查，顺便给“怀孕在家”的媳妇儿带了块小蛋糕。
　　回到公寓时，安远道正迷迷糊糊坐在床头揉眼睛。
　　傅江扑上去在人脸颊上啃了一大口：“媳妇儿你立功了！”
　　安远道看着他，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洗漱完后，安远道吃着傅江投喂的蛋糕，问：“你找到房子闹鬼的原因了？”
　　傅江摸摸下巴，道：“还不能确定，我等佑子回我检测结果。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我认为那房子根本没有鬼。我一直觉得血腥和邪恶，要么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怪物，要么是别的原因，但是我敢肯定，那里一个鬼都没有。”
　　“嗯哼？怎么说”
　　“凡是留恋人间的灵魂，多半都有不轻的残念，不可能一点念头都没有，可是我却完全感受不到。第一天也就算了，它可能胆小也可能还在观望，第二天我们搜得这么仔细都还没有，就没道理了。就算是封印，也不可能一边儿容它作恶，一边儿却牢牢控制它的情绪。”
　　傅江替爱人倒了杯茶解腻：“恩……有道理。”
　　安远道歪着脑袋看着他：“那你觉得呢？”
　　傅江笑了，像是要炫耀自己的办事效率：“我有个怀疑对象。”
　　“啊嘞！！！！！！！！你不早说！”气愤的安远道表示蛋糕和茶都不能让我原谅你。
　　傅江摆摆手：“别急，等证据确凿了我再告诉你。”
　　很快的，傅江就等来了他想要的证据。
　　秦佑那边给的反馈确认了他的猜想，桃李出品的药里有山鸡汤中那种致幻成分，只是含量上有些区别——山鸡汤中的含量是药片里的好几十倍，足以让人产生强烈幻觉。
　　安远道在一旁吵着要听傅江的推理，于是傅江干脆搂着他一起躺到了床上，慢慢跟他说出自己所有的猜想。
　　“我也不觉得那里有鬼，起码我们看到的动静已经算是很大了，应该是个厉鬼，我却一点也没有兴奋的感觉，这是我最初怀疑的点。”
　　傅江作为驱魔人，有一些直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比如对恶鬼的感知——甚至会产生一种类似“狩猎”的兴奋感。
　　安远道其实很不喜欢看傅江驱鬼。他是个灵媒，能感受到鬼魂的痛苦，在傅江动手灭鬼的那一刻，安远道能清清楚楚感知到鬼魂的惊恐。
　　可惜有些穷凶极恶的鬼不是他能感化和说服的，不能将它们送往轮回，就只能消灭。
　　傅江像是看出安远道的低落，也有些无奈，猎人的直觉他与生俱来，根本没办法逃避，他只能做到理性地控制和运用。
　　他放低了声音，像是耳语一般接着说下去：“老管家是前任主人李家的，也是最有机会在宅子里面和肖谣日常起居中做手脚的人，所以我确定没有鬼以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反过来说，如果他有问题，那么想要对肖谣不利的多半就是李家。”
　　“我刚查过资料，房子之前是李明伟的，他是老管家以前的主人，也是肖谣的同事，比肖谣出道早的多，可是却还要靠他炒作，心里有不平衡想整整他，甚至想让他精神不振影响事业都是有可能的。”
　　安远道大概懂了：“这么说来是李明伟不服肖谣比他红，故意把别墅卖给肖谣，然后又留下自己的老管家帮自己做事？”
　　“差不多吧。鸡汤里检测出来一种致幻剂成分，在桃李集团出的药片里有相同成分，这种成分在国内不是通行的，应该没那么巧。这种东西有喷雾的，我估计本来宅子里就喷了一些，加上老管家熬汤的时候又故意放了一些进去，想赶我们走。”
　　“难怪我老产生不好的感觉……可是为什么你不受影响？”安远道不服气了。
　　傅江笑了：“咳，因为我是驱魔师嘛，本来就属于心志坚定不易受影响的体质，你忘了我吃药都要吃别人的双倍才能管用吗？你是灵媒，比较敏感，受影响比肖谣还大，所以一开始就觉得不舒服，昨天还又做噩梦又出现幻觉的，应该都是这种致幻剂的关系。”
　　“那其他那些怪声和动静呢？那些可是实打实的。”
　　“我估计是在空地底下装了些特殊装置，李明伟有钱，又演过恐怖片有经验，想搞个这样的道具应该不难，抖动和声响肯定都有迹可循，让肖谣辞退老管家，再把空地翻个底朝天就知道了。不过我猜房子里面应该也有些机关，小型的喇叭什么的……不然没必要灯装得这么少啊……”
　　安远道边听边眯起了眼睛，傅江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果不其然，从小就坏透了的安远道又出起了馊主意：“我觉得我们干脆忽悠肖谣一把，趁机再赚一笔中介费。卖鬼屋唉！超棒！”
　　傅江认真考虑起这个提议。
　　肖谣倒霉是因为李明伟在给他处处使绊子，如果他们想办法警告一下李明伟，让他收敛一些，肖谣就可以安稳一点。
　　至于房子嘛，本来就是人造鬼屋，卖了又不会真出人命。
　　肖谣本来就已经认定是房子有鬼才让自己这么倒霉，想让他脱手不难——问题在于如何说服肖谣让他俩做中介，以及鬼屋能够卖给谁。
　　安远道兴冲冲开始百度一堆恐怖小说：“江哥！我们来找个最恐怖的闹鬼桥段吓吓肖谣！”
　　傅江哭笑不得地看着安远道一脸兴奋，似乎有条小恶魔尾巴晃悠着从背后跑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太穷了，他竟然还觉得这主意有点儿靠谱。

　　☆、第一桶金（完）

　　专业的神棍是很会忽悠人的。
　　“这房子里的鬼也不算危险，就是调皮而已，你忍忍就好啦~”
　　安远道小手一挥，劝肖谣放宽心。
　　肖谣一脸生无可恋，怎么可能忍得下去：“可是……毕竟是鬼啊……您不能帮我除掉它吗？我会再付一笔钱的！真的！”
　　傅江给安远道掰了个螃蟹，接过话茬：“这又不是什么凶鬼，死在里头已经怪可怜的了，这房子你也没什么用，给他当个家让他死后能安心玩耍不是挺好的嘛。”
　　肖谣想想还是害怕，打死不从。
　　傅江又贴心地献计献策：“那要不这样，你们圈子里有没有人要拍鬼片的，便宜卖给人家做现成的场景不就得了。”
　　肖谣一想：嘿！这主意甚好！
　　“那我卖了房子以后会不会还是受鬼影响啊？”
　　傅江附上安慰的笑：“你放心，可能起初还会有点儿，但是你出手以后房子的主人就不是你了，它会渐渐离开你，你很快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安远道也给他加油打气：“好日子会回来哒！【握拳】”
　　“那我卖给同行万一出事儿咋办？我的名声……”
　　傅江暗地里一笑，表面上也跟着摆出一副略有所思的面孔：“恩……这倒是……”
　　安远道啃完螃蟹，加入话题：“要不你交给我们，我们帮你卖？”
　　在接下来的短短一小时中，安远道和傅江用各种鬼话吓唬住了肖谣，并劝他尽快考虑把房子出手，顺便敲了一顿竹杠，拿到了10万块巨款的劳务费，还免费吃了顿大餐。
　　这还不算，房子顺利出手后，两人还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中介费。
　　中介新房源：山间独栋小别墅get√
　　接着就是替人扫尾了。
　　第二天两人回到云母山和老管家谈了一番，告诉他：1、你被解雇了；2、我知道你和李明伟干的好事；3、叫他来和我们谈谈。
　　老管家也很上道，当天就找了他小主人来。
　　李明伟确实不是能火的那种人——长相大众没特色、性格奇葩爱计较、谈吐粗暴没教养。
　　安远道第一眼就不喜欢他，最后就变成傅江一个人应付他。
　　装逼这种事情，傅江是最会的，翘起二郎腿，往椅子背一靠，半边嘴唇翘起来，眼睛眯一眯，冷笑一声，然后等对方起头。
　　李明伟知道自己做的好事暴露了，担心肖谣会报复他，当然坐立不安，忍不住就先开口了，声音还有点抖：“这这这根本不是我的主意，是其他人干的，跟我没关系啊！”
　　傅江悠哉地喝了一口茶：“没事，反正我不打算告诉肖谣。”
　　李明伟先是懵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你！你想敲诈我！”
　　傅江道：“不，我是想和你谈个合作。你之前拍的那部恐怖片~你和制作方的人熟么？我要卖这栋房子，高价。”
　　李明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神棍，又愣了愣，道：“那个编剧好像最近在开新坑，想入个鬼屋来体验体验，好像挺有钱的，我帮你问问。”
　　傅江笑了：“多谢。另外~我稍微提醒了下肖谣小心身边人，你如果今后再做什么手脚被他逮到就不管我的事了，好自为之吧。”
　　李明伟缩手缩脚地退走了。傅江看着这栋小别墅，忽然觉得自己临时起意的这个思路非常好。
　　“远道——下来——我想到发家致富的点子啦！”
　　关于发家致富这件事，傅江和安远道坐下来好好规划了一番。
　　初步想法是先靠手上这套房子起家，然后再去找合适的鬼屋，有鬼就肛，没鬼就按照鬼屋的噱头来卖，只要他们会宣传会忽悠，不怕卖不出高价。
　　比如刚才李明伟提到的那个编剧，傅江花了点功夫从各方打探来她接下来想写的剧本走向和情节，想在这栋房子原有的闹鬼装置基础上再加几个来配合那位编剧的胃口也不难。
　　关键是怎么坐地起价——毕竟中介费按照售房价的一定百分比收取，当然是房子卖的越贵他俩收入越高。
　　经过李明伟的牵线，编剧主动联系上了傅江，询问房子怎么卖。
　　“啊？谁说我们要卖？”
　　傅江一副[excuse me]的口气，冲一旁的安远道打了个手势，安远道了然。
　　电话那头的编剧也有点懵：“咦？小威说你们想卖来着……”
　　傅江假客气地笑笑：“哦哦，肯定是他误会了，他肯定以为房子有鬼我们就不喜欢，其实我们就喜欢这种闹鬼的房子，带感！”
　　编剧似乎来了兴致，十分想知道什么样的设定能让人觉得带感：“唉唉，能跟我说说什么方面带感么？声音？还是什么动静？还是某种感觉？”
　　傅江认真思索了一番，道：“恩……就是啪啪啪的时候感觉有人在围观，特~~别刺激！你懂那种感觉么？”
　　编剧打卡上车：“啊我懂我懂！哦——原来可以这样安排剧情啊！搜嘎！”
　　一旁的安远道给傅江竖了个和谐友爱的中指，然后戳开手机里一个音频文件。
　　手机里顿时传出一种非常类似特效电影中兽人叫声的那种吼叫，时远时近，听上去像是在到处乱窜。
　　编剧的剧本人设中就有这么一个“野人鬼”，一下子感觉电话那头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嗷嗷嗷嗷那什么好带感！”
　　傅江解释：“哦，房子里一个小鬼，挺闹腾的，不过没什么伤害性也跑不出去，我们就没管它，会伤人的我们都解决掉了。”
　　编剧感到非常痛心疾首：“你们真的不卖么真的不卖么真的不卖么我可以出双倍三倍四倍五倍的价钱啊！”
　　傅江表示“这点小钱我们还是有的”，一边安远道又猛得惨叫一声，听上去特别吓人。
　　编剧又兴奋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次又是啥？”
　　傅江还没来得及忽悠，安远道就很不甘寂寞地演开了：“啊呀你这小鬼不要以为你是个小孩儿我就不打你了！唉你还吹气！你还敢冲我吹气！”
　　傅江负责解说：“哦，有个小孩儿的鬼，老喜欢忽然窜出来吓人，不过你们一般人应该看不到她……恩……可能能感受到风，她喜欢躲在楼梯口冲人吹冷风。”
　　当然，这也是编剧剧本里的设定。
　　于是乎，编剧一拍桌子：“1000万！卖不卖！你就说卖！不！卖！”
　　安远道听到电话里传出的咆哮，心里默默吐了个槽：“乖乖，真的不是很懂有钱人。”
　　傅江倒是很有专业神棍的素养，继续装下去：“恩……这……”
　　这个价钱当然已经是非常可怕了，属于豪宅价啊，傅江这倒不是还想再贪一点儿，纯粹为了演得尽善尽美。
　　所以他很快就妥协了：“好吧好吧这房子让给你了，我们再去找别的鬼屋看看吧。”
　　编剧那边一声响亮的“藕叶”过后，就开始和他们商量看房付费交房事宜，包括短期内二次转让的各种高额费用编剧都一口承担下来。
　　不过还不能这么快就交房子——总得再完善下闹鬼现场吧。
　　挂了电话，两人开始研究之前的机关。
　　既然动静是人为制造的，那么后面空地底下肯定藏了个装置，傅江让李明伟传了份结构示意图给他，一看果然。
　　那种装置可以震动自身本体，然后通过铺设好的线路和接口设备能够导致别墅地板的轻微震动，缺点是没法远程操控。
　　傅江第一天来就把外面的备用钥匙取走了，本来那串钥匙的钥匙串上有操控按钮，当然这串钥匙现在还在安远道手里。
　　他们晚上听到的最早那一声啪嗒声其实是屋子里面的装置开关的声音，当然只有老管家悄悄躲在别墅里，然后手动打开装置，等他们上楼了再悄悄离开。
　　后来的嘎吱声是小型扩音器放的声音，扩音器放在一楼，肖谣胆子小没出去看过，加上确实因为致幻剂听到过一些过世的长辈的声音，就一直以为这个也是自己幻听。
　　傅江他们当时下楼查看，就觉得声音的叠加非常巧妙，正好做出了一种混乱嘈杂的感觉，又问了李明伟，找到了这些小型扩音器的位置。它们都是设定了时间自动开始，不过需要定期更换电池。
　　室内灯少自然是为了更好地隐藏机关，不过这也带来新的问题——万一编剧大人想多装些个灯怎么办，再不幸一点，她对整栋房子的建筑风格都不爱想重装怎么办？
　　这么一来，房子里就需要一个内应了。最合适的人选依然是老管家。
　　“看来我们得把他老人家再请回来替我们盯着，不过致幻剂绝对不能再用了。”
　　两人找来老管家，在扩音器的控制器里换上他们手机里那款兽人吼叫声，然后又在楼梯口装了个喷干冰的装置，又重新嘱咐老管家小心看着，不准再使用致幻剂云云，接着就把房子交给了那位编剧。
　　两人很快就领到了10万的中介费，同时又从肖谣、李明伟和编剧三人手中各收到了一笔“感谢费/封口费”——
　　唉，虽然两人百般推脱，奈何大家盛情难却……
　　至于几个月后听说的那位编剧文思如泉涌提早完成全部40集的剧本还写了个50集的续集，然后被父母抓回老家相亲，挥泪贱卖闹鬼别墅后，又遇政府改造云母山拆迁修农家乐等诸多事情都和他俩无关了——
　　寻得发家之路的傅江和安远道已经开始了新的征程！
　　“江哥，我们开个鬼屋中介所吧！”
　　“恩，床下都依你，床上你别跑就行~”
　　“雾草你——嗯——啊啊啊~~~~~~~~~~”

　　☆、城北别墅（壹）

　　阳光从镂花木窗里透进来，勉强照亮了卧房里一片角落，却依然掩盖不住压抑的哭声和弥漫不散的死亡气息。
　　这是方圆百里最有钱的一户人家，可惜这位大当家看来是行将就木了。
　　“快！去请盲婆来！”正房太太喊丫鬟去找巫婆过来行法事。
　　盲婆很快就来了。这是个瞎了眼的老婆婆，看上去倒不算太诡异，微微佝偻的背和遍布脸上每块皮肤的皱纹透露出她的年岁之高。
　　“婆婆应该也听说了，我夫君这病凶的很，要医怕是不行了，我实在是没法子，才劳烦您走这一趟，求您给看看吧，治好治不好我们都会给钱的。”
　　看起来这正房太太是真的很爱她丈夫。盲婆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下来慢慢说起了一个传说。
　　“古书有云：面目长者，寿。我的老师曾跟我说过，他治好过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靠拉长那人的脸，我没有这么做过，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我就帮你们做一次。”
　　躺在床上咳得肺都要出来了的富商急火攻心，不管不顾地喊道：“做！给家里每个人都做！我要活下去！我要他们都陪我一起！”
　　……
　　上午九点半过，傅江和安远道开着车带着小鲁去上班。
　　自从有了上次那笔巨款，这两人就干脆不去找工作了，在S市最繁华的市中心地段寻了座写字楼租下一间小办公室，两人一鬼经营起了个“鬼屋中介所”。
　　只要是有问题的房子，不论你想买还是想卖，都可以找到这里来。如果觉得合适，傅江他们也可以自己买进再利用。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招待过一个客人。
　　所以当安远道溜溜达达到门口，发现居然有个中年大叔坐在会客沙发上等他们上班时，着实吃了一惊。
　　大叔微胖，微秃，微怂。一坐下来就带着怀疑的目前看着安远道——不用说，本来对这个“鬼屋中介所”就不那么相信，到这儿一看居然还没开门，好不容易有人来了，又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八成是来实习的。
　　待到傅江上来，大叔才稍微安了下心，大概是因为傅江人模人样十分靠谱，又少年老成，初入社会的年轻人看起来反倒是不输那些事业有成的中年人。
　　当然，大叔看不到的还有傅江身后跟着的小鲁。
　　小鲁现在在公司担任中央空调一职，上班时间就端端正正坐在自己位置上散发冷气，下了班还要兼职车内空调，一个鬼打两份工，也挺不容易的。
　　这就更加坚定了安远道赚钱养家糊口的志愿——为了买个真正的空调。
　　至于上次那笔巨款哪儿去了么……年轻人永远不知道钱是怎么花出去的，投资了编剧那个鬼片，再付了这间办公室一段时间的租金，然后中介所前期建设花费，回过神来钱已经不够他们吃俩月了。
　　傅江把两眼放光的安远道赶去维护微博微信等一堆平台账号，然后自己去招待这开张以来的第一位客人。
　　大叔接过茶水，自我介绍了一番：“我是阳光地产的老板杨诚，最近手上有个别墅闹鬼卖不出去，我想来问问你们收的话……这价钱怎么算？”
　　傅江想了想阳光地产最近一年内到交房阶段又带别墅的楼盘，就只有城北的一个高档小区“水晶缘”了。
　　“您说的是水晶缘那边的别墅吧？”
　　大叔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难道那片地方风水不好？讲实话，其实我是不迷信的，所以虽然我外地来这儿做生意，选地皮的时候倒也真没想到要请人看看风水什么的，现在才知道后悔啊……”
　　傅江摆摆手：“杨先生，您先说说这房子具体情况，我们再看什么价钱收吧。”
　　大叔点点头，开始从头说起：“我们一开始看中水晶缘那片地方是因为便宜，那儿本来好像是个游乐场，不过废弃很久了，大概是以前出过事故所以一直没人愿意买，我又不信风水这些东西，看价钱低就买下了。
　　“说也奇怪，整个楼盘占地面积其实挺大的，前面是别墅群，不过不太密集，因为每户都有小花园和露天车棚，后面是小高层，除了闹鬼的第11幢栋别墅以外，其他的房子都没问题。11幢那儿位置有点偏，从后门走看上去就像独栋似的，我本来卖得也便宜。
　　“交房后业主入住当晚就出事了，说是有鬼，房子里的玻璃制品全都碎了，人也受了伤，我初来乍到想树个好口碑，只能赔了钱把房子收回来，后来第二个住户还是一样的情况，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所以……”
　　“所以你自己住进去了？”傅江大概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
　　这位胆子颇大的杨总确实自己亲自试了一晚上，结果不仅玻璃全碎，连橱柜也倒了下来，要不是他闪得快，可能已经被压死了。
　　他这才相信这栋别墅真的有问题，所以只能放在手里不卖，接着就是凑巧看到傅江他们的广告，决定来碰碰运气。
　　阳光地产不算什么大产业，杨诚也并不是特别有钱，否则定位这么高端的小区也不至于放到城北那一带去，毕竟城北是S市最落后的一片区域了。
　　杨诚这次来，也不知道这房子还能卖几个钱。他当然是希望能回本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有多难，毕竟是栋伤害很大的鬼屋，传闻闹鬼还有人愿意买，会闹出人命就是另一码事了。
　　傅江琢磨了一下，有点不好下判断，于是打算先缓一缓：“这样吧，我和我助理去一趟，您放心，我和他对付鬼自保的办法还是有的。不过不管我们出什么价钱，现在都只能给个定金，可能要过一阵再补您尾数，具体得等我们和里面的鬼打过交道再跟你细说了。”
　　杨诚道过谢，又承诺下午就叫人把房子的备用钥匙送过来，就离开了。
　　人走后办公室又安静了下来，全程偷听的安远道探出头来，问傅江怎么看。
　　傅江琢磨了一阵：“这个杨总来S市应该不久，生意做得也不大，想摸他底子不难。我先查查他的人际关系网，看看有什么可疑人物。”
　　安远道想去逗鬼：“那别墅什么时候去？要等到明天吗？”
　　傅江摇摇头：“不用，我们傍晚过去，晚上直接会会那个鬼——如果真是恶鬼，那多留它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傅江说得没错，鬼这种东西太阴，虽然留存在这世上，但其实它们是夹在时空缝隙里的。一个人不论生前多平和温顺，如果长期以鬼魂的形态滞留在人间也会变成凶残暴力的恶灵，而且随着它越来越强大，活动范围也会不断扩大。
　　现代化的密集住宅群让这样的危险更扩大了一分，一个暴力输出的恶灵出现在城市里，可是会搞出新闻头条来的。
　　傅江这人最大的技能点就点在扒资料上，此时想翻一个外地人的本地资料也不难，更何况他还经营着一个地产公司，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他本人以及他的产业的介绍和备案资料。
　　扒了一上午，杨总就没什么隐私可言了，连带着他过去的经历也一道被翻了出来。
　　杨诚，K市人，70年代出生在一个落魄的商人家庭，性格温吞不出奇，80年代家里开起了纺织厂，并借此重新发达起来，迅速积攒起一大笔财富，90年代开始转战房地产行业。
　　那时杨诚开始子承父业开发起了房产，可惜K市地少，被各方资本瓜分得差不多以后他就只能考虑把钱往外抛，抛来抛去就抛到了地广人富的S市。
　　杨诚在S市的致富之路走得非常规矩，没有和人交恶的记录，甚至除了必要的流程外没有和什么人建立过私人联系。
　　而且此人在感情上十分木讷，至今没有考虑过终身大事，情史一片空白，傅江替他点了根蜡，同时排除了情场复仇戏码。
　　不甘心的傅江吃过饭后又开始扒两位住客的历史，结果发现这两家子八竿子打不着，就算和其中一家有过节，那也不至于连另一位也不放过。
　　一番扒拉下来，倒是这块地皮有点故事。
　　在杨诚买下来开发之前，那块地皮在一个儿童游乐场开发商手里，可是那位开发商只是把建了一半的游乐场放置play了近20年，没有开放过，停工的大概就是施工期间有工人在那里失踪之类的。
　　早期的资本家比现在的迷信多了，一看出了这种事，谁还敢让工程继续。
　　更前一点，还有过一间私塾，也是出了不少事儿。
　　不过以前的新闻都非常夸大事实，有些内容根本没办法分辨真伪。再说如果这个恶灵那么厉害，又为什么至今只在那一小片方寸地上活跃却不见它扩散呢？
　　“难不成是地缚灵？”
　　傅江敲了凑过来的安远道一头栗：“你超自然灵异的小说看多了。”
　　在大家的广泛认知中确实有这么一种被称为“地缚灵”的东西是被束缚在一片区域内的，但实际上地缚灵这样的形式只会存在很短一段时间，恶灵总是能依靠着恶念来扩大自己的根系，总有一天会破开地域束缚。
　　当然，这样的情况也不排除是有人封印过的可能。只是如果真的有封印，那这鬼就不会害死人了。傅江觉得水晶缘这事儿不好说，最好还是等今晚过去实地考察下再看了。
　　傍晚时分傅江带着媳妇儿和移动空调来到水晶缘11幢，觉得自己一天的调查都白做了。此地妖风横行、恶意满溢、怨气冲天，就算盖做庙也压不住啊。
　　这种情况多半就是真的有鬼了。

　　☆、城北别墅（贰）

　　眼前的别墅群造得很气派，欧风设计也十分吃香，只是闹鬼的这一栋在安远道和傅江眼里特别醒目。
　　安远道能感觉到空气中浓郁的恶意，而傅江则好像是开了什么战斗buff一般，就想打一架。
　　两个穷鬼啃着包子开门进了11幢别墅，大铁门进去有一片小花园，种了些个花花草草，长势上看起来和边上别墅的差不多，没什么问题。
　　这边别墅群的小花园是有园丁专门负责收拾的，既然没听说园丁出什么事儿，那多半问题只出在房子主体部分。
　　晃悠过门口的两根欧式立柱，踩上白色台阶，开锁进屋。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恶念，比刚才在门口感受到的更加剧烈。安远道觉得很不舒服，傅江拿出个口罩给人套上，然后以半护着的姿势一起进了房间。
　　和之前在云母山上那间别墅不同，城市里的别墅群在建造上没那么多个人色彩，基本装潢都偏大众，面积也没有那么大。
　　大概由于之前出的事，整个房子里东西非常少，玻璃制品一概没有，客厅里光有一套宽大气派的沙发和一个木制茶几，头顶上有个没安灯泡的吊灯，接口处焊得特别厚，大概是出事以后加固过。楼上的房间除了床以外就剩衣柜和桌子，也都是木制的。
　　主卧——也就是杨诚试过一晚的房间——本来据说有个木制的大衣柜，中间夹层里嵌了一面全身镜，出事那晚柜子砸下来，全身镜碎成了渣，柜子也整个替换掉了。
　　不过这房里的窗户倒是有点奇怪。据说前两次夜里出事时，有几个房间的窗户没拉上窗帘，都碎了一地，而那些拉着窗帘的就没事。所以现在整个房间所有窗户都拉上了窗帘，以防万一。
　　“为什么拉上窗帘以后就没事了呢？”安远道有点想不通。
　　夏天日头再长也还是会入夜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倒是带走了一点点温度。傅江开了中央空调，两人堂而皇之做葛优躺于客厅，浪费着客户的电费。
　　为啥不看个电视节目来消遣一下呢？因为据说电视在第一晚就崩了个粉碎。
　　“先不说杨诚多可怜，光是坏的东西就挺诡异的，玻璃制品、镜子、没拉上窗帘的窗户、电视机，这些东西有什么共同点吗？还有，这个鬼只在房间里活动，连外面花园都没涉足，这又是为什么？”安远道翘着脚趾头念叨。
　　傅江也在琢磨：“这些东西大致的共同点就是能照人吧，但是这和鬼有什么关系还不好说，花园在不在鬼的活动范围内也不能确定，毕竟花园里没有鬼可以破坏的这些东西嘛，不过它这么凶，为什么看起来倒像是被束缚住了手脚一样，这点也很奇怪。”
　　夜幕彻底降下来之时，两人为了做个测试，把一间没人的客卧里的窗帘拉开了，然后回到客厅沙发上等待动静。
　　鬼倒是来得很快，而且还不止一只。
　　就听到客卧窗户那儿发出了一下特别响亮的破裂声，然后就是“哗啦啦”碎一地的声音，安远道给杨诚的腰包又点上一根蜡，进而躲在傅江身后一起去案发现场看个究竟。
　　才站起来，两人就不约而同感受到了莫大的恶意，就好像整个空间里都充斥着怨气。
　　傅江掏出几张准备好的符纸，用他驱魔人的指尖一引，符纸立刻燃起一簇好看的蓝火，纸上的字符跟着通通烧了个精光——房里的鬼也在符纸上的字烧尽时显出了轮廓。
　　那是一种泛着淡金色光芒的半透明物质，依稀可以分别五官体型等特征。
　　看清了这些鬼的样子后，即便是从小就可以淡定地边洗澡边和鬼魂大眼瞪小眼的傅江都不淡定了，更别说很少看到鬼魂形态的安远道，直接吓成一只软脚虾。
　　傅江其实本身看不见鬼，要么是用他驱魔人的感官模糊地去感受，要么是依靠这种显形符纸。而显形符纸显示出来的鬼魂形态自然是人死后的样子——通常就是人死时的姿势。
　　安远道就不同了，他依靠的是通灵，看到的是那人生前的模样，或者说是死者心目中自己的样子。
　　所以平时安远道看见的小鲁是他生前的懒散模样，傅江则只能依靠长久的相处大概看到个模糊的人形，而且还是不怎么好看的尸体模样。
　　眼前这些鬼不论是对于安远道还是傅江来说都是超纲的。他们一个个身形扭曲，脖子和小腿极度往后仰，几乎要首尾相连成一个甜甜圈了。
　　脸部被拉长足足3倍有余。有的嘴巴还张着，恐怖异常。
　　安远道吓得叫声都变了：“妈——！”
　　傅江大概被他一喊给惊醒了，顺手给了他一头栗：“别乱叫，冷静点，试试看能不能和他们通上话。”
　　安远道看了看，房子里上上下下分布着五六只鬼，样子都差不多，最靠近他们的一只就在客厅原本电视机摆放的位置。
　　他左手习惯性握住傅江的右手，并试着冷静下来，想要去了解眼前这些可怕的长脸鬼魂的故事，渐渐像是入了定一般不动了，表情淡薄而放松，和刚才判若两人。
　　就像安远道不喜欢傅江暴力的驱鬼方式，傅江也很不喜欢安远道的灵通术。
　　这样与世无争的表情才是安远道的内心——目睹了多少爱别离、怨憎会和求不得后才换来的无欲无求。
　　即便如此，很多时候安远道通灵后依然会被鬼魂的过去所影响，情绪低落上好几天。
　　为了早就过去了的无关之事钻牛角尖，为了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费尽心神，不知把他傅江这么个脸帅个高器♂大♂活♂好♂的竹马置于何地！
　　哼~！
　　傅怨妇边哼哼唧唧肠子绕着弯儿，边还是尽人夫之责用力回握住安远道温热的巴掌，看着自己的情人企图穿越到死人的脑洞里。
　　过了好一阵，安远道眉头一皱，表情恢复了原有的没心没肺——通灵没成功。
　　“奇怪，居然找不到他们的思想……”
　　安远道这边出了岔子，那些个原本无目的游荡着的长脸鬼倒是凶悍起来。
　　被拉长的眼眶中流露出强烈的攻击性，本来就精通鬼性的两人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往后退了几步堪堪躲过冲上来的攻击。
　　鬼本身的攻击很难对普通人造成直接伤害，但像傅江和安远道这种和鬼打交道的人就不同了。
　　傅江道行要受损，攻击能力也会跟着降低；安远道精神上会受伤害，甚至导致精神崩溃。
　　好在眼前这些鬼虽然相貌恐怖，倒不像是特别强大的样子，甚至他们都不会在向前冲的同时转弯。
　　安远道充分发挥游戏打多了后学来的“反复横跳”技能，依靠风骚的走位避免伤害。
　　同时，傅江体内的暴力血液也沸腾起来，摆出了进攻姿态。
　　傅江杀鬼，杀的是意念聚合而成的一包气，用的是风——同样用意念聚合而成的空气对流。
　　动了杀意的傅江依靠强大的破坏念头就能在手掌周围汇聚气流，那架势就和气化了的洋流没两样，甚至力道更大。
　　一掌扇上去，打击范围内的目标被这股剧烈的掌风刮散，管你脸再长也没用，顷刻间魂魄就烟消云散，就算十个安远道也感受不到死者生前的记忆了。
　　这就是傅江的做法。
　　“这里怨气足，照理应该是培养凶灵的温床，像他们刚才连拐弯都不会，死了肯定不到百年。”傅江收了手，淡定地转移话题。
　　安远道也不跟他钻什么人道主义的牛角尖——毕竟老夫老夫了，当年可以冷战上几天几夜的那股子执着劲儿也被习惯冲淡了。
　　“破了窗户的那间客房刚才并没有鬼……照这么看这些鬼只是受另一种东西驱使，这种东西很有可能就是我们一直感受到的这股恶念，也是它把东西都打碎了。”
　　傅江又做了些补充：“再考虑到这种晚上出没和范围限制的特性，这块地方很可能有封印。不过什么封印这么长久保鲜又能漏些恶念出来？倒是挺特别的。”
　　正如他所说，封印通常都是限制鬼活动的范围和时间，但却有一定的耐久，像刚才那些凶鬼的情况，这封印早该破了才对。
　　秉承着“但凡封鬼之术必留印记于人世”的封印理念，傅江他们认为明早有必要对整个别墅做一番勘察。
　　他们遇到的这一波凶鬼虽然长相恐怖，倒没什么厉害的招数，更像是被一个大鬼驱使的小鬼。
　　江湖上各家封印之术都有其特色，只要找到封印，就可能找到最初封住大鬼的人属于哪一家。运气好的话，那家有书画典籍记载丰功伟绩，傅江他俩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这个鬼的一些来历。
　　不过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封印对鬼的区域束缚不可能脱离它们的死亡地点或者尸体埋葬地，也就是说有一半可能这里曾发生过命案，另有一半可能这里埋藏着尸体。
　　一切都要等到明天，现在傅江觉得自己体内充满了洪荒之力，正好可以和身边人来一场有益身心的大冒险，以安抚他受惊的情绪。
　　“恩……对着破掉的窗户做怎么样？”
　　“？？？”

　　☆、城北别墅（叁）

　　两人的后半夜从狂风暴雨转为宁静，好不容易睡下时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第二天自然是赖床了，连带着错过了早饭，倒是又省下一笔开销。
　　中午从隔壁别墅传来一股酱肘子的味道，安远道被饿醒，胡乱套了件T恤往外走去，看到小花园里物业的园丁正在修剪杂草。
　　傅江跟在他身后出来，看到园丁就顺便问起了这里的情况。可惜这园丁大叔也是个打工的，并不清楚详情，平时照顾这儿的花花草草也没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按照昨天傅江的想法，他们打算先去周围问问。
　　可惜城市里不同山上，邻里之间隔着层陌生人的警惕与尴尬，傅江和安远道厚着脸皮敲了两户的门以后就不想再继续了。
　　垂头丧气回到了11幢别墅，安远道瘫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傅江叫了外卖，然后准备去一趟离得最近的后门门卫室碰碰运气。
　　半个多小时后，安远道啃着披萨看到了疑似转行收废品的傅江，左手拖着一麻袋右手扛着一纸箱子，里头全是不知哪年哪月的报纸，散发着一股尘土气味。
　　“傅先生，我印象中你这样年纪的上一个拾荒者是来自对岸的三毛阿姨。”安远道说着，啃掉了披萨上最大的一块鸡胸肉。
　　“你别小瞧拾荒这事儿，有大学问的。这些报纸都是一百年内的，来帮我翻翻看，就找比较大的版面吧，看看这地方有没有发生什么命案。”
　　傅江下完命令就滚进厨房洗了手，然后坐到餐桌前扫荡最后留下的几块残渣，把一堆旧报纸交给了安远道。
　　“乖乖~这么多报纸啊~哇这是解放前的啊……这啥字我怎么看不太懂……那时候的印刷体是不是不一样？”
　　翻报纸的安远道念念叨叨抱怨着，但速度奇快。大学四年来，近10次的考前突击让他掌握了一目十行的江湖秘术。
　　找信息不难。人命关天或者疑似超自然现象的报道低调不了，往几块大版面上一找就能发现，又要在这地方的，范围就更小了。
　　这片区域现在属于环城北路末段，门卫大叔还热心的介绍了它的历史——大叔小时候，这儿叫苑后浜，后来修了环城北路，这里才在大家口中改了叫法。
　　安远道从日头毒辣翻到夕阳西下，期间傅江也来帮忙，两人花了一段时间，直到老眼昏花才把报纸全部看完，把所有可能是线索的报道单独放了出来。
　　事故不多，去掉些一看就是意外的、有理有据能找到凶手的，剩下只有两件事比较可疑。
　　一件较早的事情发生在建国前，这里还是苑后浜，偏僻荒凉没有人住，一个过路的军官看到这儿没人管，就想私下里捞到自己名下，让自己妹夫帮着开发。
　　当时想建个戏园子，好不容易走完明面上的流程准备大干一场，可是才打完桩子搭了点儿立柱，就出了人命。
　　那时大概也是这样的三伏天，天干物燥气压低，一点点小火星就酿成了一场大火灾。很多人从火场逃出来已经顾不得别的，就往医院跑。
　　那时候不像现在，每个人都有名有姓的，也有自己铁打的人际关系。混乱时期丢个人一时半会儿还真发现不了。
　　直到第二天工头清点人数，才发现少了6个工人，想来大约是昨晚没能逃离火海。
　　看着刚开工的工地已经成了一片焦土，军官怕事情闹大也不打算继续搭这戏园子了，砸进去的钱一分都收不回来自然也不愿意花银子安抚伤亡者。
　　而那6个人的尸体，最终都没人试着去挖。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普通劳工的命是不值一提的，他们今天如果没埋在这片地里，大概也会躺在另一片墓坑里。
　　当时的红色报纸很敬业的把这场大火大写特写，不过着墨重点在军官腐败，这6个可怜人就这么被大家忽略了。
　　还有另一件事故就很近了，在20年前有个开发商想在这建个综合性的大游乐场，也是建设期间就出了事故。
　　本来固定得挺好的巨大器械从天而降，在地上砸出了一米多纵深的大坑，也砸死了8名工人。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不仅开发商赔钱外加当众道歉，连当时的市长都引咎辞职了。
　　这8个工人都是家里的经济来源，是整个家庭的顶梁柱，人说没就没了，要安抚家属不是几万块钱能做到的。
　　而最诡异的地方来了。
　　当地政府掘地三尺，最后却没找到这几个人的尸体。
　　确切的说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就很不寻常了。
　　照理这儿之前发生过火灾命案，不可能什么痕迹和残骸都没留下。应该能找到那6个人残存的尸骨，当然也更应该找到那8个人的遗体。
　　当时盛行的几个说法，有说政府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不能让家属看到遗体，也有说有偷尸贼偷走了尸体。
　　但是对这种情况，傅江他们倒是有个更为靠谱的猜测。
　　由于意念带出的拖拽力道太大，被阴间的力量束缚住的人死后，遗体会被拖入地底深处。直到束缚消失，他们的灵魂飞升，遗体才会被带到比较浅层的土里。
　　昨晚傅江直接杀死了那些鬼的魂魄，现在尸骨恐怕还在幽暗的深层地底下埋着，靠人力去挖很困难。
　　安远道回想了一下，介于昨晚出现的鬼数量好像正好是6个，又都穿着破烂布衣服，是前面那次事故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是一想到后一次的事故也是尸骨都没找到，安远道就觉得特别不安——难不成像昨晚那样的长脸鬼还不止一波？
　　不管怎么样，挖尸体这种事他们做不来，只能求助于专业人士了。关键是怎么说才能让警方为了这没影的事跑一趟。
　　更何况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报了案警方也不会出动。
　　要想更容易地找到尸体，就得让它们跑到浅层地底上来。
　　而像昨晚那样的情况——安远道无法通灵——就成了最大的麻烦。
　　如果能通灵，就有机会感化。但是大概被大鬼束缚着的缘故，安远道根本接触不到它们的思想。
　　这种现状其实不太正常，起码安远道活了这近二十年，还没遇到过完全散发不出情绪的鬼——不管在什么情况下。
　　考虑了一下，傅江决定先去找杨诚说下情况，然后要一份这里物业保安的联系方式，顺便要一张别墅的结构图，看看能不能布置个捉鬼的法阵。
　　20年前的那次事故里的8个工人，现在多半也是大鬼的爪牙之一了，今晚说不定就会出现。如果没办法通灵，那么先捉一只关起来研究研究也是好的。
　　傅江开着车来到杨诚的阳光地产，经由前台带领着很轻易就到了杨诚的办公室。
　　杨诚客客气气请他落座，还亲自倒了茶水给他，一点老板的架子都没有。看得出来，这个倒霉的生意人很希望能快点了结这次的事情。
　　傅江大致跟他交代了他们昨晚的遭遇，听得杨诚脸青一阵白一阵的，知道他俩没事简直要下跪谢上天保佑了。
　　傅江让他放心。
　　别说自己驱魔的能力从小就强得离谱，而且他就像遗传中带有驱魔师的本能一样，很多时候危险逼近眼前，他自然而然就能知道该怎么做。
　　再不济，还有很多驱魔前辈们流传下来的杀鬼工具呢。
　　说着说着，外面忽然一阵骚乱，隔着门隐约能听到大厅里有几个人大吵大闹，保安克制地喊声夹杂其中，像是要阻止那伙人做什么。
　　杨诚起身开门去看个究竟，傅江也跟了上去。
　　闹事的是几个村妇村夫，皮肤黝黑目光凶狠，一脸的苦大仇深。
　　一看杨诚出来，有人认出他，立刻大吼起来：“这个人就是报纸上看到的那个大老板！就是他！快还我大哥命来！”
　　其余人立刻一呼百应跟着喊起来，一时间场面几乎要失控，最后还是保安报警才得以稳住了那伙人。
　　警察来后一番盘问，他们才开始冷静下来，渐渐交代了前因后果。
　　原来他们是很远地方山区里的一户陈姓人家，家里当家的老大陈大民半年前来S市打工补贴家用，正是进了杨诚的阳光地产。
　　然而半年过去了，他们一开始还能收到老大的几通电话，后来就音信全无了。
　　山区闭塞，家里人一开始只以为他忙得顾不上，直到几天前正好看到电视里放阳光地产旗下的别墅群发生灵异事件才越想越不对，就以为老大在阳光地产送了命，一家人急匆匆来这里讨命。
　　杨诚好说歹说，总算解释了电视新闻里报道的事情和陈大民无关，又叫秘书翻出了陈大民的资料。
　　严格意义上来说陈大民不算阳光地产的员工，他只是做个工地的临时工，不办入职不交社保，这样实际领到手的工钱多些。
　　也正因为这样，他做了大概一周以后就没再出现了，大家也只当他有了别的营生，谁也没有想要去找他。
　　傅江忽然有点不安，于是也拿过人事资料来看了一眼，在杨诚担心的目光中，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这个陈大民就是在水晶缘负责第11幢别墅的修建工作的。
　　傅江之前也一直心存疑虑。在那片地方充满血腥的建造历史上，好像还没看到过没灾没祸的工程项目，水晶缘在建设过程中又怎么可能没事？
　　被鬼驱使的人十分可怜，思想意念只能在虚空中飘荡，找不到出口，肉体被埋在地底不见天日，魂魄还□□控着祸害活人。
　　这样的痛苦越早结束越好。
　　傅江看了一眼自己眼前正在沉思的警察，看到他的工作证上写着“刑警大队特殊事件处理组组长林锦柯”。
　　不管为什么这种“小事”会惊动公安的一个“组长”，也不管“特殊事件处理组”是个什么鬼，傅江觉得还是有必要让警察去水晶缘11幢底下挖一下人。

　　☆、城北别墅（肆）

　　林组长是个个子颇高的青年人，眉目锐利不苟言笑。即便是现在坐在沙发上，也是屁股沾着三分面儿，身板笔直挺着。
　　傅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总感觉这位林组长从一开始就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被这样洞穿一切的目光盯着，他脸皮再厚也有点扛不住。
　　好在警察问完话就准备收队，刚才闹事的几人到底是没造成什么破坏，思想教育一番也就放了。陈大民现在联系不上，做失踪处理，有人带着他的家人回局里去走正规流程。
　　傅江也借机告辞，跟在林锦珂边上离开了阳光地产。
　　一出大门，傅江就拦住了林锦珂：“林组长，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听我说几句？”
　　林锦珂停下脚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吧~我看你刚才就想说了。”
　　傅江老脸一红，尴尬地说道：“是这样，我这人稍稍会一点通阴连阳的本事，正好受杨老板之托在帮他看水晶缘11幢房子闹鬼的情况，也正好就是陈大民失踪前作业的地方。”
　　林锦珂挑了下眉毛，招呼其他人先收队，他独自招呼傅江去他车里细说。
　　第一次坐进警车，傅江心情颇为复杂。
　　先前在办公楼里看这位林组长是正经规矩一公家青年才俊的样子，现在却更像个优雅不足痞气有余的贵公子哥。
　　林锦珂本人倒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变脸太快：“我一看你这人气场就知道你什么来头了，驱鬼师傅吧？其实这事儿还真跟怪力乱神之道有点关系，不然一点儿冲突还不需要我这组长带一堆人出面。”
　　傅江心道果然，就顺势问：“那是您这边有什么案子跟这有关吗？”
　　林锦珂笑笑不说，反倒叫傅江先讲。傅江暗骂此人奸诈，可人家毕竟是个制服官儿，不好惹，只能悻悻地交代一切。
　　傅江越说就越觉得这个林组长不简单。有些细节他说完开头林锦珂就自己猜到了后续，要说这是个门外汉他可绝对不信。
　　“林组长，我怎么感觉您是道上的啊？”
　　林锦珂胡乱“嘁”了一声，摆手道：“别说什么道上不道上，搞得我像黑道还是啥的，我也就是个研究灵异事件的警察而已。”
　　“研究灵异事件的……警察？”傅江一脸蒙蔽。
　　说到这份上，林锦珂倒也不继续藏着掖着了，把自己的身份和这个奇怪的“特殊事件处理组”给介绍了一番。
　　“明面上大家都说唯物主义，可超自然的事件发生了一起又一起，有很多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你想忽略也难。
　　“介于此，上头就想成立个专案小组，专门私下里解决这类案件，恰巧我祖上做这行，家里不少文书记载神魔鬼话的，我就被安排做了这个组的负责人。”
　　林锦珂点上一支烟，把座椅往后调了调，一双长脚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看上去不似刚才那般正经，反倒有了点痞气。傅江看过千人千面，也看过一人两面，像这么反差大的却没见过。
　　在一堆升腾而起的烟雾中，林锦珂接着说：“这次的事情其实算个旧案，就是你提到的20年前那个事故，现在算在我们组账上。我看阳光地产投资了那一带，就一直在留心他们，今天其他组接到报案一看是阳光地产的，就转到我这儿来了。”
　　傅江点点头：“这样啊……那您要是觉得底下有尸体，可是又没有直接证据，能开挖么？”
　　林锦珂想了想，也有点不确定：“这样吧，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去请示完上级再告诉你结果，能挖的话，一定尽快开工。”
　　傅江留了手机号给他，又存了林锦珂的私人号码就告辞了。
　　在外面跑了一天的傅江拎着两盒蛋炒饭回到水晶缘11幢时，被那没什么良心的安祖宗从头到尾嫌弃了一把。
　　“江哥你黑了，也软了。”
　　傅江大怒，欺身上前压住这浪蹄子：“黑了倒是有可能，软没软你现在就可以试试看。”
　　安远道连连摆手欲拒还迎，两只手按在傅江触感极好的胸肌上也不知是在推还是在摸，傅江也不客气，扔下炒饭就去扒人外衣。
　　闹腾一番，天彻底黑了，炒饭也凉了，米粒硬邦邦的，除了油就吃不出别的味道，安远道本来就因为沙发play的姿势问题肚子颇为难受，这会儿更是难以下咽，干脆一推盘子，不吃了。
　　傅江拿来开水泡了大半碗粥，硬逼着人吞下去，自己又解决了剩下的一大盘子饭，收拾完，眼看着昨晚闹鬼的时辰也近了。
　　按照原计划，他们可能要面对8个鬼，这次还是由安远道先试着通灵看看，另外，他们还打算借助捕捉工具来捉个鬼研究研究。
　　所谓的捕捉工具其实是一种阵法，越是意念强大的鬼越难抓，就需要越精细的布局，但像这栋别墅里这种没有自我意识的鬼，只要能控制住它们的魂体就行，难度小得多。
　　捉鬼阵法的原理很简单，就是拿冥香这一类能撩鬼的东西摆正中间，周围加上锁魂符就好，十分类似民间捕鸟神器。
　　傅江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锦盒，打开盖子，瞬间一股有点俗气的香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这就是冥香了，制作工艺不难，就用几种固定香料按比例配出来后烧化。一般装在一个小容器里，看上去就像是一小罐蜡。香味挺重的，对活人来说有点呛鼻，鬼魂却很爱，是做诱饵的好材料。
　　傅江挑好方位摆上，又从符纸包里翻出画好的锁魂符，在冥香周围贴了一圈，最后留了个缺口放鬼进去。
　　这是最简单的一种捉鬼阵法，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说，其简易程度还达不到被称为“阵”的地步。不过再往上，这个布局还能衍生出一堆更厉害的东西。
　　搞定这个简易捉鬼阵法后，傅江和安远道再次瘫坐在客厅沙发上。考虑到成本问题，这回他俩没让窗户打前锋，所以一会儿鬼会从什么角落里钻出来，他们也不知道。
　　安远道闲着无聊，翘着腿给傅江讲今天下午刷微博看到的各种消息，傅江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好歹这是城市里，入夜后也并不安静，外面车鸣狗吠热闹得很。只是这房里的恶意再一次汹涌起来，安远道觉得不舒服，就闭嘴了，有点担心地看着傅江。
　　傅江靠过去搂住他，用今天下午遇到的那位林组长给安远道转移注意力。
　　正讲到那次谈话的尾声，头顶的天花板传来了异响。
　　傅江和安远道同时抬头一看，就见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黑气从缝隙里钻出来。甩上一张显形符纸后，那团东西的身影清晰起来。
　　这是个穿着深棕色布衫、头戴“安全第一”头盔帽的中年鬼，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正是20年前事故中丧生的一名工人。
　　安远道再次尝试着通灵，却依旧以失败告终。
　　在他尝试期间，其他的鬼也从墙体或别的房间渗进来。傅江数到第8人后就没有新的鬼刷新出来了——依然没有陈大民的身影。
　　冥香的效果出奇得好，这些鬼没有神志，靠着本能都往阵法那儿围了过去。不过傅江想着捉多了也没用，留下一只就好，所以一看到有一只触发了锁魂符，就动手把其余的几只都给砍死了。
　　“……”
　　安远道还没反应过来，剩下7个鬼就都被傅江给收拾了，从指间起风到一掌劈过去用时不过两秒，鬼又围在一个地方，群攻AOE效果不要太好，阻止都来不及。
　　“傅江，你给鬼留个全尸，也给自己积点阴德不行么？”
　　安远道这话说得温吞吞的听不出情绪，傅江却惊了，这人很少叫他全名，如果叫了，要么是受了什么要命的惊吓，要么是真的动气了。
　　傅江这才反应过来，或许抓住这几只鬼，回头还有可以净化的方式，能让他们进轮回投胎，现在自己一巴掌全劈死了，即便找到尸骨也没用了。
　　这便是两人最大的不同。安远道对鬼魂满怀着怜悯和善意，傅江却只有杀意。
　　此时的傅江已经在他幽幽的质问目光和冷淡的嘲讽中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半会儿竟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安远道起初还坐在沙发上等他说点什么，现在也在这人难得的木讷中失去了耐心，独自一人起身回了主卧。客厅里只留下尴尬的傅江，和一只动惮不得的鬼魂。
　　第二天早晨，心神不定的傅江从沙发上睁开眼，一想起昨晚的事就一阵烦躁，再也睡不着了。
　　起来看了下被锁魂符束缚着的鬼魂，因为昨晚特意选了个常年照不到阳光的角落，加上此时窗帘也还没拉开，鬼魂的状态还算好，只是没什么气力。
　　傅江又加了一张夜符，可以让鬼魂所在的小区域内始终维持黑夜状态，以防止白昼对它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接着，傅江忐忑地打开了主卧紧闭的房门。
　　安远道还在睡，缩在被子里团成一团，头发带点湿度凌乱地贴着脸颊。看这样子，睡得大概是不踏实。
　　也对，这栋房子本来就怨气重，平时傅江睡在旁边还好，昨晚他一个人睡，估计够呛。傅江不禁后悔自己没厚着脸皮跟上来，伸手摸了摸安远道的额头，确定没发烧也就放心了些，悄悄退了出去。
　　门里安远道睁开眼——从傅江开门那一下他就惊醒了，只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人。
　　他知道傅江做这一切只是本能。可是一想到本来好好的7个魂魄，有机会得以解脱入轮回的，就这么灰飞烟灭了，他就没办法原谅傅江。
　　以前遇到不能通灵的情况不多，而且多半是危险关头容不得人多想，他杀就杀了，可昨晚明明做了这么好的准备，他是想全部捉住的。结果人家想的捉鬼，就真的只是捉一只来研究，其他没用的都可以杀死。
　　虽然他们本来就是死的，可傅江那一掌，摧毁的是一个生灵再度来到人间的机会。
　　听着大门“嘭”得一声关上，大概是傅江出门买饭了。安远道本来还想躺一会儿，可惜傅江的手机响了，隔着门在客厅茶几上欢快得震动，而且锲而不舍。
　　安远道在它震动到第N次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起床出门，把电话接了起来。
　　“你好，我是林锦珂。我申请挖掘上头也批准了，刚和杨诚打过招呼，一会儿过来。”

　　☆、城北别墅（伍）

　　傅江买了早饭回来，就看到林锦珂带了一帮子警察和工人，正在指挥施工，阳光地产也派了人过来看着，安远道蹲在稍远的路边上，撑着脑袋看他们忙里忙外。
　　傅江和林组长打过招呼，就去陪小媳妇。
　　小媳妇果然没给他好脸色看：“买个早饭这么久，这伙人把我赶出来了，我待在外面都快化成灰了。”
　　傅江从善如流嘿嘿一笑：“放心，你化成灰我也要艹的。”
　　小媳妇抬手就要打他，还好被早饭吸引了注意力，最后也没计较什么。傅江松了口气，知道这算是翻片儿了。
　　安远道这人重感情，个人立场也不坚定，天大的事，隔了一天他脾气就下去了。
　　不过傅江也知道这事儿不算完，他以后如果不注意着点，总有一天又会踩到安远道的痛处，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安远道一边吃包子一边转达林组长的话：“他们说从侧边花坛开始往下挖，尽量不影响地面建筑，不过考虑到挖掘深度，让我们最好不要待在屋里，贵重物品也都要搬出来。”
　　傅江看他一脸轻松的样子，大概都已经安置妥当了：“东西都放哪去了？还有那个捉到的小鬼呢？”
　　“都放在乾坤袋里。”
　　乾坤袋这种开挂一般的宝器是很难得的，房子飞机人马全都能往里塞，算是搬家旅行藏尸越货必备良品，可惜制作工艺失传已久，现有的都是古董。
　　安远道这只乾坤袋，是小时候在别人家后院里挖出来的，为此还被看门的狼狗追出了好几条街，最后哭哭唧唧扑倒在傅江怀里，傅江跟人赔礼道歉才算完。
　　林组长那边的挖掘工作进行的不算太顺利。毕竟上头还有栋建筑，地底下也有部分工程，想要不破坏就只能从边上挖下去再拐弯，同时还要做一些适当的固定工作来防止挖出的通道坍塌。
　　一个上午过去了，日头越来越毒辣，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的，傅江看着挺不好意思，就过去招呼大家到边上餐馆去吃个饭休息一下。
　　林锦珂到底是个组长，自然不好意思让两个穷酸应届毕业生请客，而且如果尸体能成功挖出来，也算是功德无量的一件好事，还能解决一宗陈年旧案，就干脆自掏腰包让所有人吃个爽。
　　席间，林锦珂坐在傅江和安远道边上，和他们讨论起这个事情。
　　这位林组长算是正规世家出身，祖上是远近闻名的灵婆家族，可惜他本人什么本事也没有，就是从小耳濡目染，知道的多些。
　　他说起了这个地方的传言。
　　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事了，这儿有一户行商的大户人家，当家老爷是个尖酸刻薄的人，在这周围一带人尽皆知。
　　可能是善恶终有报吧，有一年全国各地发疫病，老爷到外地游玩，就这么中了招。回到家中，什么法子都试过，就是治不好。
　　弥留之际，他请来了一个灵婆，也不知这灵婆是怎么搞的，她离开后这宅子就封闭了半月有余，不见人进出。直到周围的邻居闻到越来越重的腐烂气味，才觉出不对劲，叫了几个江湖人闯进去一看，一家老小、主人仆役全都死了。
　　这些人死状诡异，全都被拉长了脸，五官都扭曲变形了，痛苦地死在这栋金砖玉瓦的宅子里。
　　后来为了防止闹鬼，有人请了云游至此的一位大师给死者做了封印，尸体长埋地下，上面压着大师贴身佩戴的一件法器。
　　可惜年代久远，这位封印的大师姓甚名谁、尸体埋在什么方位、埋得深还是浅、后来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都不可考了。
　　这样一个离谱的传说换做是普通人肯定嗤之以鼻，但傅江和安远道知道，口口相传留下来的故事，抛开其中夸张和时代限制的成分，其主干必定是有根有源的。
　　现在看来，这户人家的惨死很有可能是一切的开端，可惜那位灵婆最后是个什么结局也没人知道，她当时做了什么更是无从查起。
　　酒足饭饱后，工人们顶着似火的骄阳继续开挖，而傅江和安远道干脆躲进了传达室上网，想找一些相关的传说资料。
　　这一查倒是没查出特别相关的东西，只有一则儿童启蒙小故事让傅江有点启发。
　　这则故事大概是说，古时候有人认为一个人的脸越长，他的寿命就越长，结果一小孩儿当场打他脸说：那活了800岁的彭祖岂不是脸要长翻天了。
　　安远道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分析道：“所以以前有脸长的人会比较长寿的说法，也就是说这个灵婆可能会通过拉脸的方式来给人治病咯？”
　　傅江微微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性，那个时候本身大家认知就很奇怪，而且光说灵婆这行当，半吊子也不少，虽然正规世家没有过拉脸助寿的相关记载，不代表民间没人会这么尝试。不过……为什么他们一家子都这么死了呢？”
　　安远道继续分析：“先不管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吧，单说这户人家全都被人拉长了脸，又封闭在宅子里没人救他们，就这么死光了，最后被个路过的封印师傅封在了地里，那暂时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出来害人却要靠驱使小鬼，不过疑点还是很多。”
　　傅江看外面的警察全都围在了洞口，像是有什么发现，就边起身边做了总结陈词：“回头再找找有没有封印的痕迹吧，既然是封印，地面上总会有点什么的。”
　　工人们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
　　从挖到第一块骨头开始算起，整整3个半小时，依靠现代化的地下作业，一共起出了14副骸骨和一具未腐烂的尸体。
　　那14副骸骨自然无从考证身份背景，但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和被腐蚀程度推测，应该是之前两次大型事故的受害人。稍有火烧迹象的是最早那一批的，剩下完好的是20年前的。
　　另外那具有头有脸的尸体，正是失踪半年的陈大民。尸体虽因为被直接拖入地底，隔绝了空气而未腐烂，却也已经有些弯曲了，看着就挺恐怖。
　　林锦珂待手下确认完身份，虽然早有预料，此时也有点说不出话来。
　　自古凶宅都会带来长年累月的悲剧，在被彻底净化之前，一个地方会发生无数次的人间惨案，这些被无端杀害的人就这样陈尸地下，要不是现代科技发达，就算知道底下有尸体也挖不出来。
　　就这么被世界遗忘，他们的挣扎和痛苦也不会有人知道。
　　法医现场做了简单的处理和分析，进一步检验则要留到回警局以后。不过有些特征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所有的骸骨，包括陈大民的尸体，都被拉长了脸，整个身子因为头尾被施力拉拽的关系向后仰去，很多骸骨都能看到非常明显的弧度。
　　陈大民大概因为入土时间还算短，也可能是这块地方荒废了太久，大鬼本身力量削弱了，这种状况并不是特别明显，但依然能看出脸有被拉长一截的痕迹。
　　林锦珂神色凝重地给陈大民的家属打了电话，让他们回警局认尸，接着又一次确认了挖掘通道的安全系数，才带队离开，留下两个小警察看着别墅门口。
　　今天这宅子是住不成了，傅江和安远道回了自己原来的住所。
　　几天不回去，房间里到处是灰尘，傅江简单打扫了一番，两人才得以放松下来，瘫倒在沙发上。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躺了很久，久到好像是睡着了。然后安远道软弱无力的声音才响起来。
　　“江哥，你说那块地方整修过这么多次，封印留在地面上的记号会不会已经被土盖住了？”
　　傅江长叹一口气：“有这个可能，而且我感觉最好还是下到地底下去看一看，好不容易挖到这个地步，万一我们错过了什么线索就不划算了。”
　　主要是现在为了安全起见，宅子内部暂时是进不去了，两人无从下手，只能考虑去地下看看。
　　大鬼的尸体年代久远，能不能找到很难说，但是毕竟传说有封印封着，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此时天黑下来，饥肠辘辘的两人挣扎着爬到一块儿，头靠着头，屁股挨着屁股，研究起了外卖。
　　等餐是个漫长而焦心的过程，安远道无所事事，就把乾坤袋里那只捉来的小鬼拿出来捣鼓。傅江在一旁尽力降低存在感，免得又昨日重现，搞得他今天又吃不到肉。
　　小鲁飘飘荡荡地凑过来，歪着脑袋看那个新来的鬼。
　　安远道猜小鲁可能是发情期到了，有点寂寞，可惜这鬼是个傻的。
　　小鲁内心：“我好像没有发情期……”
　　怜悯地看了一眼小鲁，安远道开始琢磨起手上这个傻愣愣的工人鬼。
　　灵媒只是一个统称，其实各家的作法颇有些不同，安远道没有正规训练，靠着自己的天赋和后天乱七八糟的学习，可谓是集各家之大成。
　　可是这位当代伟大的灵媒学集大成者并没有成功拿下眼前这只鬼。
　　他不论是搜寻它残留的哪怕一点点思想，还是试图强行控制它的鬼脑，都没有任何成效。
　　其实这是很没道理的。
　　一个死了起码有几百年的鬼，怨念再强大，也不可能操控另一只鬼到完全不留一丝残念的地步。
　　看着这个无辜的小鬼，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江哥，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些鬼本身在世的时候精神力就比较弱，出事以后神志直接就崩溃了？”
　　傅江皱着眉头思考这种可能性，同时安远道又进一步想了下去。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引出陈大民的魂体，有可能能找到一点他的残念，就能知道更多信息？”
　　傅江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说是有可能。
　　只是这样一来，夜里再去别墅一次就势在必行了。

　　☆、城北别墅（陆）

　　傅江打电话和林锦珂说了下两人的猜测，并表示想今晚再去一趟别墅。
　　林锦珂知道他们对付个把鬼怪没问题，但如果因为挖掘导致地基不稳，甚至挖掘的通道本身发生坍塌，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了，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胡乱放行。
　　傅江就给他分析说，按照传说的年份看，这只大鬼少说也死了好几百年了，期间一直被封印着，它的能力没有强大到能永久控制手中的小鬼，很多年代久远的小鬼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他们现在找到的都是近现代的鬼，如果放弃陈大民，可能以后就找不到更多资料了。
　　再加上大鬼本身的尸骨和封印现在也一点头绪都没有，今晚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引出陈大民是最好的办法。毕竟那只大鬼现在手上能驱使的小鬼一定不多了。
　　林锦珂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安心，又不得不承认傅江说的很有道理，干脆带了个工程师傅一起赶来帮忙。
　　此刻夜已深，其实已经过了前两夜里小鬼出没的那个点了，不过傅江这次带上了双份的冥香，如果陈大民的魂真的会被放出来，就不怕它不上钩。
　　林锦珂给傅江和安远道拴上强力的收缩绳，然后跟工程师傅一起等在外面，只要一有状况就往外收绳子，把人扯出来。
　　高级碰瓷。
　　一切准备妥当。
　　月光皎皎，穿过层层树叶洒在枝丫的尾捎，人肩头也被一层朦胧的柔光笼罩起来，看上去平添几分温柔。
　　“中秋又快到了吧？”
　　安远道声音淡淡的，像是为了打破别墅里压抑的怨念。
　　傅江也少有得正经起来，目光沉静，竟然没有回答安远道的问话，自顾自打开了别墅的大门，走了进去。
　　安远道也不恼，跟着进了屋里。
　　别墅里依然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恶怨之气。
　　人的恶意应该是自然界最长久的一种意念，如果神魂不散，那就会越积越沉，永不消散。
　　不过对安远道和傅江这样的“怪力乱神工作者”来说，要消除这种恶意也就是几秒钟的事，算计是永远没有边儿的。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魂魄，斗不过他们。
　　阵法摆放妥当，两人又趴到沙发里窝着，为了节约时间速战速决，安远道还拿出了一面小镜子。
　　不出半分钟，一团浓郁的黑雾冲撞出来，镜面咔嚓一声裂成几块。
　　几乎是同时，傅江还没来得及烧显形符纸，一边的阵法就被触发了，一张锁魂符扭了一下，已经将一个魂魄牢牢困住。
　　安远道站了起来，拦住要过去查看的傅江。
　　“刚才破坏镜子的鬼还在，等它也上钩。”
　　傅江点点头，等到另一张锁魂符也起了变化，两人才过去用乾坤袋装了逮住的小鬼，又等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别的动静，也不见大鬼出来，便只能作罢。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都不敢在别墅里久留，干脆把捉到的小鬼带回去研究。
　　这儿的大鬼应该是由于封印的关系，直到现在也没有现身。可是这样就更奇怪了，什么封印这么厉害，保质期这么长呢？
　　关键是这个封印封住了大鬼的魂体，却没能封住大鬼的意念，照理说这样的封印早就该被鬼破坏了才对。
　　一时间两人都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干脆不想，先和林锦珂一起回了趟警局——捉到的两只小鬼也算证物，如果其中一个是陈大民，那就是关键证物了。
　　林锦珂在工程师傅面前一副正经警察的样子，回到自个儿车里就露了原型。
　　对于他的变脸神技安远道也是早有耳闻，此刻忍不住调侃：“林组长，我俩何德何能让您这么放心的展现你……雅痞的一面呢？”
　　林锦珂抖腿道：“你们是神棍嘛，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
　　不知怎的，俩神棍内心颇为复杂。
　　警车一路呼啸，匆匆掠过万家灯火，到了自家破败的警楼前反倒是低调起来。
　　一下车，林锦珂又是那个沉稳、认真、犀利、禁欲的林组长。
　　风风火火到了位于三楼的“特殊事件处理组”办公室，出乎傅江的意料，里面并非一片漆黑，在最最最角落里，依然亮着一盏微弱的小台灯，照着灯下的小青年。
　　只开一盏小灯是为了低调，可是整个屋里就那么一盏灯开着，倒平添了几分诡异，更加显眼起来。
　　林锦珂倒是不以为然，一把推开了门，顺手打开一排日光灯。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让众人眯起了眼睛。
　　林锦珂一脚踏进办公室，还跟里面这位“灯下小鬼”问候了一声：
　　“呦，还在呐~”
　　那位角落里的同志转过身来，看到傅江和安远道，双方都不由得一愣。
　　这人不是警察，而且他们认识。是秦佑，就是那位有被害妄想症的佑哥。
　　“佑哥？你怎么在这？”傅江先反应过来。
　　秦佑还没来得及回答，林锦珂抢先开了口：“嗨呀~认识啊？这小子疑似违规聘用境外敏感人物被抓了，刚好看守那边儿床位满了，让我碰上，看他没饭吃挺可怜的，暂时就安置在我这了。”
　　秦佑一边点着头，一边感激地看了一眼林锦珂。
　　林锦珂咧嘴一笑：“别，你再这么看我我就把持不住了。”
　　说着意味不明的话，林锦珂招呼傅江他们随便坐，然后尽职尽责地泡了茶和方便面。
　　趁着面还没熟，他们又聊起这次的事情。傅江总归还是想下一次地。
　　林锦珂作为负责人自然是不肯同意的。
　　“我毕竟在这个位置上，考虑到你们的安全问题，肯定是不放心让你们进地道的，要不这样，明天让工人填土前给你们拍个录像。”
　　安远道总觉得这样很不好，他们和工人是一样的生命，工人可以下去，他们不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可是不安全的工作，也总要有人做。
　　傅江还在争取，不过看来林锦珂不想为此摊上什么事儿，不仅不准他们下地，还准备要多派些人手，免得他们来个偷袭，措手不及。
　　此时的安远道看着博弈的两人，忽然有了个绝妙的点子。
　　“林组长，我有个朋友叫小鲁，它不是阳间的人，你看方不方便让我附到它意念里，由它帮我们下地去看看？”
　　傅江一听，立刻喜笑颜开，他知道这个主意有戏。
　　果然，林锦珂只是确认不会对现世的人产生影响，就同意了这个提案。毕竟他林大组长才是最想解决这件事的人——职务级别啦年终奖啦什么的，都只等着破一个大旧案了。
　　吃过泡面，他们也不急着让小鲁下地，打算等天亮了再说。
　　当务之急，是看看证物如何。
　　安远道把两张锁魂符从乾坤袋中取出，借着他自己的本事，倒是先看清了两个鬼的样貌。
　　其中一个不用说，正是陈大民；而另一个，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个清朝当官儿的，破破烂烂的官帽下，有一条脏兮兮的辫子。
　　按理说安远道看到的是人生前的模样，那这个清朝鬼在临死之前，恐怕就已经挺狼狈了，一身污泥不说，看那头发油腻的，估计有个把月没洗过头了。
　　傅江对着两张锁魂符各取一张显形符纸点着了贴上去，这才显出两个明显的魂体来。
　　林锦珂不是第一次见到显形符纸下的魂体，秦佑也不是，不过他们还是免不了惊了一下——实在是那个清朝的鬼太吓人了。
　　大家可能都看过以前的香港鬼片，里面的僵尸都是穿着官袍吐着舌头，一跳一跳得。
　　眼前这个鬼就差不多是这模样。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去关心一旁更为关键的陈大民，几个人围着那只清朝小鬼议论纷纷。
　　安远道摸着下巴思考：“我感觉它的气息特别弱，可能是被困了好多年，这是它最后残存的一点点魂了。”
　　傅江在考虑这算不算古董，而且看着他是个官儿，不知道有没有墓什么的，可以摸一把金。
　　林锦珂在自言自语：“这人的尸体怕是找不到了，不然可以跟上面申请保护古文物津贴，好把楼道里的灯泡修一修。”
　　秦佑已经被害妄想症发作，准备跑路了。
　　傅江摆摆手，让大家先静一静，回到正题上来。
　　林锦珂猜测：“考虑到大鬼在不同的年代里力量有出入，加上被害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问题，近现代的鬼因为当时的生活环境艰苦等原因，这些鬼当初可能意识已经崩溃了，古时候被害的时间过去太久应该也保不下来，是不是能保留下来的小鬼已经所剩无几了？”
　　傅江解释说：“小鬼没有封印，被害的小鬼全靠大鬼的力量在维系和驱使，他力量一松懈，有的鬼就灰飞烟灭了。这些鬼确实很可能是全部的小鬼了，清朝那个残魂倒是说不定还有救。”
　　安远道摇摇头：“我找不到它的神志，尸骨也已不可考，只能先保护着再说。不过陈大民的思维还在，大鬼的力道不强，可以试试找到他残留的意念。”
　　于是其他几人安静下来，等安远道闭上眼睛，进入那种宁静淡然的状态，过了好一阵，大家几乎同时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不易察觉的变化，等安远道再睁眼时，他的表情变了。

　　☆、城北别墅（柒）

　　一股子夜间的凉风从打开的窗子里扑进来，就连林锦珂也打了个寒颤。
　　四周一片寂静，走廊尽头漏水的厕所间里连续不断传来滴答声，配合眼前安远道煞白的脸色和恐惧的眼神，渗得人头皮一麻。
　　傅江打心底里不喜欢这种感觉。
　　安远道有着年轻、无畏的眼神，时刻一副张扬骄傲的表情，身体每一寸都被他探索、抚摸过。可是眼前的人却是个畏缩、惊惧的死人。
　　从本性中散发出来的对于鬼魂的厌弃让傅江眉头都皱紧了。
　　他想一手刀劈下去，一了百了，所谓下辈子的轮回，对这世已经死去的人来说有什么意义？
　　可他偏偏不能这么干，即使这个鬼不占着他爱人的身体，他傅江也没法下那样的狠手。在安远道眼里，这属于谋杀范畴。
　　更可恨的是，傅江不仅不能动手，在这种时候，恰恰只有他可以站出来问鬼魂一些东西。
　　他的表情可怕起来。
　　原本就皱着的眉更加深刻，挤成一个标准的“川”字形，目光直勾勾盯着占据安远道身体的这个鬼东西，右手捏着拳头，左手随时准备出手，整个身子绷得紧紧的。
　　他傅江本就是个活的凶煞，现在心情不好，更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鬼见愁的气场，连边上的大活人秦佑和林锦珂都有点受不了，纷纷后退了几步。
　　随着傅江一步一步上前，靠近“安远道”，空气中紧张的气味越来越重。
　　依附在安远道体内的陈大民也在害怕，不过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有一股安神的魔力一般，让他觉得安心。
　　傅江开口了：“你是陈大民么？”
　　陈大民点了点头，他还不太习惯借助这幅活人的嘴说话。
　　傅江接着问：“你知道害你的人是谁么？”
　　陈大民犹豫了一会儿，试着开口说话：“是两个男人，看衣服像古时候的人。”
　　听着安远道那熟悉的嗓音，傅江心里柔软起来，暴戾的感觉也淡了：“他们把你拖到什么地方去了？”
　　陈大民害怕地回想自己死后的一切，提起这些语气还有些颤抖：“到了一片很湿的土里，周围一片黑……他们两个都被捆着手脚，可我就感觉是被他们拉到那个鬼地方的。”
　　林锦珂有点意外，此时却也不好插嘴，傅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问话。
　　接下来，陈大民大致形容了那两个鬼的样貌特征，甚至那种头部被按着往上拉扯的感觉，整个身子被扯动到变形的过程……
　　秦佑早就听不下去了，拉着林锦珂陪他出去吐，等到陈大民讲完全部的事情，他的语气已经很虚弱了，有几个词几乎听不见——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他呆不久。
　　傅江没有赶他走，甚至好心的安慰他：“我们会争取找到你完整的灵魂，让你入轮回的。”
　　或许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傅江感受到怜悯，但他还是愿意放弃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自我，拼拼凑凑装成一个有血性的人，来争取一点点安远道的宽慰。
　　陈大民渐渐失去了气力，稍过了片刻，安远道的身子轻晃了一下。
　　他回来了。
　　这次问到的内容不少，信息删减和整理后，和所有已知的东西大致连了起来。一切开始有了眉目，剩下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傅江扶着安远道靠在椅背上休息，等林锦珂和秦佑回来后，几人大概做了些分析。
　　安远道最关心的是大鬼被封印的位置：“陈大民说那里的土是湿的，别墅底下湿度大的区域只有花园，因为那里从开工开始就种上了花草，天天都会浇水。明天可以考虑让工人把花园底下挖开来看看，我有预感，封印不会埋得太深。”
　　林锦珂疑惑的是，这大鬼居然不止一人，而且似乎是被束缚着。
　　关于这些傅江早就做了些猜测：“按照传闻中所说，当时出事的是一整个家族，那么大鬼有两个就不足为奇——甚至可能有更多。关于束缚，这个应该是和封印有关，说明当年的封印至今还在发挥效力，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林锦珂点点头，表示暂时认可他的猜测：“我们从头开始捋一遍。最早是那个出事的家族，当家的为了追求健康长寿，把自己甚至全族的脸都拉长了，还闭户不出半个多月，结果全家惨死。如果闹鬼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的，那么几个大鬼就应该是这家主人。
　　“接着，有人封印了这户人家留下来的怨鬼，然后时间久了封印破损，鬼又跑出来作恶，他们没办法自由行动，所以就拉一些小鬼过来当枪使。为了让这些小鬼也一直陪着他，或者是对于自己的死法感到不甘心，就把这些小鬼的脸也拉长了，造成现在我们看到的局面。
　　“然后就是历史上丧生在这里的人留下的旧案，最后到了现在，我们把能翻的尸骨都翻出来了，接下来就是找出几个大鬼被封印在什么地方了。”
　　安远道仍然坚持让小鲁下去一趟，不过因为他通常不喜欢用驱使之术，为了保证他和小鲁一人一鬼的绝对安全，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
　　另一方面，因为他们现在对于出事的那户人家唯一的了解只有传说，还需要具体调查一番，既然是大户人家，又死得这么离奇，照理不可能没有留下些只言片语。
　　于是林锦珂大致做了些安排，他回家再去翻一下古书，看看有没有相关信息，明天午后他去接安远道、傅江和小鲁，准备下去看看。
　　而傅江和安远道则需要去准备一些特殊器材，来应对明天的驱鬼。
　　虽然他们和小鲁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有些事情不能侥幸，安远道驱使之术用得少，万一一个不小心，后果就是魂飞魄散，到时他就只剩下一具植物人一般的身子了。
　　是夜，傅江和安远道难得没有瞎搞，平平淡淡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纯聊天。
　　窗帘没有拉严实，有一侧透出点点月光，空气中飘动的灰尘被照着无处遁形，看上去反倒是更静了。
　　“争取在中秋前结束这件事吧。”
　　安远道的声音悠悠然响起，听不出情绪，但傅江还是通过挨着的肩膀感受到爱人少有的拘谨。
　　像是为了安慰他，傅江抬起胳膊换了个姿势，把安远道圈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耳语。
　　“放心，我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确实，没必要在乎那么多，不过就是个一年一度的仪式。
　　安远道也不知相信没有，轻轻叹了口气，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开始想明天的安排。
　　“我需要固魂水和醒神粉，这两个东西都不好准备，我们是直接去买现成的还是自己做？”
　　傅江对于购买消耗品历来是非常不削的，此时自然想也不想就做了选择：“自己做吧，又不是不会，原料也没那么难弄。”
　　除去这两个作为安全措施的消耗品，驱使之术还有一个必备的一次性法器——鬼绳，这个就没办法，只能临时去采购了。
　　法器在圈子里的买卖通常是针对一些大的世家做批发生意，想找到零售商不容易，不过傅江他们入行这么多年，多少有些门路。
　　像鬼绳这种比较常见的普通法器，基本上找到零售商就一定有货，但如果是稀有的法器就很难说了，要么找收藏家级别的零售商碰运气，要么只能找大的世家，和他们买。
　　傅江和安远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些话题，渐渐声音低了下去，安远道一个翻身陷入了迷糊状态，傅江也就不说话了。
　　抬眼就能看到月亮悬空亮着，傅江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在乎了。
　　中秋年年景相似，重复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他和安远道双双毕业，从依附于孤儿院的状态中出来，有了自己的事业。
　　虽然这份事业很不寻常，可是对他们来说意义是不同的。
　　想到这个中介公司的每一分一里都是自己的，他们就好像有无限大的责任，也有无限大的动力。
　　相比之下过去的沉重枷锁就不被放在心上了，过去的事总比不过“眼下”来得重要。
　　一夜无梦，再睁眼就是天明。
　　傅江没怎么黏床就起来了，毕竟今天要准备的东西不少。
　　他先下楼买了早饭，叫醒安远道，接着就自己出门去买鬼绳，顺便搞定制作固魂水和醒神粉的原材料。
　　鬼绳这东西制作流程是固定的，原材料也不讲究好坏，购买上就没什么好挑的，直接去离得最近的一个零售点即可。
　　那是家书店。
　　书店名字叫“FUUU”，走概念路线，边上又有所初中，放学时间以及周末挤满了学生党，但现在这种寻常工作日的白天就很冷清，门可罗雀。
　　傅江推门进去，带起门口一串清脆的铃铛响。
　　这门铃是有讲究的。其中有个蓝色的铃铛，察觉到鬼气才会响动，像傅江这种经常和小鲁厮混在一起的人身上自然是鬼气不轻，那蓝色的铃铛也跟着一阵乱颤。
　　店里人应声出来一看，见是老主顾了，立刻笑着倒了杯大麦茶迎上去。
　　“呦，小江啊，今天来买什么？”
　　此人不是店主，而是店里常年看门的老伙计刘威，FUUU的店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到头能见着一回就不错了。
　　傅江也不跟他瞎客气，坐下来喝了一大口茶，就开口要鬼绳。
　　刘威听完转身去取货，从仓库里翻出一个不大的锦盒。
　　锦盒材质倒是一般，抢眼的地方在于周身一串装饰，全是剔透不含杂质的水晶。鬼绳是一次性的，一沾上邪物就相当于用过一次，不能再用了，这外面一圈水晶意在辟邪。
　　打开锦盒，里面全是彩色的类似头绳一样的绳圈，两两相连。
　　一副鬼绳有两根，一根给灵媒用，一根给鬼用，带在双方手腕上，立刻就会化为无形，作为连接两方意念的潜在绳索，即便鬼魂心念波动也不能轻易挣脱绳圈的牵引。
　　傅江要了两副，刘威拿辟邪的小锦囊装好，交给他。
　　这种小法器在尘世的价值并不大，两副鬼绳也就是一顿饭钱，不像一些特殊法器，流通货币根本换不下来。
　　而之所以消耗品傅江不愿意花钱去买，就是因为消耗品在市场上的价格太大了。
　　对于很多搞“阴间生意”的人来说，消耗品是日常基础储备，是必需品，自己做颇为繁琐，一次使用量又不大，市场上价格一直很稳定。
　　傅江不喜欢区区一点粉一点水就要花钱的感觉，花了一次用不完，下次要用又不记得丢哪了，还得再花一次冤枉钱。
　　更何况炼制消耗品的过程能让他安安静静地思考一些事情，对于他来说是短暂的休息时间。
　　固魂水是点在人中上的，蘸一滴就能保大半天，让灵媒的魂魄可以固定在自己身子里，不至于脱出或者消散。
　　原材料也好整，4/5的露水外加1/10的柠檬汁和1/10的酒精即可，傅江起得早，露水还都沾在路边野草上，没被晒干，一会儿就收集了小半瓶子。
　　问题在于搅拌的过程。搅拌固魂水要求速度要非常快，同时操作者自身需要有一定的“修为”，不论是电动打蛋器还是你单身几十年的手速都没鸟用。
　　不过这对傅江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一记手风就能搞定。
　　醒神粉只是备用，如果安远道过了约定时间还不醒来，就可以沾几粒粉末抹到他鼻子附近，他闻到味道就会回过神来。
　　主材料是一种多长在坟墓边上的植物果实，傅江没研究过它的学术叫法，但在圈子里，这种小颗的果子叫“血苹果”。
　　血苹果不多见，不是因为数量少，而是它总长在特别狭小阴暗的缝隙里，植株矮小不起眼，暗红色的小颗粒果实也很难被发现。
　　傅江找血苹果不走常规路线，而是到一片林子附近去找。
　　林子有些年份了，树木参天，松鼠大如鸡，也不怕人，到处乱窜。正好地处两区交界，典型的三不管地带。
　　刚好这几年还倡导绿色环保，这片乱七八糟的小林子自然更加没人管。
　　但是傅江看地面上数不清的血苹果就知道，林子底下有不为人知的冤屈。不过他傅江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多管闲事。
　　採够了血苹果，剩下的材料超市就有，而且不做硬性规定，就是需要一些气味较大的提神醒脑的东西混着一起剁成粉就行。
　　傅江直接买了几个柠檬，可以利用两次，另外从家里阳台上摘了两片薄荷叶，差不多也就够用了。
　　坐在沙发上拌好固魂水，用女生常用的试用装大小的小空瓶装好，接着把血苹果混着薄荷和柠檬果肉剁成粉，又装满一小瓶子，所有器材就算是备齐了。
　　中午吃过饭，太阳节节攀高，不知算是热情还是毒辣。
　　林锦珂及时赶到，同行的还有查清楚是误会后被释放秦佑，林组长好人做到底，顺便送人回家。
　　安远道和傅江引着小鲁上了车，第一次带着员工出外勤。

　　☆、城北别墅（捌）

　　林组长的公车四平八稳行驶过城市的午后。
　　S市依然如往常般繁华，阳光穿透道路两旁的树荫漏出漂亮的金色光柱，优雅地划过车身，车上的乘客连同司机一起陷入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困乏之中。
　　副驾驶座上的秦佑虽然不是什么细皮嫩肉的少爷，但好歹也是被好吃好喝伺候惯了的人，经历了前两晚在局子里“配合调查”的艰苦日子，现在着实有点儿吃不消。
　　林锦珂掌着方向盘，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车载电台里放的评书已经完全成了催眠曲。为了提神，他主动开了话头。
　　“你们三个是怎么认识的？我感觉八竿子打不着啊。”
　　秦佑差一点就能安稳入睡了，被他突兀得一问吓了个哆嗦，瞌睡虫也跑了，顿时手忙脚乱地从坐垫里撑起来。
　　毕竟秦家的优良血统摆在那儿，秦佑的五官本身就透着一股子文雅和精明，现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更加像个从情人身边醒来的纨绔子弟。
　　林锦珂眼角余光一看他，不觉愣神。
　　胡渣、疲劳的神色、黑衬衫……还有动作间泄露出的那点锁骨和脖子……
　　林锦珂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赶紧在心里默念“我林氏宇宙超级大直男不能弯不能弯千万不能弯”。
　　之前他随便开嘴炮说自己对着秦佑会“把持不住”，但那本来就是开玩笑胡诌的，想他林家几代单传，林锦珂要是真敢无后，那罪过可就大了。
　　当然，被这么一打岔林锦珂再留意到傅江关于“怎么认识的”这个问题的解答时，已经错过了一部分。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大致就是秦佑和傅江是初中同学，后来秦佑在大学里开始着手操办自己的蛋糕店时，傅江和安远道没少照顾他生意。
　　一来二去，几人混熟了，秦佑又特别聪明，很快就发现两人不同寻常的技能……以及不同寻常的关系。
　　傅江相信自己看人的水准不会差，他觉得秦佑这人可信，就也没刻意瞒着，秦佑好奇之下问了几句，他也就顺势交代了个大概。
　　掏了心窝子以后，三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有了质的飞跃。倒不是说联系得多了，只是感觉是从朋友变成了兄弟，没事不哔哔，有事您开口。
　　林锦珂听着他们讨论刚认识那会儿的事情，禁不住心里泛起一股酸酸的羡慕。
　　林家血脉式微，又不愿放弃曾经的家族荣耀，那些成堆成垒的旧书是林锦珂童年唯一的记忆。
　　一方面，他会社交那套东西，朋友自然不在少数，可是交情深的，一个都找不到。
　　另一方面，他钻研了二十余年的牛鬼蛇神、阴阳咒术、冤魂怨鬼、封印使役……可是他自己却什么都不会——事实上，林家上一个有点儿天赋的人已经要往上数4代了。
　　林锦珂不是个感时伤怀的人，通常他是很务实的，办事效率也一流，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年纪轻轻就独自带组办案。
　　就算是看到自己的组员情同手足，他也没感觉自己这么酸过。
　　大概因为傅江和安远道既有天赋，又彼此有对方的陪伴；而秦佑作为秦家三子，衣食无忧不说，还能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交自己想交的朋友。
　　唉，人相似却命不同啊。
　　接着傅江又问起秦佑怎么会被误会成“聘用境外敏感人物”的，这罪名可不小，秦家又算是有头有脸的了，不会随便乱扣帽子。
　　结果事情的真相听上去让人哭笑不得。
　　几天前秦佑的蛋糕店来了个应聘的德国小哥，拉花一把好手，秦佑就接纳了他。
　　谁想这人的双胞胎哥哥有些敏感的黑历史，两人长相一模一样不说，连名字都起了同一个，除非亮出完整的全名，否则谁都分不清谁是谁。
　　其实这兄弟俩一个从小跟着爸爸在柏林生活，一个从小跟着妈妈住在爱尔兰，根本不是一路子的，从小到大就见过两三次面。
　　倒霉的弟弟被S市警方重点照顾了一番，为以防万一，已经遣送回国；同样倒霉的佑哥损失了一个拉花师傅，又第一次进了趟局子，心情也是颇为复杂。
　　说话间，车子从大路拐了个弯驶上一条修缮妥当的小道，很快就能望见气派的秦宅，秦家老爷子老夫人都已经在门口望眼欲穿了。
　　秦家人有权有势有手段，虽然都不是什么爱搞事的人，但秦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情况可就复杂了。好在现在人平安回家，秦家也不打算追究。
　　随后，林锦珂载着傅江和安远道继续赶往城西，顺便说了下自己前一晚在家中古书里发现的一小段相关描述。
　　话不多，只一小段，林锦珂撇开原文中晦涩的古汉语，用现代白话文翻译如下：
　　“周家老爷在外染了时疫，久病不起便请了我们家隔壁的徐婆子去做法式，徐婆子眼瞎心盲，误用歹毒的法式，至周氏满门毙命，为防滋生冤鬼，邻里间凑钱请了个脚行至此的师傅给做了封印。我们家事后去查探过一番，封印做得极为牢固，就没有再掺和此事。”
　　这段话出现在西汉早期的记事簿里，因此可以推断出事情发生的大概时间是汉初。
　　这么一说，傅江和安远道就更好奇了，什么封印这么厉害？又牢固又持久……
　　于是乎，傅江叮嘱安远道注意保存体力，也不要在地道里花费太多时间，天黑之前还有时间就可以探索一下花园的浅层地底。
　　根据陈大民的描述，封印多半是做在花园底下，只是年代久远，地面表层的封印印记怕是找不到了，只能直接从花园着手，但愿他们的猜测不要出差错。
　　到了水晶缘11幢，除了守门的警卫人员外一个人都没有，四周静得可怕，似乎那底下的怨鬼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龟缩了起来。
　　安远道找了块阴凉的地方，盘腿坐下，傅江拉来小鲁，给他俩带上鬼绳，又在安远道的人中位置点上他亲手调配的固魂水。
　　五彩的绳子很快化为无形，安远道一言不发，开始进入一种非常紧绷的呆滞状态。
　　他此刻是用小鲁的视角在看这个世界。和往常一样，这种死气沉沉的暗色调视角让他难受。
　　他驱使着小鲁进到工人挖的地道里，小鲁没有形体，不用双脚走路也不用保持身体平衡，下洞的过程比活人简单多了。
　　一开始没什么特别，渐渐深入就可以看到挖出尸体的那些地方做过一些处理，不过尸坑的回填工作已经完成，看着不算太触目惊心。
　　到底后，小鲁的身子继续穿过土层往下飘，只是视线被泥土阻挡，变成了深棕色。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除了灵媒以外大概没什么人会有这样的经历：穿过实心的障碍物，一直往下，就像是奔向地底。
　　终于，有一些东西吸引了安远道的注意。
　　那是十多具尸骨，有男有女，他们身上穿着的汉代服饰依稀可辨，经过长长的岁月依然没有完全腐烂，拉长的脸和身子看着格外诡异。
　　可是安远道并不感到恐惧——这些鬼没有恶意，他们只是被锁住了。
　　5
　　大概是受到大鬼的怨气影响，这些周家人全部被束缚在这晦暗的地底世界，不得超生。
　　他们的骨头依然保持着应有的形状，拼成一个个人的模样，一部分配饰因为材质的关系得以留存下来，如果有光说不定还能反射出一点亮泽。
　　安远道操纵着小鲁凑近了看，发现那是半卷摊开在地的竹简。竹简应该是大鬼死后，用意念操纵着笔写下的，安远道可以从上面感受到巨大的仇怨、恶意以及浓重的阴气。
　　竹简上的古汉语他自然是看不懂的，不过字不多，他记了个大概，准备回头问林锦珂。
　　安远道用自己的意念净化了这些鬼，他们早已失去了意志，不过好在还可以入轮回。
　　再生为人，希望他们能投个好胎吧。
　　既然找到了这些周家人的尸骨，底下怕是没别的线索了。安远道又向下探了一段距离，就反身往上走。
　　再次穿过长到让人绝望的地底土层，回到阳光下时，安远道感觉小鲁好像眯起了眼睛，在他自己的脑海中甚至模拟起了毛孔张开的舒适感。
　　安远道的意念回到自己身体里，整个人一晃神就要往下倒，好在傅江及时撑住了他。
　　为了避免忘记，安远道第一时间拿了纸笔写下在地底看到的竹简上的字。灵媒记性都不差，这大概是进化过程中的自我优化。
　　完成后，林锦珂拿过来看，大致猜测出了些内容，是说他们被封印在了一面镜子底下，然后压在为镇压他们而建起的地下灵堂里，他们恨那个姓杨的封印师云云……
　　林锦珂当即打电话叫来工人，把花园挖开。
　　这次没有往下挖多少，就挖到了些东西。
　　先是一些砖瓦，刨开一个洞后露出里面的大空间，向下一看，那确实是个灵堂，里面甚至还亮着光。
　　那是用封印家的气息吐出的长明火，用来监视作恶的妖魔鬼怪。
　　工人们拿来安全绳给他们系上，林锦珂第一个下去，接着是个小警察，安远道第三，傅江断后。
　　看到全貌后，不论是林锦珂还是安远道和傅江都震惊了。
　　这座灵堂看上去很大，正中央一口大黑棺材，宽度起码可以躺下5个壮汉，前方摆着两块黑色无字牌，安远道猜是用阴阳水写的名字，可以起加固作用防止恶鬼脱出封印。
　　林锦珂和跟下来的小警察拿了上面吊下来的工具，合力推那棺材板儿，可惜棺材盖子实在太沉，又下来俩工人，加上安远道和傅江，才把棺材推开。
　　两个工人胆小，立刻往后缩去，小警察绷着身子僵在原地，林锦珂倒是挺镇定地往里看。
　　里面是两副平码着的骸骨，全是男性，两人身上压着一面大镜子，底下的骨头上描着泛青光的字符，那是封印用的符咒。
　　傅江凑近一看，倒抽一股凉气——这些符咒不止一层，旧的已经淡褪了一部分，新的再附上去，然后更加新的一层又往上叠加……
　　这些封印符咒，是从汉初一直维护、加固到了今天的！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啊……果然掉了一个收藏……小伙伴们憋走啊_(:зゝ∠)_我会努力挤时间写的哇

　　☆、城北别墅（玖）

　　幽深的灵堂里长明火闪烁着不吉利的光，映照着现场每个人苍白的脸。
　　傅江回顾自己所知的信息，发现现有的封印世家里根本没有姓杨的家族。要么是安远道记错了竹简上的古汉语，要么是林锦柯说错了那段话的含义，要么……就是有那么一个神秘的杨姓封印家族，不知为何掩藏起自己的行踪，一直偷偷地活跃至今。
　　安远道回过神来，走到那两块无字牌位面前，小心地托起一块来查看。
　　一般封印师喜欢在符咒中留下自己的印记，以此来让后世追忆和铭记先辈的功绩。看来这个杨氏一族也不能免俗。
　　只见那无字牌位右下角，有一条用接近底色的墨水画出的妖娆小蛇，向外吐出的信子颜色颇深，让安远道一眼就发现了它。
　　林锦柯凑上来一看，笑了：“呵，证物啊，快，装进证物袋里，我们给法政部的同志们带点儿礼物回去。”
　　原本缩在角落里的小同志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降低存在感了，只能耷拉着脑袋去接那两块怎么看怎么诡异的深色牌牌。
　　装袋前，小同志和无数“觉得恐怖却又好奇得要死”的惊悚片爱好者一样，忍不住凑上去想要细看这特别的证物。
　　这一看倒是没看出什么毛病，却闻到了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好像有点熟悉，可是实在太淡了，时有时无不可捉摸。
　　恩……到底是什么呢……
　　“啊——”
　　小同志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撒手证物就要掉到地上，幸而他职业道德尚可，急忙出手拯救，堪堪在牌位落地前接住了它们。
　　林锦柯斜眼看过来，看到自己带出来的人这么怂，他此刻严肃的脸上已经有点不悦：“怎么了？”
　　小同志喉结上下一动，笔直地僵在原地冒着冷汗，也不知是怕手里的鬼东西还是怕鬼畜上司。
　　“报告组长！这两块牌子上都是血……”
　　林锦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安远道就淡淡地开了口：“没事，那应该是狗血，镇邪用的。”
　　林锦柯松了口气，小同志则是腿一软差点就又要犯错误，所幸边上一工人出手撑住了他。
　　取了证物后，由于还没跟上级报备情况不好动手，警方没法处理这两只大鬼，林锦柯就想先回去。傅江却需要做点后续工作。
　　牌位是加固封印用的，现在被取走了，为了防止发生恶鬼脱出之类的意外，总得再加固一层。毕竟这别墅不是在荒郊野外，万一出事后果不可估计。
　　傅江的加固方式非常原始粗暴。
　　驱魔师可以通过释放一小部分稳定的自身能量来制造一个能量旋风，风眼部分既可以用来保护目标，也可以用来囚禁目标；周围则是剧烈的能量冲突形成的无形“旋风”，普通人靠近会感到心绪不宁、心跳加速，灵体鬼魂靠近则会造成魂体动荡。
　　释放能量旋风没什么难度，基本上属于每个驱魔师与生俱来的天赋技能，只是一个紧密精致的风阵需要时间搭建。
　　傅江站在棺材前开始着手做风阵时，林锦柯和那位小警察颇感兴趣的凑上去看，安远道则是无聊地找了个角落靠着打盹儿——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搭风阵是个无聊又漫长的过程，还是先睡一觉吧。
　　确实没啥好看的。
　　只见傅江手臂平展张开，从全身各处散发出细腻的白色气体，彼此环绕着一点点搭成一个半圆罩子的模样。
　　小警察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又有点怕棺材里那两位汉代的骷髅先生，纠结了一会儿就往后退去。
　　这一退倒好，扎扎实实撞在一堵肉墙上，本来就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后背一下子汗毛倒竖、肌肉紧缩。
　　小同志很想回头看看，却又怕一回头，就看到个鬼魂，结果整个人就杵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颇像个智障。
　　背后那不知名的“东西”似乎在凑近，此时已经能感受到它越来越近的呼吸……
　　咦？等等……它有呼吸？
　　小同志整个人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是刚才出手扶他的那个工人。
　　工人抬起头来，从安全帽下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冲他狡黠地一笑，似乎对于自己的恶作剧挺有成就感。
　　小同志心里有些冒火，嘀咕了一句“无聊”，也学着安远道找了个角落闭目养神。
　　等到傅江完成了风阵的全部搭建，太阳在地平线上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丝光线，深夜即将来临。
　　一行人收拾妥当，启程归家。
　　工人们开着工程车离开，过两天如果法政出结果能有定论了，他们还需要来收尾填土什么的，所以有些工程用具也不急着回收。
　　11幢别墅外整个一“施工现场”，警方干脆对外说是管道问题物业整修。不过什么施工需要警方在一旁督办，这就不得而知了。
　　傅江和安远道蹭林锦柯的公车回了租的公寓里，两人今天都干了些动筋骨的活，之前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没感觉，现在闲下来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里，疲劳感立刻席卷全身。
　　简单冲洗过后，两人躺在床上说一些“睡前小情话”，窗帘也懒得拉上了，反正今晚月光姣姣，也是道风景。
　　“你听说过姓杨的封印世家吗？”傅江还是在纠结这件事。
　　安远道看上去不太在意，或者说是他的心思在别处，只是敷衍着回了一句“不清楚”，也就不搭话了。
　　傅江看他有点累的样子，也闭了嘴，把一路上憋了满肚子的猜测咽下去，转移了话题。
　　“我们买个房子吧。”傅江的声音有点轻，像是在试探。
　　安远道胡乱“恩”了一声，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噌”地撑起来瞪着他，如水的月光洒在他清瘦的肩背，傅江半躺在他臂弯间，非常难得地从仰视角度看床上的他。
　　“宝贝儿，我们今天换个姿势吧。”
　　安远道又反应了半秒钟，接着揪起枕头就砸上去。
　　“你给我说清楚！买什么房子！”
　　傅江笑了：“做完这单生意我们就又有闲钱啦，买个房子吧，”伸出长臂既轻柔又不可推拒地握住安远道的腰，“我们总得有个家。”
　　是啊，做人嘛，总得有个家。
　　其实安远道这人心思很简单，天天想的就是吃饭睡觉打游戏，偶尔遇上事情，为一些已逝之人的不幸经历感时伤怀一下，也就好了。
　　买个房子这事，他从来没有想过。或许他打心底里还没有适应自己“社会人”的新身份，而傅江已经想到了他前头去。
　　傅江总是比他想得远，想得多，时时刻刻护着他，也安排着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安远道看着眼前这人的脸，忽然感到熟悉又陌生——这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帮他打架的男孩了，这是个男人。
　　这是他男人。
　　“好啊，床我选。”
　　“行啊，反正是你躺着，我干活。”
　　“去你的，死流氓！”
　　“哎，你刚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我本来是在想周家那两个老鬼有没有净化的可能。”
　　“那结果呢？”
　　“算了，这种人手上沾了多少鲜血，根本不值得送他们进轮回。”
　　傅江笑出声来，觉得安远道此时傲娇又尴尬的表情真是太精彩了。
　　不过这两个害人不浅的恶鬼，他本来也不打算留。
　　第二天全天无事，两人从清晨醒来开始黏糊到中午，吃过外卖后从沙发开始又黏糊到了地板上，晚上安远道在厨房切个苹果，还很心机地主动穿上了围裙故意在傅江面前晃。
　　看着此刻映照在窗帘上两人纠缠的影子，安远道心想：“有个驱魔师男朋友就是好，精力过人。”
　　而傅江也有同样的感言：“有个灵媒男朋友就是好，敏感又耐♂操。”
　　第三天，林锦柯主动联系他俩，希望能再去一趟11幢现场。警方这边还有些报告要写，不仅需要补充几个必要的现场材料，也需要傅江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士给点意见。
　　林锦柯依旧开着公车来接他俩去现场，在车上分享了昨天一天的工作成果。
　　周家老爷和大少爷正是此刻躺在水晶缘11幢底下的那两幅尸骨，灵牌上的血液确实就是安远道所猜测的狗血。
　　关键是这狗血的年份——如果法政的同志们没有糊涂的话，这是几个月前的“新鲜货”。
　　这样一来，傅江的疑惑就得到了证实。这也是封印从汉代留存至今的原因所在了。
　　安远道和傅江回到花园底下的灵堂里，打算再找找有没有和那个杨姓封印师傅有关的信息。
　　林锦柯带着昨天的小警察指挥工人开始填土，准备先把不相干的几处地方收拾好，先从房子外围开始施工。
　　那恶作剧的工人今天又来了，见到小警察，又是坏坏地一笑：“呦，又是你啊~”
　　林锦柯一挑眉：“认识？”
　　小警察猛摇头，工人笑笑，没再说话，顾自己干活去了。
　　灵堂里，傅江和安远道商量着后续。
　　“早点把这两个大鬼搞定是好，可是这样一样我们就没得赚了嘛。”安远道纠结起来。
　　傅江也有点犹豫，驱鬼的劳务费要是比得上卖房子的中介费倒还好说，要是比不上，他俩岂不是亏大了？
　　可是说起这姓杨的，傅江就又想到了那位至今没有露面的封印师。
　　灵牌被取走那天，封印师一定会有感觉，可是至今没人出现，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这世上历来只有一种人就算知道自己的东西被人动了手脚也不愿意露面的——心里有鬼的人。
　　好消息是11幢别墅总算没有了原本那种邪恶的气息，开始和周围其他别墅融合起来。
　　傅江和安远道在商量着要不要把结果完完整整告诉杨老板——总觉得他们除完了这儿的鬼就赚不到几个钱了。
　　别墅外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安全帽压得很低的工人带着笑意问小警察：“小同志~今天还怕不怕~”
　　小同志很是傲娇地“哼”了一声，不想理他。
　　工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从脏兮兮的前胸口袋里掏出块扁扁的东西，塞到了小同志的裤兜里，然后满意地看着小同志吃惊又不解的样子，凑上去说了句悄悄话：
　　“帮我转交给傅江那小鬼，我先开溜啦~”

　　☆、城北别墅（拾）

　　天气转凉好像只要一瞬间。
　　前几日还在抱怨后羿为何不把最后一个太阳也射下来的安远道，此刻被一股来自初秋的晚风吹得竟有些发抖。
　　傅江跟在他身边慢慢走着，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就察觉到情人的状况。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手中的一块玉佩。
　　玉佩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系着的两股绳子有点儿磨损，应该也有些年头了。
　　玉佩正中间不带一点图案，触感上十分圆润光滑。傅江轻轻刮了下，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这块玉佩是先前小警察给他的，说是一个工人让转交——可他根本不知道这块玉佩是啥来历，也完全没有留意到有哪个工人是他认识的。
　　晚饭吃撑了的安远道拉着傅江散步，傅江随手带上了这块莫名其妙的玉佩。可惜的是，他研究了一路，却也没研究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安远道难得不被傅江骚扰，倒有些不习惯了。
　　这条路没有路灯，平日里一入夜就漆黑得可怕，除了像他俩这样成天和鬼打交道的人以外大概没别人会选这儿散步。
　　不过今天一路都很敞亮，如水的月光倾洒下来，照得脚下凹凸不平的石板子发出银白的柔光，那光线美好得不真实，让安远道也有点恍惚。
　　越来越圆的月亮就这么悬空挂着，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带出一丝清冷的感觉，看久了让人徒感寂寞。
　　要不是傅江就在边上，安远道又要胡思乱想了。
　　此时的傅江实在搞不懂那块玉佩，就收进了兜里不再去想，抬手揽住情人的腰靠了上去。
　　大概是察觉到安远道指尖的冰凉，干脆整个贴上去把人圈住，用手掌笼着安远道的手轻轻摩挲着。
　　这样简单又细腻的亲昵举动，让气氛好得不像话。
　　傅江顿时有点心猿意马起来，轻微调整了下姿势，故意靠到安远道耳边说起悄悄话。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些不可言说的龌龊念头，此刻傅江一开口就是性感低沉的嗓音。
　　“我们明天一起去中介所看看楼盘吧。”
　　安远道心里颇有些触动，感情这人时刻惦记着买个房的事儿，只是自己似乎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当即找了个像模像样的借口把事情往后拖。
　　“水晶缘的事情还没完呢，看房子过一阵再说吧。”
　　被这么一提醒，傅江又想起了心里的几个疑惑，忍不住多了句嘴，话题就跑偏了。
　　“我一直觉得挺巧合的，杨老板姓杨，那个封印世家也是杨姓，可是我们查过杨诚的个人资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天下姓杨的这么多，偏偏他杨诚摊上这事儿，说没点巧合我是不信的，回头再查下他祖宗十八代吧。”
　　安远道神色略带点得意，一看就已经有主意了，傅江大概能猜到他想干嘛。
　　一个灵媒，要调查某人的来历、家世背景，通常不靠网络也不靠纸媒，而是靠点阴间的手段。
　　比如说跑人家祖坟去抓个鬼来问问什么的。
　　不过这些是后话，眼下最麻烦的是如何处理周家那两只大鬼。
　　要傅江说，一掌劈没了就好，如果真的怨气重到他解决不了，就靠法器——反正有得是对付恶鬼的东西。
　　可是就怕安远道有意见。
　　且不说这两个鬼做了什么，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光是这样的邪恶程度，就已经不能指望他们被净化了。
　　可是安远道前几日才因为这个和傅江冷战过一场，现在他可不想又为这事闹不愉快。
　　不过事实证明，是傅江关心则乱，想多了。
　　安远道从小到大都同情心泛滥，却也从小到大都耳濡目染着傅江的处事风格。这两个恶鬼作乱已久，手上怨债无数，魂飞魄散才是它们应得的恶果，他不会不辨是非。
　　“我们可以借着封印的力量，就地斩了这俩混蛋。”安远道模仿傅江的样子，做了个劈手刀的动作。
　　“好吧，明天我给林组长打个电话，看看他那边有没有问题，剩下的那两个捉到的小鬼就交给你了。”
　　“它们被大鬼驱使着，现在这种联系还没断，只能等把大鬼处决掉，我再想办法净化他们吧……唉……也怪可怜的……”
　　“别多想，过去已经没法改变了，他们现在还能入轮回重新投胎，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两人轻声商量着明天的安排，一边慢悠悠晃荡在无人的夜色中，看起来就和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没什么两样。
　　第二天一大早，林锦珂火急火燎的一通电话就打扰了两人的清梦。
　　“傅江啊，我们今天想去把这事儿做个了结，你们来一趟吧，可能要拜托你除灵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知道了，你来接我们吧。”
　　林锦珂来得很快，还贴心地带了2人份的早餐——4个肉包子加两袋袋装豆浆。
　　安远道指着林锦珂深重的黑眼圈，不怀好意地推测道：“林组长~昨夜很是销魂啊~”
　　林锦珂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解释：“放屁！我那是加班加出来的！妈的这点儿破事还要走程序一级一级一下来，还要写一大堆看上去像小说一样的报告，还好有小杨帮我抄点儿……”
　　傅江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响：“小杨？哪个小杨？”
　　林锦珂颇为奇怪地看着他：“就前几天跟我们一起下去的那个小杨啊，还有哪个小杨？”
　　“他也姓杨？”傅江低声嘟哝了一句，眉头开始皱起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才反应过来的林锦珂一下子脸色铁青。
　　大概是不希望自己带出来的人里有问题，林锦珂当即叫来跟着一起下灵堂的那个小警察。
　　“你家祖上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被分配到我组里来？”
　　林锦珂平日里在下属面前要多矜持有多矜持，就连走路都要刻意摆姿态，这会儿一股痞气收不住地往外窜，把本来胆子就不大的小警察吓了一大跳。
　　小警察神经兮兮搓着裤缝线，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回话，这就更让林锦珂觉得瘆得慌——“你他妈别告诉我你你是个无间道！”
　　小警察当即一愣，接着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啊我是抽签抽进组的。”
　　“……”
　　冷静下来后，林锦珂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忙拾掇起不小心露出来的狐狸尾巴，揣进皮囊里藏好，挤出个尴尬的笑来，直说自己太紧张案情脾气有点儿大不要见怪云云。
　　小警察脸皮薄，被这么一道歉直接脸红到脖子，脑袋躲在帽檐的阴影里完全不敢出来见光了。
　　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姓杨的，傅江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不过在看到林锦珂暗暗给自己做了个眼神之后，他也就没纠缠在这件事上。
　　林锦珂赶走小警察，准备往11幢别墅花园下的灵堂去，走过时轻轻擦着傅江和安远道的肩膀边儿，小声说了句“稍安勿躁”。
　　于是乎，一行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重回了那个诡异的灵堂。
　　之前警察已经各种拍照取证过了，此时倒也没什么可看的，傅江转了一圈就开始工作。
　　因为有封印在，傅江直接上手刀会被削弱一部分伤害，所以林锦珂提前准备了一些破封符纸。
　　破封符纸通体黑色，取上三四张贴于武器上，专门用来针对被封印的鬼。
　　傅江胡乱贴了几张在虎口上，接着就是一巴掌劈上去。
　　接触封印时，破封符纸上泛出一轮一轮的金色光芒，持续了很久，直到掌风突破封印，直接糊在了周家大鬼脸上。
　　两个大鬼都声嘶力竭地挣扎着想要逃走，却又因为封印的关系无处遁形。
　　满屋子的鬼吼鬼叫蔓延开来，连守在洞口的警察都受不了，有几个一直往后退，还有几个直接拔枪了。
　　接下来的一幕谁也没料到。
　　那两副骨头上化出人形，已经无法辨认哪个是周家老爷哪个是周家长子，它们只是气团，聚合在那里不肯散去。
　　随着傅江带着可怕弑鬼力量的掌风越来越接近它们，两个鬼团子明显暴躁起来。
　　然后——
　　其中一个团子就把另一个团子吞了。
　　吞下一只团子的那玩意儿变得更加可怖，整个气团周身开始冒出紫黑色的气丝——这是恶鬼快要实体妖化的征兆——
　　恶鬼通过吞噬别的恶鬼来加剧自己的恶念，到最后可以依靠强大的咒怨气场拟出一个伪实体，当然，那样子不会好看，所以行业内大家习惯称这一现象为妖化。
　　傅江的手掌此刻改变了方向，直接冲那团紫黑色的东西扇过去。
　　那东西初成雏形，虽然看着恐怖，倒也搞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只是傅江扇到它的同时，它凄厉的叫喊声让所有人捂起了耳朵，团子里的诸多鬼气也开始到处乱窜，妄图脱困。
　　随后就听“嘭”得一声，傅江心里一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僵硬地扭头去看——
　　安远道倒在他身后，整张脸都是青紫青紫的。

　　☆、城北别墅（拾壹）

　　傅江觉得自己脑袋大概被某网游里的“小美”一个大招给冻住了，一时间什么反应都给不出来。
　　过了大概两三秒，他才觉察出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就卡在嗓子眼上，要是刚才张着嘴，可能他就成为史上首例心脏自主离体的奇人而扬名四海了。
　　林锦珂第一个冲上去，做了一个人民警察应做的——查看伤势、叫救护车、拦住一下子进入狂暴状态的傅江、保护现场……
　　接着安远道以最快的速度被送进了医院——只是周家大鬼那一丝残魂此时冲进了他体内，凡俗的高科技怕是也很难起作用。
　　傅江从最一开始的空白，再到渡过了暂停状态后瞬间的暴走，都算是正常反应，可是现在却进入了一种让林锦珂感到更加不安的状况中。
　　他变得非常冷静，甚至冷静到知道安远道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直接没有跟去医院。
　　“你们警察送他去我放心，我有点事，就不跟过来了。”
　　这是傅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看不出情绪，只有眼角微微发红的迹象透露出他极力掩饰的内心。
　　接着，他拦了辆出租车，以最快的速度窜上去后，就连人带车消失在了复杂的城市网格中。
　　林锦珂看着“手术中”的红灯，想不通眼前这一切。
　　之前那个姓杨的小警察他到底是不放心了，干脆打发他回警局守着，自己和其他弟兄们分两波，一波还在水晶缘11幢的现场做收尾工作，一波跟着他在医院。
　　所有结案报告和程序都只能往后拖，安远道算是因为他们保护不力受伤的，又没有直系亲属，现在傅江也不知去向，他们就得担负起全部的责任。
　　可是林锦珂心里清楚得很——安远道这情况根本不可能通过手术好起来。
　　他给业内的朋友和自己家里几位长辈发了短信，询问这种情况有些什么比较好的处理方式，但都还没有得到回应。
　　目前唯一能寄希望的，反倒是傅江了——但愿他是想到办法所以才急急忙忙离开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手术室的门在几个小时中开过那么一两次，出来的护士都行色匆匆，急着办自己的差事，谁都顾不上门外站着的这帮子警察。
　　就在林锦珂心里越来越不安的当口，气喘吁吁的傅江出现在了手术区门口。
　　傅江应该是下了车一路跑进医院的，闷热的天气蒸得热汗流满了他整片胸膛，如果放在平时，他大概会趁机撩一波小情人。
　　可惜，现在人家什么都看不到。
　　林锦珂观察着傅江的脸色——很好，感觉已经完全镇定了，连眼角都恢复如常，安远道大概是有救了。
　　现在的问题反倒成了“怎么让医生停下没什么用的手术”……
　　傅江等不下去，怕节外生枝，干脆直接一手刀劈开手术室的门就这么直闯了进去。
　　周围医生和护士什么反应他已经顾不上了，就这么冲过去将手里拽着的一小瓶金色液体洒在了安远道小腹上。
　　手术室里一群人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林锦珂跟着进来后对主刀医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暂时不要插手。
　　撒完东西以后，傅江先是死盯着安远道的腹部，看到他腹部渐渐凝结起一层金色的薄壳，然后慢慢融进肚子里，他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下来。
　　接着，他就注意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安远道此刻他妈居然是全果的！
　　正准备脱下自己衣服给人家遮遮羞，一看苗头不对的林锦珂及时制止了他。
　　“哎哎哎你干嘛呢，安远道这是在动手术，你完事儿就赶紧先出去，咱们不急。”
　　被林锦珂这么一提醒，傅江才算是智商上线，尴尬地边咳嗽边退出了手术室。
　　林锦珂这下也管不着那些个医护人员了，直接把手术室大门一关上，跟傅江通气儿。
　　“怎么样？刚你洒的那什么东西？能管用么？”
　　傅江：“你不是大世家的后人么？这都不知道？”
　　林锦珂“嘿嘿”一笑：“哦~看来是没问题了~唉，其实我家里那些旧书上记载的都是自家人的丰功伟绩，根本没有这个圈子里的基础知识，我对于你们用的那些个法器材料都是一知半解的，现在没事儿，你给我讲讲呗~”
　　傅江此刻定不下心来，也乐得说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力：“那是一种药水，花名蛇什锦，用几味不同的蛇毒搭配着调配出来的，可以用来驱散体内的恶气。远道这次是被实体妖化的恶灵冲撞后附体的，情况比较严重，如果没有这种药水就麻烦了。”
　　林锦珂：“既然有药水，你刚才干嘛还那么紧张？我还以为没得治呢……”
　　傅江白了他一眼：“别乌鸦嘴，世家弟子说的话都有它自己的力道的。蛇什锦的具体配方是被一个家族垄断的，这个家族常年隐居，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在哪。这药水只有德云寺偶尔有卖，要是今天我没买着，可能得等上几个月了。”
　　对于这德云寺，林锦珂倒是略有耳闻。
　　明面上是个寺庙，实际上却是个高阶法器和稀有材料的售卖所——S市里唯一摆在明面上的高阶售卖所。
　　傅江这回算是运气好到家了，否则安远道被那缕残魂折腾个把月，估计都没有人形了。
　　托蛇什锦的福，安远道很快恢复了神志，身体机能开始正常运转。
　　看他没问题了，一众医生护士纷纷生气地丢下手里的器械摔门而出，边走边念叨着“嗨呀好气哦！”“要我何用！”云云。
　　傅江哪还管他们，直接不顾小护士阻拦就闯进了手术室。
　　屋里还有几个护士在收拾整理，准备把病人推到普通病房去，不过安远道已经醒了，此刻正不好意思地看着傅江，为自己的状况赔笑。
　　傅江看他脸色变得红润起来，也不担心了，跟着他赔笑。
　　林锦珂在边上看这俩人眉来眼去的样子，瞬间觉得自己当人民公仆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发光发热的时刻，再一想到自己单身二十余年的苦楚，感（心）动（酸）得几欲落泪。
　　他想起自己办公室里高高堆起的文件材料，咳了两声表示自己先行一步，又安排了俩警力留守，就回局子里去了。
　　傅江陪着安远道到了普通病房，隔壁床的大哥睡得鼾声震天，最里床的大爷正被孙子拉上轮椅准备出去转转。
　　傅江托警卫给带两份饭，然后就悄咪咪粘到安远道病床边上，捏着人家的手关节摩擦摩擦摩擦，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安远道刚恢复，喉咙干得很，先灌了一大杯温水下去，才开口道：“我感觉这事儿有点问题。”
　　傅江本来心里做好了媳妇儿要给他道歉的准备，因为每次出这类事情，安远道第一反应都会说觉得自己拖了傅江的后腿。等到媳妇儿一道歉，他就可以顺杆子爬，求点儿好处。
　　结果现在人家一说正经事儿，他就有点愣。
　　“啥？”
　　“……”
　　知道他肯定想差了，安远道有点哭笑不得，不明白小时候这么正儿八经一人长大了怎么跟只泰迪似的。
　　“我是说这次水晶缘的事情，感觉不太对劲。之前周家大鬼的残魂在我体内的时候，好像特别不甘心，我就问他有什么放不下的，他说什么‘关了我百年，利用我还不够，现在嫌我没用了就要灭口’什么的……”
　　傅江一听事态严重，也不尽沉吟起来：“听上去像是在控诉那些封印他们的人……”
　　安远道撑着脑袋：“我也这么觉得，总感觉那个封印很有问题，为什么几百年来不断加固，可是就一直没有根除，也一直放任他们害人呢？”
　　傅江一下子有了更进一步的猜测：“如果我们假设那个杨姓的封印世家不是出于正义才封印的周家大鬼，那么他们很有可能是为了养鬼。把恶鬼圈在那块地方，封印力道刚好够限制他们的行动范围，但又可以让恶鬼拖活人下地……一方面方便养小鬼来驱使，另一方面也培养出更重的怨气来加速大鬼实体妖化……”
　　这个猜测带来的结果导向是安远道不愿意去细想的，他当即摆摆手：“也不一定是这么回事，毕竟很少有封印师会追求养鬼和驱使之术的，这些反倒是我这一派的爱好。”
　　傅江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如果是，那就意味着他们平静祥和的世界表层以下，存在着一股无人知晓的家族力量——目前看来这伙人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怎么想都不放心，傅江一下子就坐不住了，立刻起身给林锦珂打了一通电话：“林组长，你那个姓杨的手下资料方便给我下么？要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
　　林锦珂那儿沉默了一下，传来缓慢而沉重的“嗒、嗒”声，像是他边思考边扣着桌子。
　　事态紧急，傅江大致又说了下大鬼那段话，这下林锦珂不再犹豫，直接共享了自己查到的一些信息。
　　“其实我回来以后就在查他了，我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杨诚是外地来的你还记得吧，他老家是K市周边一个小村儿，叫乌溪浜。我刚才翻那小警察的档案，妈的丫居然也是那儿出生的，只不过从小在城里长大，户口也跟着迁出来了。如果不是翻到他出生档案我还找不到这俩人的共同点呢！”
　　傅江当即让林锦珂把那小村子的名字和详细地址告诉他，顺便记下了小警察的名字，准备等安远道恢复几日，他们就亲自去跑一趟。
　　挂了电话，傅江很快收到林锦珂的短信，上面写了乌溪浜村的详细地址，以及小警察的全名“杨一善”。
　　“哼，带个善字多半也不见得真能做个好人。”
　　傅江这时又想起杨一善号称是“替人转交”的那块玉佩，从包里摸出来又看了老半天，依然不知所云，只能作罢。
　　现在他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只能等安远道休息透了，一起去乌溪浜看看。
　　傅江想着小情人，又忍不住瞄向安远道小腹的位置，脑内出现了刚才洒蛇什锦的时候那画面，不自觉吞了口唾沫。
　　完了，不小心又被自己的脑补撩了……
　　“宝贝儿，今晚月色真好，我们来吟诗作乐吧~”
　　“咦？刚不是在说杨家封印师的事吗？怎么……唉你摸我肚子干嘛！我靠靠靠你手往下做什么！这里是医院！三人间病房！唉！啊~~……”
　　隔壁床大哥依旧鼾声震天，傅江觉得自己应该要让安远道的声音压过他才算是个男人！【握拳】

　　☆、城北别墅（完）

　　自从上次安远道受伤入院后，傅江一个人做起了水晶缘11幢的善后工作。
　　他们这个鬼屋中介所本来就有收购鬼屋的业务，之前因为警方介入所以一直没和杨诚提收购的事，后来又因为对杨这个姓氏多少有点忌讳了，傅江直接就没有再联系过杨诚。
　　但是无论如何，钱还是要赚的。
　　半小时前，安远道坐在病床上，手里举着盐水瓶对傅江耳提面命：“你要是不把这单生意的油水给我赚足了你别回来见我！”
　　于是领了夫命的傅江开着小破车赶往阳光地产。
　　几日不见，杨诚像是瘦了一大圈，精神也不太好。傅江进办公大楼的时候，瞥见楼里处处站着警察，顿时心里了然——哦，被林锦珂欺负的。
　　杨诚大概是知道他和警方的关系近，一路亲自领着他进了自己办公室，却什么闲话也没扯。
　　入座后，傅江就直奔主题了：“杨老板，我这次来是想和您说说这11幢房子的处理问题，这几天我们集中研究了一下，现在是希望能够以一个比较合理的价格买下来。您看……”
　　杨诚本来找到傅江他们的中介所也是希望把这房子脱手的，现在自己又被警方盯着，更加不敢把这有问题的房子拽在手里。
　　两人几乎没怎么讨价还价就达成了共识，最后以税后80万一口价成交。
　　到底是栋高档别墅，即便有鬼也便宜不到哪儿去。安远道本来觉得起码需要100万才能拿下，看来这位杨老板还真是急于脱身啊。
　　傅江先从自己的存款里划了预付定金给阳光地产，剩下的钱按照合同规定给就行，杨诚给他的周转时间很宽裕，他现在倒也不急了——更重要的是如何把这栋房子再高价卖出去。
　　水晶缘11幢前几日动静太大，被几个当地主流媒体争相报道大肆宣扬了一番，现在已经名声在外，没法当成普通别墅出售了。
　　不过傅江对此早就有了眉目，否则他也不敢收这房子——80万让他实打实地拿出来，就只能回孤儿院借钱了。
　　之前的驱魔做到一半，大鬼意外的实体妖化，还上了安远道的身，惹出一堆事来。
　　现在这里除了布置得有些诡异的那个灵堂外，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水晶缘11幢的气氛开始和周围别墅融合，不再是先前那种恶意冲天的样子。
　　为了保险起见，傅江自己搬进去住了一个多星期，确定里面一点儿阴气都感觉不到了，又布置了几个避邪的小阵法，这才开始放心大胆的准备拿它赚钱。
　　他初步的打算是改造。
　　不仅如此，还要大改特改，要弄得满城皆知。
　　于是乎，几天后全S市的人们都在说一件趣事：水晶缘11幢有个正在建的鬼屋俱乐部，前些日子警察在那挖挖凿凿还闹了鬼，其实都是误会，是因为那儿底下在打造史上最逼真的真人密室逃脱，底下还搞了个灵堂，逼真到警察同志都信以为真啦……
　　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断断续续放出来，在小半个月的时间里根本没有消停过，直到傅江的改造结束。
　　无辜躺枪的林锦珂不仅有委屈没处哭诉，还被领导拎着耳朵训了一番：“以后不要搞这么大动静！回头人尽皆知了多不好收拾！你给我回家写检讨去！”
　　心里憋屈的林组长终于在夜深人静时心酸不已，控记不住他记己，发了条微博吐槽：“是真的有鬼好吗！真的有鬼！为什么都以为我们警察会有那么蠢！”
　　这条微博第二天被（安远道闲来无事）用“水晶缘11幢”这个官方认证为“S市顶级惊悚探险俱乐部”的加V账号转发并回复：
　　“林组长炸毛太可爱啦~摸头摸头~”，瞬间转发、评论、点赞数飙升，让林锦珂莫名火了一把。
　　评论底下一片“嗷嗷嗷好萌”“这口CP糖我吃了”“论11幢主办方和警察蜀黍的不解情缘”“已自动脑补甜宠文十万字”“摸头杀高级！打卡入教”……
　　林锦珂为此又和领导解释了一个多小时，来证明自己“并没有要组CP麦麸蹭热度”——然而领导没有相信他并丢下一记新的处罚：
　　扫全警局厕所1周，以此铭记他“为人民服务”的初心。
　　始作俑者安远道也没想到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只能说是大家太无聊了，什么都能脑补。
　　好在傅江全身心投入在改造鬼屋的工程中，晚上回到他这边也只顾着“大冒险”，完全没有留意到微博上有什么不对。
　　代价是安远道任劳任怨被艹了好几天，直到微博上热度过去，官博重归于平静。
　　不过这不算什么，最让他抓狂的是现在他们“大冒险”的时候多了个观众。
　　之前安远道恢复了些精神，就着手把抓到的几个小鬼给净化了。可是那只清朝的小鬼似乎寂寞久了有点儿害怕，拽着安远道的袖子不肯入轮回。
　　安远道心肠软嘛，看它可怜兮兮的，干脆就收留了它。
　　谁想这货！这货竟然是个偷窥狂！偷窥狂！
　　而且特别喜欢看他和傅江啪啪啪！啪啪啪！
　　当初骗人家电视剧编剧说被鬼偷看特别带感云云，结果事情就成真了——再次证明世家后人不能乱说话。
　　现在傅江一拉灯一关门，安远道就能感觉到清朝那小鬼（有时会带上小鲁）兴致勃勃飘过来，用意念幻想出一只小板凳和一碟花生米，开始“坐着”看戏。
　　安远道被撩起兴致的时候感官会格外敏锐，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小鬼穿着破烂的清朝官服，带着帽子，后面拖着脏兮兮的麻花辫，一脸“在戏台下吃着花生米看戏”的享受样。而自己就是那个被看的戏子。
　　所以现在安远道每次都承受着巨大的羞耻感在“大冒险”，而傅江不明就里，只把情人的敏感当成是自己技能点又升级了，最近走路都腰杆子特别直，有一种迷之自信。
　　就这样一朝一夕间，日子开始安稳下来。
　　这期间，傅江其实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从水晶缘11幢被证实在打造一个豪华鬼屋开始，就不断有商家联系上他，希望能参与项目分一杯羹。
　　傅江挑挑拣拣，找了几家有过游乐场建设经验的大商户，拟定了合作条款。
　　后续的修建和扩展工作由安远道提供各式各样的花式脑洞，傅江加以完善和合理化，让新加入的几位合作方着手实施，他俩反倒清闲了起来。
　　鬼屋还没开业，两人已经从这个项目中获得了一大笔来自合作方的收益，S市作为一个大都市文化圈的中心，这样声名鹊起的一个新兴项目自然也受到了各方关注，周边城市纷纷加盟，很快有了水晶缘11幢K市、G市、B市分部。
　　付清了杨诚那边的房款，两人把剩下的钱拾掇拾掇，准备给自己置办套房子。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先去趟乌溪浜。
　　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傅江没有探听过太多关于杨诚和杨一善的事，林锦珂那边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已经开始收手了。
　　但是乌溪浜还是必须去一趟。
　　傅江领着刚出院的安远道一起来到警察局的时候，林锦珂嘴角都忍不住抽搐起来。
　　“不是吧……你们真打算去挖人家祖坟不成？”
　　安远道一本正经直点头，傅江在一旁耸耸肩，表示“媳妇说的都对”。
　　林锦珂自己查不到啥玩意儿，又心有不甘，此刻也不说他们什么。
　　毕竟自己没有切实证据证明杨诚和杨一善有问题，也没理由跑K市去出警，这种事情可能还是交给民间力量更合适些。
　　只是为何每次被领导撞见傅江和安远道过来找他，都会摆出一副“□□”的表情？难道上次微博那事儿还没完了？
　　一想到安远道是去找杨家老祖宗的，他还是忍不住想吐槽。
　　“你们灵媒……都这样调查户口吗？”
　　安远道懒得科普，干脆换了个话题：“唉，我怎么没看到小杨？”
　　林锦珂撇了撇嘴：“我明里暗里审问了他一个多星期，这货愣说自己完全不记得老家那小村子了，而且也不认识杨诚这人。我现在一看到他就觉得自己好无能，就把他调去跑后勤了。”
　　安远道心又软了：“其实我觉得他和杨老板都不像是坏人，也可能是巧合来着，现在事情还不明朗，你也别先给人家下定义了啊。”
　　林锦珂：“胡扯，我这是防范于未然，你小屁孩懂什么？”
　　安远道没法，只能给小杨同志点一根蜡。
　　又过了几天，安远道和傅江的主题俱乐部试营业，第一波体验用户给的反馈非常好，甚至有粉丝提议他们出周边。
　　傅江和其他几个主要合伙人碰面商定了接下来的改进方案和营销措施，又收到了某家风险投资抛来的橄榄枝，整个项目开始越走越好。
　　转眼到了中秋，傅江从前一天开始停下了手头的活，甚至晚上也没有和安远道你侬我侬（虽然平时也只有他一个人侬，安远道只负责脸红）。
　　清朝那小鬼歪着脑袋看安远道，对于“今晚没戏看”颇为不解，就连小鲁也关切地看着他，像是在询问他是不是“来例假了不方便”。
　　要是换做平时，安远道很想告诉他俩：每天有戏才不正常！
　　可是这几天不是时候，他没什么心思开玩笑。
　　中秋是傅江的心头刀片，到日子就给他来一记伤口。之前傅江说自己不在乎了——但时间到了他依然会有感觉，这几天的反常大概就这原因。
　　农历8月15当天，傅江独自开车出门，安远道只嘱咐他尽早回来，并照例托他带宵夜。
　　这是很早以前就养成的习惯，为了给傅江心里绑上一块石头，免得他一时冲动，忘了有个家要回，有个人要养。
　　事情源于很多年前，安远道从自己家留下的一本旧书里发现了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傅家最后一代人在中秋之夜被秘密灭族后群葬的地点，毕竟安家和傅家世代交好，大概也是准备偷偷去祭拜。
　　他们发现书信的当天就赶去上面那个地址找了一番，却发现那里曾经是有个坟坑，现在却被挖空了：鬼去坑空，什么都没留下。
　　他们继而想再找找别的线索，只是两人找遍了全部的家族遗物，再也没找到两家最后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从结果上看，安家也没能逃脱灭族的厄运。
　　当年两家为何会被灭族？为何最后连个尸骨都找不到了？他们两人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一切都不得而知。
　　不过安远道除了一张不知年代的家族合照外，没有任何家里的信息，牵挂也不那么深。
　　傅江却不同。他当年本以为可以找到自己的根了，却发现种着他家“萝卜”的那个坑被人挖了个空，那种滋味太难受，以至于成为了他童年的阴影，留到现在也没能转好。
　　不过如今已经平静多了。
　　到了中秋，傅江会稍稍有点感时伤怀，会失去做很多事情的热情和干劲，会一个人出门祭拜那块早就没有坟墓的空地。
　　但是中秋一过，他还是那个傅江。
　　他会回来的。
　　安远道想着，裹了被子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大门传来开锁声，随即飘进一股包子味，过了一会儿床垫被小心翼翼往下压了一块，熟悉的重量和气味重新包裹住他，他就安然入睡了。
　　什么都不会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日更_(:зゝ∠)_我想日更_(:зゝ∠)_我想日更_(:зゝ∠)_

　　☆、空山老宅（壹）

　　初秋的风吹起一地落叶，过路的人们行色匆匆，马不停蹄地奔赴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里是S市最寸土寸金的地方，它就像个帝王般伫立在全市交通网络的中心，海纳百川地收拢着这个城市的一切。
　　这其中，也包括一间“鬼屋中介所”。
　　自从上次水晶缘11幢的事情发生后，傅江和安远道两神棍的名头就在房地产商之间传遍了，一时之间来找他们脱手问题房的人络绎不绝，中介所里的会客沙发上整天都是满座的状态。
　　安远道终于如愿以偿买了新空调，光荣退休的小鲁就天天和清朝那鬼唠唠嗑打打昆特牌，自在清闲。
　　为了方便称呼，安神棍也给清朝鬼起了个名字，叫五尺。
　　此刻是晚饭时间刚过，没赶上饭点的两人都有点儿饿。
　　傅江等客人走完了，又托俩鬼子帮忙照顾媳妇，自己去了附近的饭馆子给安远道买点儿好吃的。
　　饭馆子规模不大，装潢倒是考究。
　　傅江坐在椅子上等着上菜，无聊之余一边儿盯着头顶的灯花出神，一边儿手放在兜里拽着一块东西摩挲着。看着看着，他忽然一个激灵。
　　他想到了一种灯，唤作“天人目”，光线和这家饭馆中所用的装饰顶灯非常像，但它的作用却更为强大。
　　天人目之所以被称为天人目，是因为它可以穿透大部分介质，看到东西内部的构造。
　　想到这里，他摸出刚在兜里摸着的东西来看。
　　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很多天前杨一善代一位不知名的工人转交给他的那块玉佩。
　　傅江是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很多世家子弟都喜欢把自家家徽或者印章用灵刻术刻在配物上，通常就是选用随身携带的玉佩之类的东西。
　　灵刻术是在东西内部做雕刻，如果玉佩本身不是那么的通透的话，外观上就会看不出雕刻的痕迹，但实际上内里却暗藏玄机，这是很多考究人家热衷的一种玩法。
　　傅江脑子里有了猜测，立刻归心似箭，一等餐饭打包好就拎着打包盒赶回了中介所里。
　　等到和安远道一起吃上了饭，傅江就把自己的猜测大致说了一下。安远道听着觉得有些道理，但是天人目不是那么好得的，FUUU那儿肯定没有，还得上德云寺去碰碰运气。
　　两人连夜驱车来到德云寺，寺里老方丈接见了他们。
　　德云寺是方圆百里唯一一个寺庙，香火一直挺旺，规模也大——当然，若要把不为人知的那部分生意也算进去，这儿就是个“商场”了。
　　老方丈点了盏油灯，听罢他俩的来意，道：“天人目很久没有货了，二位施主要买是不成，不过如果只是想暂用一下，老衲倒可以把自己那盏借你二人。”
　　傅江和安远道谢过老方丈，跟着他去取了天人目来，约定三日后原样奉还，又依老方丈之言去上了柱香，给了点儿香火钱做答谢，就回了住处。
　　个把月时间，两人租住的公寓内已经大变样了。
　　之前傅江提议买房，水晶缘的事情已解决，他们便挑了个刚出的好楼盘，买下了一栋排屋。
　　排屋拿的是现房，只不过房子是毛坯的，还需要装修一下，这几天装修接近尾声，两人也开始打包行李，准备着搬家，所以租的公寓里乱成一片，箱子纸片到处散着。
　　傅江勉强清出了沙发容安远道躺着休息，自己坐在他脚边拿出玉佩和天人目研究。
　　天人目外观类似木质铃铛，靠阴阳灵气催动。
　　傅江把玉佩置于天人目灯罩的正下方，暗中使劲，点亮了这铃铛灯。
　　这一照倒是真让他吃了一惊——本来没有任何花纹的玉佩中间竟然出现了一条小蛇。
　　这条蛇他可不陌生，正是在周家灵堂里看到的那个封印师留下的印记。妖娆的蛇身和深色的信子都一模一样。
　　安远道一看有门，也赶紧起身凑过来围观。
　　本来在追五尺的辫子玩儿的小鲁也飘过来好奇地看着傅江手中的小蛇玉佩，五尺歪着脑袋在远处疑惑，不知道小伙伴为啥不追了。
　　按照林锦柯事后告知的情况看，这个小蛇很有可能是那位杨姓封印师的标志或者是他们家的家徽，不过林锦柯查阅了无数古书文献，也没能找到这条小蛇的任何相关信息。
　　这么看来，这枚玉佩很有可能也是杨家封印师的东西。
　　“你说杨一善到底是什么身份？”安远道想起了这枚玉佩的来历。
　　“说不准。他姓杨可以说是巧合，这块玉佩照他说法是代人转交，那也不关他的事，可是我总觉得太巧了。”傅江也不确定起来。
　　“杨一善说的那个工人我唯一的印象就是跟他打过招呼，不过后来确实没再见过这人了，也挺奇怪的，照理说工程做到一半没什么原因也不会换人吧？”
　　这方面傅江早就查过了：“那个工人前一次跟着我们一起下了灵堂的，来了两次以后就说不干了，后来就不知去向，也是挺可疑的。”
　　“他们的目的也很奇怪啊。不管是杨一善还是那什么工人，他们把这玉佩给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来者不善，那多半是示威。”
　　“可我倒觉得，这像是在给我们提供线索……”
　　两人讨论了良久，直到五尺都来赶他们上/床了都没想明白这些问题。
　　没办法，问题可以不搞懂，但是床不能不上啊！虽然傅江看不清五尺，自然也不知道它的心思，可是安远道突然的“娇羞”他可是看懂了的。
　　哦~媳妇儿想念我的小兄弟了。
　　脑内无数粗鄙之语奔腾而过的傅江立刻扛起人儿往卧室去了，身后五尺喜滋滋端着实际并不存在的“板凳儿”去前排抢座，小鲁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也扎个清朝小辫儿——太烦了，还是算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傅江就去德云寺归还了天人目，然后带着安远道和俩小鬼去了乌溪浜。
　　那枚雕刻着小蛇的玉佩拿在手里总是夜长梦多，傅江和安远道都希望早点结束此事。
　　乌溪浜离得有点远，又是在山里，不过作为一个乡下小偏村儿，倒是有条比直又崭新的盘山公路直通向村子里，交通上也不算太艰辛。
　　一路上全是山间采矿和伐木的工程，安远道撑着脑袋看转眼即逝的窗外山景，有点出神。
　　中秋过去有一阵了，他和傅江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只是他们都是没有根的人，他也好，傅江也好，就算是小鲁和五尺也好——他们就是几个无父无母、没根没基的野孩子，凑到了一块儿。
　　这会儿要去探人家的祖坟，他就想起自己的祖上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傅家和安家一夜寥落、人丁凋敝、满门遭灾？这个问题他们想过无数次，也调查过一些，却一直没有头绪。
　　他手上遗留的自家东西，只有一本残破的族谱和一张不知年代的旧照片——还好照片这东西算是新鲜事物，时间上可以排除太早的那段历史了。
　　可怜傅江空知道一个废弃了的祖坟，却不知族人尸骨何在。也可怜他自己，连个能祭拜的地方都没有。
　　安远道就这么想着，想着，渐渐就看不清头顶的太阳了，树木砂石和工程车交替辗转在眼前，将他送入了梦境中。
　　梦里，他又回到了孤儿院，小小的他被同样小小的傅江牵着，看别的小朋友被善良人家领走。
　　山路一圈又一圈，终于在日光开始黯淡时到了乌溪浜界。
　　傅江叫醒安远道，两人停了车，步行进村子里做些调查。
　　两神棍声称自己是某大学学生，还煞费苦心的搞了两张学生证来，并说自己是为了调查S市周围地界的人文地理，要写论文用。
　　村子里人淳朴，完全不疑有他，一下子这村儿里祖宗十八代都被问了个干净，倒也省得安远道真去挖人家祖坟了。
　　这一番调查下来，还真是出来了不少信息。
　　首先，这一整个乌溪浜，其实解放前的原名就叫杨家浜——没错，这是个杨家村，全村十三户人家，全都姓杨，连祖坟也只有一个，全村共用。
　　不过能葬进祖坟的只有一家之主和嫡长子以及他们的妻子，其余人都还是各家葬各家的。
　　然后是关于杨诚和杨一善这两人。
　　杨诚确实是这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孩子，不过他们家后来外出经商，杨诚跟着家里离开村子时还小，说不定都不记得在村子里度过的童年时光了。
　　杨一善更是与村子没什么关系，他在村里出生后没过几天就被接去了城里，根本没在乌溪浜待多久。
　　不过关于杨诚买下水晶缘那块地的事儿，倒是有点蹊跷。
　　那天杨诚回村子里给姥姥祝大寿，席间遇上一个外地来务工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和他相谈甚欢，不住得给他推荐环城北路末段——也就是现在水晶缘所在的位置——那块地，说是又便宜又好卖。
　　那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个大婶刚好坐他们隔壁桌，又正好想去S市买套房给在城里打拼的儿子，就留神听了些。
　　据说杨诚那会儿已经喝得有点高了，那人就在他耳边一直提那块地，估摸着最后杨诚就是不记得和什么人说起过什么事，也会牢牢记得这块地了。
　　“这么说来杨老板可能是被人坑了？”
　　傅江进一步猜测：“看来这个人和杨家关系并不好，弄了这么个凶宅给杨诚，既然是务工人员，倒有可能是之前那个工人，不过这完全是猜测。”
　　一边讨论着刚问到的信息，傅江和安远道一边往车边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两人在要不要连夜回城里这事上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回去。反正这近郊的山路好走的很，照明也没什么问题，赶夜路也没什么。
　　回了车上，照例是傅江开车。
　　安远道拿着从村里要来的地方志翻看，想找找进一步的资料。两只鬼相互搭着脑袋——睡着了。
　　忽然间，前方头顶方向传来些令人不安的石头滑落声，在只有车轮和车钥匙声音的盘山公路上显得格外吓人。
　　“怎么了？”安远道有点慌神，小鲁迷迷糊糊间醒来，像是知道出事了。
　　傅江压着声音说了句“走山了”，然后绷着身子边提速边想对策。
　　所幸这会儿正好到一个岔路口，可以拐上另一个山头。傅江没有多想，就转上了山。
　　这边的山路要难行得多，看起来是年久失修了。
　　车子一颠一颠绕过巨大的山体，往山下开去，只是不知道这下山的口子是通向哪里。
　　这会儿安远道完全紧张了起来，傅江也心里没底，但是只要能下山，多半就不会有事了。所幸这辆大众底盘不算太低，这种程度的山路还能应付。
　　渐渐就驶过了大半座山，刚过来的路上有点渗人，别说人影了，连辆过路的车子都没有，人工建筑也十分少。
　　再转过一个弯子，两人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山谷。
　　它就静静伫立在夜色中，被周围不知名的群山环绕着，像是个被世人遗忘的桃源。
　　不过城市周遭到底不可能真有什么“世外桃源”，山谷有条溪，隔着夜幕也能依稀看到溪边人工修葺的洗衣台子。
　　再远一点，有一栋砖头房子，默默笼罩在黑暗里。

　　☆、空山老宅（贰）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江哥……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安远道吞了口唾沫，声音听上去有点紧张。
　　傅江也挺纳闷的。
　　这里感受不到那种来自恶灵的特殊气息，也没有什么不详的味道，可就是让人莫名的不舒坦。
　　古书上有种说法倒是符合眼下这一情况。
　　据说阴阳是此衰彼长的两极，阴盛则自然阳衰，阳盛则自然阴衰。
　　所以当人类占据一个地方时，这块地方就阳气旺盛，一旦人类离开此地了，阳气开始衰减，阴气就顺杆子爬一般占了上风。
　　很多人类古遗迹初被发现时，都有一种让人不安的感觉，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这块谷地尤其怪异。照理说这么接近城市的地方，即便是山中也不可能隐世而居啊。什么人会住在这种地方呢？
　　傅江打开车载GPS，想看看这是哪儿，却发现没有信号。
　　安远道拿出手机一瞧——呵，连移动都到不了的地方，还真是够避世的。
　　没有信号，也不知道身处何地，接下来该往什么方向去，一下子两人都有点懵。
　　“要不……我们去敲下门？问个路也好啊……”
　　于是乎，傅江牵着安远道下了车，往那栋孤零零的砖头房子走去。小鲁和五尺留在车里，鬼眼瞪鬼眼。
　　山里的夜晚冷得出奇，别说是本就怕冷的安远道了，就连傅江也忍不住要抖两下。
　　踩着结起霜花的路面，咔嗤咔嗤地往前走着，山谷里倒是没有风，可两位来客毕竟都只穿着初秋的衣服，单薄的长袖T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冷气侵袭。
　　好不容易挨到了屋前，安远道已经成了“瑟瑟发抖的萌新”，傅江也好不到哪儿去。
　　木制大门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傅江裹着袖子敲门。前两声大概是太闷了，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于是他屈起指关节打算再重些敲——结果门就这么被他敲开了。
　　伴随着更加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傅江确定了一件事——这间屋子里没人。
　　傅江打开随身带着的迷你手电筒，拉着安远道往屋里走。屋子里显然很久没人住过了，所有东西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墙壁和房梁上布满蜘蛛网。
　　不知是不是错觉，安远道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悉悉索索钻过家具的声音。
　　傅江在进门的墙壁处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了开关。“啪”一声，屋里亮堂了。
　　开了灯再看，倒是没有刚才那么陈旧的感觉，只像是主人家出门远行许久未归的样子。
　　傅江和安远道开始在屋里探索起来。
　　屋里的电灯是那种老式灯泡的样子，除此之外还在抽屉里备着蜡烛。除了灯以外，整个房里找不到别的电气设备了。亏得这灯隔了那么久依然能用。
　　房间各处打扫地倒是挺干净，除了蒙尘外一切都摆放妥当，井然有序。床上还有折叠整齐的被褥——当然已经生霉了。
　　床头有个木头柜子，摸上去潮得很。
　　安远道拉开抽屉，里面有个金色怀表，除了一点灰尘外，依然是光彩熠熠的样子。
　　打开怀表，表已经不走了。表壳里嵌着一张圆形小照片，安远道抹掉蓬尘，看清了照片里的人。
　　照片已经泛白，不过人像依然可辨。
　　那是个留着一小撮胡子的中年男人，照片拍到了胸部以上的部位，似乎是穿着一身褐色长袍。一副镶金边的眼镜带着条细长的链子，看上去像是个贵族。
　　不知为何，安远道觉得他有点眼熟。
　　再仔细看这栋房子里的各种陈设，这种熟悉的感觉更加强烈。
　　“江哥，我好像来过这儿……”
　　“我没什么印象了，你一个人来过？”
　　“怎么可能……”
　　确实不可能。
　　安远道自小就没和傅江分开超过半天过。这儿偏远，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来过。
　　要么是傅江忘了，要么是他受到这里什么灵的影响产生了错觉。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多心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灵媒通常不会犯“多心”的错误。
　　傅江此刻已经把不多的几个房间和客厅都逛了一遍，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考虑到这儿灰尘大待久了不好，就催促安远道离开。
　　安远道想了想，还是把怀表放回了原位，跟着傅江关灯关门，回到了车里。
　　此刻已经过了零点，傅江向来睡得晚，倒也不觉得困，安远道则因为心里有事，一点睡意也没有。
　　没有信号的两人寸步难行，干脆决定在车里囫囵过一夜，等天亮了再走。
　　傅江怕没电没油，干脆关了车载空调，稍稍打开了一点车窗方便透气，又拿了后备箱的毯子出来给安远道盖着，准备睡觉。
　　车里空间狭小，傅江此刻整个人半趴在安远道身上，看着眼前人出神的样子，莫名又起了一股邪火。
　　当身体周遭的空气开始升温的时候，安远道终于疑惑地回过神来——可惜晚了。
　　傅江两条胳膊贴着安远道腰肢撑在椅背上，隔着毯子将人禁锢住，然后整个人凑上去。先是漂亮的耳廓，然后薄薄的耳垂，傅江灵活的舌头带着湿意流连在微凉的皮肤周围。
　　待到把安远道的耳朵都润红了，傅江才继续向下，一路到了脖子。
　　安远道能感觉到喉结被人啃咬舔舐的触感，同时随着傅江贴近的身子，也发觉了他另一处的状况——这个随地发/情的智障！
　　忍不住哼出声来的安远道大概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忽然清醒了些，意识到车里还有两个鬼——
　　“傅江，你先停——啊——”
　　本想推拒身上人，谁知倒被袭击了要紧部位，两只手正忙着使力想要推开傅江，哪有空拯救自己，自然一下子就被抓了个正着。
　　傅江一双大手恶意地摩挲着，这会儿安远道也被他挑起了兴致，他却仍是隔着裤子撩拨。这种“隔靴搔痒”式的挑逗让安远道难耐得很。又因为意识到小鲁和无尺都在后座看着——它们已经撑着脑袋兴致勃勃探头到前排座位来了——安远道一下子就被引到了比平时更加敏感的境地。
　　安远道强忍欲/望的模样取悦了傅江，他低笑起来：“今天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在车里做……”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失控起来，终于忍不住动手扯裤子。
　　车内一个动作就会碰到东西，傅江不小心按到了喇叭，一片寂静中忽得响起一记喇叭声，让安远道瞬间惊得整个人都绷紧了。
　　傅江也被他牵连到，着实吸了口冷气：“嘶——乖乖，你想吸干我？”
　　“我……”安远道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带着哭腔求饶。挣扎间又碰到了车内照明灯，一下子从漆黑一片中走出来，安远道睁不开眼睛，又觉得羞耻异常，想求傅江把灯关上，一开口却成了气声。
　　“关掉……嗯啊……把灯关掉……”
　　“别，这样挺好，我可以好好看着你的表情。”
　　后座的两只鬼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不过好在安远道已经没空留意它俩了。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就像一觉醒来，意识恍惚间，安远道忽得感觉体内一股热流——“靠……”
　　傅江的热情还没有结束，安远道只能勉强挤出这么个字，继续承受着爱人给予的一切。
　　眼前开始模糊，车内照明灯的光线晃悠晃悠，渐渐变成了一个个黄色的六角格子。
　　前方出现了一条泥泞的小巷子。巷子两边的房屋建筑都关着门窗，没有生气。一个乞丐趴卧在路边，似乎连乞讨的力气也失去了。
　　安远道觉得脸上有点凉，留神一看，才发现下雨了。
　　他上前走了几步，在乞丐面前蹲下，把手中捧着的一碗热粥端了过去——他甚至能感受到热气和大米的清香。
　　乞丐不住地向他磕头，一直磕一直磕，不管他怎么阻止都没用。
　　终于，乞丐在额头的血流到嘴角边时停止了谢恩，捧了粥碗一饮而尽。
　　安远道感到嗓子眼里卡着一句话，一张嘴，话便自己蹦了出来：“唉你小心烫！”
　　乞丐抬起头，愣愣得看着他，然后张开微微湿润的嘴，问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我姓安，叫安然。”
　　——不对，我不叫安然，我叫安远道。
　　乞丐脏兮兮的脸色两行清泪滑落下来，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磕头，眼泪混着血让他的无关更无法分辨了，可他还是不停地说：
　　“谢谢大恩人！谢谢大恩人！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报不了，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永远侍奉恩人左右！”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熟悉？
　　——他是谁？
　　安远道心里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一惊，彻底醒了。
　　他睁眼看向傅江，后者还趴在他身上，却不是往常感受余韵的那副表情，反倒有些愣神，有些凄惶。两行眼泪挂在脸上，神情带着苦楚，也有些困惑。
　　“傅江？”
　　“……”
　　“傅江？？！”
　　傅江这会儿才在安远道的呼声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确定，刚才的景象他们两个都看到了。
　　只是视角不同。施粥的那人是安然，地上的乞丐是傅明——虽然不论是傅江那处被挖空的祖坟还是安远道手里那本残破的族谱中，都没有这两人的任何信息。
　　“江哥……你……”
　　傅江慌乱间擦了擦脸，紧张地看着安远道。
　　“你只说了要做牛做马，可没说是要做种牛种马，我要是早点知道，就不答应你了。”
　　“……”
　　傅江深感自己被戳中了心窝子，怒掀桌：“你嫌弃我啥？我这样的一夜七次郞，放在古时候可是民族英雄！是可以统治全村的！”
　　哼，这天大的福气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空山老宅（叁）

　　阳光透进车窗，洋洋洒洒倾泻了一车子暖意。安远道在一阵酸痛中醒来。
　　“死流氓，小爷我腰子都要断了……”
　　苦着脸揉腰的安小爷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傅江居然不在车里。昨晚将就着躺了一夜，又是在一番劳作之后，安远道只觉得全身不舒服，他傅江倒好，大清早就不见踪影。
　　后座的小鲁和五尺还没醒，依旧脑袋挨着脑袋睡着了。但其实他们都只是一包气而已，谁也碰不到谁，日常做的各种动作都全凭演技。
　　安远道看着好笑，就支着脑袋看俩影帝飙演技。
　　傅江踏着阳光回来时，就看到安远道白痴一样盯着“空空如也”的车后座傻笑。
　　利索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饿了没？我去前面探了探路，大概知道出山后是在哪个方位了，现在就走吗？”
　　安远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走干嘛？等着开花啊！”
　　对于媳妇突如其来的傲娇，傅江倒是一笑了之。毕竟昨晚体验这么好，挨一顿嘲讽也是应该的——反正要开花也轮不到他。
　　车子缓缓驶离了那栋空无一人的砖头房子。
　　安远道从后视镜中不着痕迹地目送它彻底出了自己视线，在心里叹下一口气。昨夜在那栋房子里时熟悉的感觉让他现在都心有余悸，再想想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看到那番景象倒还好，毕竟他是灵媒，受幽灵鬼魂这些东西影响看到些它们生前的画面也是常事，但傅江也一起看到了，这就不太正常。
　　更何况出现在他俩梦境中的主角，一个姓安，一个姓傅。现在想来，倒觉得像是他俩的前尘往事一般。
　　只可惜这两个名字太陌生了，已经无从考证。
　　倒是那个在床头柜的抽屉中发现的怀表还有点头绪——那张让安远道觉得无比眼熟的照片总归也算条线索。
　　回头公寓，这里依旧保持着他俩离开时的脏乱差。
　　安远道躺会床上去补腰子了，傅江此刻倒清醒得很，坐在电脑前拿了纸笔来整理思路。
　　不管杨家之前是做什么的，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现在已经成为普通人了。
　　假设杨家以前是封印世家，那么他们就一定因为某种原因才会在历史上绝迹，而且看杨家村现在的样子，恐怕也已经没有封印师了。
　　不过事无绝对，可能他们是按照有无封印师的才能来分了家，现有定居在乌溪浜的那个杨家是明面上的，已经脱出了封印圈子，但暗地里还有一个活跃着的杨家，是传承了封印师资质的。
　　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乌溪浜的杨家和他们所想要找的那个杨家完全没有关系，一切只是巧合，或者是什么人故意误导。
　　不管怎么说，杨诚是地地道道的乌溪浜出生的杨家人，如果他真是被人坑了，那只能说坑他的人和乌溪浜杨家的关系并不好。
　　此事有太多种可能，现在他们掌握的信息太少，很难下定论。傅江只能简单做了些整理，把几种可能性分别列出来，等有了新的资料再进一步猜测。
　　午后，安远道在饭香中醒来。
　　傅江正在和搬家公司打电话，商量明天来搬运行李和家具。
　　“新家通风什么的都搞定了？”
　　向来做甩手掌柜不管事的安远道没想到进度这么快，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问。
　　傅江喜欢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凑上去偷了一嘴，就把安远道细弱的小身板儿搂在怀里不肯撒手，嘴上还不忘邀功：“那~是！我什么效率~？”
　　安远道此时腰不酸背不疼了，回味昨晚的疯狂还觉得有点义犹未尽，看傅江也顺眼不少，于是果断奖励一个甜腻又湿哒哒的吻。
　　这个由安远道发起的吻很快就变了节奏，傅江开始发狠的时候安远道甚至来不及说一声“我的中饭”。许久之后当他再次坐在饭桌前，他的中饭自然都已经凉透了。
　　下午两人开始分工收拾行李。
　　虽说他俩才毕业，租房子的时间也不长，可东西依然不少。安远道开了橱柜门，把需要的东西——其实就是全部——丢进脚边的大纸箱。
　　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间，埋了一个精致的铁盒子。
　　安远道看到盒子时手上的动作就顿了下。
　　终于把面上其余物件清了，那个铁盒子才被小心翼翼地捧起来。
　　那铁盒的外观真是十分少见的一种精致。漆釉色的底面配上花纹繁复的图案，青金石和绿松石粉末作为颜料上的色能维持上千年不褪色，更别说盒子自身还有一股淡淡的丁香味。
　　打开铁盖子，里面是一本破旧的本子，用早年那种尼龙绳捆扎着书脊，封面上空无一字，封底已经被人撕去。
　　这就是安家的族谱。
　　安远道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活，坐在床沿上拿出族谱来看。
　　其实里面光是些人名和树状图，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这本族谱全不全，可是每次看到它，还是会从头开始翻看一遍。
　　不过今天得把东西都收拾完，他大概是没时间从头翻起了。
　　安远道遗憾地抚摸着书皮，然后随意一翻，就翻到夹着照片的那一页了。
　　这张老旧的合影照一直夹在书页中，从老院长交给安远道那天起就在了，照片中的人安远道自然一个都不认识，却也是百看不厌。
　　此刻他又把照片拿出来看。
　　这么一瞧倒是奇怪，总感觉比之前一次看时的颜色淡了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特别是左手边第一个人，连五官都有点要看不清了。
　　安远道疑惑地又盯着每个人细细查看了一番，接着竟然有了惊人的发现……
　　“江哥！你看这是谁！”
　　安远道指着老照片里正中间那个人，一脸激动地问傅江。
　　“谁啊？不认识……”
　　傅江当然不认识，因为他没看过安远道在那栋砖头空屋里发现的怀表——安远道手上这张照片里的这个人，正是他那天在空屋里发现的怀表内嵌的圆形小照片里那个人。
　　“这么说来，那栋房子可能和你们家有关？”
　　“确切地说是和这张照片有关……不行，我想回那栋房子看看！”安远道说着就想立刻出发。
　　“哎哎你等等……”傅江拦住他，“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这事儿也不急，房子在那儿又不会自己长脚跑了，再说明天还得搬家呢，有你累的……”
　　见安远道已经冷静下来，傅江安抚性地揉着他蓬乱的头发，给了个摸头杀：“我们先把明天的搬家大事搞定了，然后我陪你去那儿看看，恩？”
　　傅江永远有办法让安远道改变主意。以前安远道只以为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傅江了解他的脾气，再说玄乎点，或许是因为“爱”。但现在细想一下，难道不可能是因为什么前世的羁绊之类的吗？
　　安远道一下子有点控制不住思绪，傅江看他又一副“想多了”的表情，叹了口气，打发他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收拾完东西，傅江也累个半死。两人叫了外卖，胡乱解决了在这租住近半年的公寓里的最后一餐，滚上了床就双双睡去。
　　第二天一早，搬家公司的车便等在了楼下。
　　一伙人帮着傅江把大箱小箱扛上车，匆匆关门落锁前往新家。车里放着轻快的曲子，傅江觉得自己和安远道的新生活就快要开始了，也跟着哼起来。
　　安远道却心情沉重。关于那张照片、那栋空屋、那个梦……
　　他们近二十年来始终自以为的缘分和情义，殊不知也可能仅仅因为被一种与他二人无关的命运之绳系着，毫无道理地捆绑了两人的一生罢了……
　　那如果……如果没有了这种羁绊会怎样？如果任缘分自由发展呢？如果他的生活中不再有傅江……
　　他没办法想象，因为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他和傅江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胡思乱想间，就到了新家。
　　那是位于城南高档住宅区的一个新开楼盘，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风月无边”。
　　他们那户排屋位置好，采光和隔音都不错，边上邻居还没搬进来，不过听说是一个独居的大学老教授，深居简出不太与人打交道，倒是方便安远道和傅江这样的“非正当职业人”。
　　屋前有个小花园，物业负责种上了一片漂亮的花草，不过日常浇水都得自己来。有一根接好的软管挂在栅栏上，水龙头在墙角，一拧开就可以浇花，倒也挺便利。
　　这几座排屋没有带车库，所以傅江买了个露天的车位来停车。不过这会儿他自己的车还在老房子那儿没开过来，打算一会儿坐搬家公司的卡车回去把剩下的东西一起搬过来的时候顺便开来。
　　进了屋里，一整面超大的格子窗占据了南边墙壁，窗帘敞开着，屋内一地阳光。欧风的白漆木桌和浅色沙发沐浴在上好的阳光中，桌上一盆百合还在含苞，香味倒已经侵占了屋里的每个角落。
　　安远道心头那些烦心事也短暂地被遗忘了，看着这些精心安排的家具和摆设，只觉得心里异常温暖。
　　傅江把呆愣愣的安远道推到沙发上，打开一边的复古碟片播放器，舒缓的旋律慢慢溢出。又来到餐厅，边上是开放式的厨房，快速倒了杯净化过的纯净水给安远道，让他先坐这儿等着，自己跟着工人们回公寓搬下一趟。
　　搬家总是累人的。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傅江简单冲洗了下就滚上了king size的新床，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难得在清醒状态下躺在床上，却没有人骚扰，安远道有点尴尬地感到了寂寞——新家的一切都太过美好，难道不应该配一场甜蜜蜜的大冒险吗？
　　颇为遗憾地侧头看着枕边人，看到他疲惫却依旧带着锋芒的眉尖，心里觉得或许这样的羁绊也是种幸运。大概是他前世做的善事，让他这一生有傅江作伴。
　　实在睡不着，安远道轻手轻脚下了床，从床头柜里翻出了那个精致的铁盒子。
　　抱着铁盒走到阳台上，拧亮了阳台的小壁灯，就着微弱的灯光打开盖子，安家族谱静静躺在里面。
　　安远道抽出里面夹着的照片，一看却再次吃了一惊——
　　一日不看，照片已面目全非。最左侧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原先他所在那个位置变成了一片白色，边上两个人也几乎没了半个身子。
　　更奇怪的是，背景里那一丛灌木背景依旧在，并没有变淡半分。
　　看上去就好像……照片中的人正在迅速地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日更！日更！！！

　　☆、空山老宅（肆）

　　早秋的街道带着股舒适的凉意。
　　傅江和安远道开着车，匆匆掠过路边的商铺和行人，赶往德云寺。
　　昨夜安远道发现照片中的人一个个变淡甚至消失后，越想越担心，于是决定去德云寺找老方丈咨询下这种情况。
　　另外，关于他俩之前那个疑似前世的梦境，他们也想一同问个究竟。
　　德云寺所在的清源山在云母山附近，也算是城郊，不过说是山，严格意义上却只能算是个土丘。两人很少在早晨来这里，一时间也被周围的环境吸引住了。
　　清源山植被茂盛，有不少寺内僧人载重的珍惜树种，也算是S市公认的天然氧吧。早上整个山上随处可见做早课的僧人和晨练的市民，一片生机盎然的尘世景致。
　　傅江停好车，带着安远道自步行台阶往上走。
　　台阶一共99级，虽然坡度不抖，走下来也已经有些腿软。安远道在寺门前好好调整了下呼吸，才和傅江一起跟着上香的信众进了寺门。
　　主殿前有一块挺宽敞的空地，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香炉鼎，道路两旁是一排排菊花，此时开得正娇艳。
　　一位寺僧穿着浅黄色袍子，手中握一把稻草炸成的大扫帚，正在低头清扫落下的香灰。
　　安远道同傅江穿过络绎不绝的人流直接往西边里屋走去。路过那位扫地的寺僧时，不禁留意到那人腰间悬挂着的一个囊袋。
　　寺庙里的僧人很少佩戴什么装饰品，更何况是一个扫地的僧人，却用着这么个看上去精致考究的囊袋，让人有点意外。
　　寺僧可能是注意到他二人的目光，便也抬起头来看他俩。
　　那是一张干净的脸。不是说没有污垢那种干净，单纯是一种感受。就好像他的嘴巴、鼻子、眼睛……所有五官摆在一起，就是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
　　寺僧朝两人礼貌的笑笑，安远道和傅江也歉意地一笑，感觉自己的目光有点没礼貌，便赶紧转身朝老方丈的禅房走去。
　　身后，寺僧握着那把粗陋的大扫帚，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明显不是香客的施主。
　　老方丈的禅房外有个小僧守着，他最近几次见傅江前来，早就眼熟了，便往屋里头通报了一声，就放二人进去了。
　　老方丈早早就做完了早课，也进了斋饭，此刻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进屋，睁眼一看，见是熟客就招呼小僧倒了茶水。
　　傅江和安远道礼貌地打了招呼，旋即在老方丈对面的蒲团上盘坐下来。傅江喝了口寺茶润喉，开口说明来意。
　　“是这样，我们手上有一张很多年前的老照片，可能是家里什么长辈留下的合影。最近忽然发现照片上的人颜色变淡了，本来以为是照片太老了的缘故，结果昨天一看，已经有个人彻底从照片里消失了，可是他身后的背景却还好好的，就想来问问，这种情况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老方丈眨了眨清明的两只眼睛，喝了口茶：“你们这张照片的来源是否和拥有特殊阴阳能力的人有关？”
　　安远道实话实说：“是从我的家谱中找到的。家谱上说我家世代是灵媒，我自己本身也是，能够通灵和驱使。”
　　方丈了然：“那就是了。很有可能本来这张照片里的人的魂魄还在这世上，没有入轮回也没有消散，但是近日有几个魂魄入轮回了或者开始消散了，就会造成照片中人形变淡。不过你说有人已经消失了，那么消散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一般入轮回不太会彻底消失的。”
　　“消散？”
　　“没错，就是……魂飞魄散了。而且你说他们是有一个变淡的过程的，那应该就是自然消亡，不是被什么力量攻击导致的。”
　　安远道顷刻明白过来，瞬间脑子一片空白，震惊的同时也感到难以置信。
　　灵媒体质特殊，死后如果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很可能长期徘徊在人间不愿离去，他们不会被周遭的尘世恶念影响而变成恶鬼，通常是想留多久就能留多久。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灵媒的魂魄也会自然消亡。如果照片中消失的人是他的父母……他简直不敢想象。
　　安远道拿出照片递给老方丈，询问他是否认识照片中的人。
　　方丈端详许久，还是遗憾地摇摇头：“抱歉……老衲没能帮上什么忙，施主节哀……”
　　安远道还不死心，半个身子倾出桌子边沿，凑过去问：“那师傅您可知道安家？”
　　“安家……安家……啊！”
　　老方丈似是想起了什么。安远道一下子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傅江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隐晦地给予身边人安抚。
　　不过安远道心思全在老方丈那一句话上，已经无心顾及其他，一时也难以冷静自持。
　　“灵媒安家，老衲的师傅年轻时曾和他们交好，可惜那时候我也还是个小毛孩子，很多事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当时安家一夜之间被自家人搞垮了，自那以后就销声匿迹没了音讯呐……唉……”
　　“什……什么叫……被自家人搞垮了？”
　　“唉……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师傅是这么告诉我的。抱歉……”
　　安远道已经没有留神听老方丈后面的话了，傅江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捏着他的肩膀，希望他早点回过神来。
　　安家和傅家都不可能是什么善终的结果，这件事他早有预料。但他也知道，真相浮出水面的那天，不论是他还是安远道都不会好受。
　　甚至还不如不知道地好。
　　可是他们不可能回避这些尘埃旧事。如果他们的先祖是受了什么冤屈才致使家族寥落，他们又怎么能一边享受着家族赋予的天赋，一边假装不了解先人的痛苦？
　　只能左右为难。
　　傅江知道现在说什么安远道都听不进去，干脆转移了话题。
　　“方丈大师，我们还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您的见解。”
　　方丈又喝了一口茶：“请讲。”
　　“我们两人曾同时看到一些像是前世的记忆一样的画面，是和我俩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的一段交集，而且也和我们同性，是否可以说这是我们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情？”
　　方丈似乎略感意外，想了一会儿，道：“恩……这种情况倒是少见，你的猜测可能性很大，另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可能是你俩上一世的牵绊太深，所以你俩才会因为某些原因触发了这些画面。”
　　安远道多少也被吸引了一点注意力，此刻无意识地用手指尖转着茶杯，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老方丈叹了口气，起身去墙角的书架那里翻找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取来了一本保养的很好的旧书。他重新坐下，边翻书页边解释说：“我记得这里有记载关于触发前尘遗梦的一些方式方法……啊，在这，两位施主请看……”
　　这是一本手写簿册，笔迹娟秀好认。看上去不算太古旧，应该是用现代白话文翻译过后人工誊写的。
　　安远道和傅江一看，只见册子上写着：“通灵人多无意识地遵循着前尘今世的因果定律，前一世种下因的种子，便会在下一世收获应得的果。当接触太多通灵力又情绪异常激动时，容易触发对前世的记忆，甚至影响身边和前世有关的人。”
　　这一番话把安远道和傅江心中的疑惑解开了大半，两人起码知晓了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梦境——先是在疑似安家旧宅的老房子里呆了段时间，又……恩……某种意义上的“情绪异常激动”，而当时正和安远道负距离接触的傅江，又恰恰是安远道前世的羁绊。
　　两人见老方丈已显出疲态，便没再做逗留，起身告辞。
　　照例捐了些香火钱，正准备出寺门，就又遇上了刚才那个扫地僧。不过这一次，是那位僧人主动上前搭话。
　　“二位施主请留步。”
　　寺僧靠近时，自他腰间悬着的那个小小囊袋闪过一点莹莹绿光。安远道和傅江停下脚步。
　　“小师傅有什么事吗？”
　　“二位是否在烦恼前尘往事？”
　　“你怎么……”傅江吃惊地脱口而出。
　　“二位缘起于上一世，一切早有定数，这是在烦恼何事？”
　　“烦恼……如何打破定数……”
　　许久沉默的安远道忽然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让身旁的傅江一惊：“远道？”
　　寺僧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接着了然一笑，道：“那我赠二位一点小礼物罢。二位稍等。”说着，转身朝僧人的住处走去。
　　寺僧走后，安远道重新陷入了沉默。
　　傅江憋了又憋，终于还是忍不住：“你想怎么打破定数？”
　　安远道有点心虚地看着他，但是他们说好不隐瞒任何事，不管事情多糟糕多严重。再说这件事和傅江息息相关，不是他安远道一个人的私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前世那次约定，会不会……前世的约定就像是契约一样捆绑了我们两个的今生，我们注定会在一起，你注定会保护我一辈子……但是如果没有这些注定呢？如果……”
　　傅江懂了。安远道想知道，没有这些羁绊和命定，他们俩还能否相互吸引，相互容忍，相互支撑。还是说……会形同陌路？
　　周围人流的鼎沸衬托着两人之间沉重的安静。
　　好在寺僧很快回来了，手中托着一本皮质封面的书。他将书交到傅江手中。
　　“第一眼见，我就觉得施主和这本书有缘，拿去罢。另外……如果二位想要解除前世的契约，也可以来找我。”
　　“我想……”安远道话头起到一半，被傅江制止了。
　　傅江脸色阴沉：“我们回去商量下再决定，麻烦你了。”
　　寺僧笑着说“无妨”，便重新握起扫帚，低头扫地。
　　余下两人在原地，脸色都不太好。
　　“傅江，我想试试。”
　　“回去再说。”
　　回程中，傅江沉默地开着车，那本从寺僧手里得来的书静静躺在副驾驶座上。安远道坐在了后座。
　　“傅江，我想搞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感情……”
　　“有没有真感情？你还真说得出口！”此刻的傅江几乎已经是在努力压抑着暴怒的情绪了，“就算我们在一起的起因是契约又怎么样？日子是自己过的！我对你是什么样你每天感觉不到？你觉得我们有没有真感情？”
　　“你有，但我没有。”
　　安远道说得很轻，但是也很坚定。傅江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是啊，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他一直知道自己对安远道有多么爱，看他哭会心疼到想暴走，看他笑想把他立刻扑倒在床上啃，看他得意自己也骄傲得跟什么一样……可他忘了考虑，安远道是怎么想的。
　　或许安远道对这段感情的疑惑早就有了，这次……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江哥，我觉得我在利用你……利用你上辈子的感激……利用你对我的感情……其实我觉不出自己对你有多爱……我觉得自己就像……就像个石头心肠的灵媒，只是在用某种介质驱使你……分开或许是件好事，让我想想清楚，也让你……试试其他选择。”
　　许久之后，傅江用沙哑的喉咙艰难地说：“让我考虑考虑。”

　　☆、空山老宅（伍）

　　傅江鲜少有现在这样的体会。
　　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星月，笼罩在城市上空。底下的路灯发出一点点没有温度的光线，吸引着没有方向的飞虫。
　　什么叫夜凉如水，他第一次知道。
　　今天白天和安远道从德云寺回来以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这个家他肖想了很久，规划了很久，布置了很久。这里的一切都是照着安远道的喜好来做的，即便他们真的分开，大概走的人也是他——这本来就是为安远道准备的小礼物，不是为他自己。
　　傅江很少为自己考虑。从懂事起，他对安远道就有一种莫名的爱护之情，现在这大概可以被解释为“契约”了，但这么多年走下来，他真的习惯了，就算现在解除契约还他精神自由，他也不想要。
　　但是安远道说他想……
　　安远道……
　　十几年的交集、五六年的感情……等到要结束的那一天，却快得不可思议。
　　天再次亮起来，可惜已经不是昨天那样好的艳阳天，乌云压境，大雨将至。傅江又开车着载着安远道，往德云寺去。
　　昨天那位寺僧依旧握着扫帚低头扫着香灰，一切还是旧景，人却不似旧时的人了。
　　寺僧知道他们的来意，引着两人找了个没人的清净地，从一直悬挂在腰间的那个有点突兀的精巧囊袋中取出一块石头。
　　石头通体透绿，即便没有阳光也一样有着特殊的光华。那是一块上好的子母绿。
　　扫地僧将两人的手各自牵起，掌心对掌心叠到一块儿，又将子母绿放置于两人掌心之间，然后闭眼，开始解契。
　　解契的过程很简单，几乎只是感受到掌心流过一股凉意，傅江就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同了。
　　他看向安远道，眼前人仅仅过了一夜自然没什么变化，可是他确实已经感觉不到那种疯狂的保护欲和毫无道理的爱意。
　　原来就连他自己也没有那么爱，一切都是因为契约。
　　契约解除，安远道正式提出分手，他也没有挽留。或许是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他将安远道送去了秦佑那儿。
　　秦佑依然是他们两人的朋友，安远道想回空屋去，又不希望他作陪，于是就干脆去麻烦秦佑了。秦家公子哥如果乐意可以陪安远道去，如果不乐意，也可以友情提供个司机给他开车啊。
　　安排妥当安远道的事情，看着自己护了小半辈子的人往前走的背影，傅江终于觉出一股酸味来。大概又是习惯作祟，他还需要点时间。
　　回到新家想收拾点行李出来，却发现除了衣服没什么东西是自己的了——就连衣服也是按着安远道的喜好来买的，只不过是他的尺码。
　　苦笑一声，傅江坐下来想平复下心情。这时倒注意起昨天扫地僧给他的那本奇怪的书。
　　书封面是羊皮质地，摸上去颇有些手感，翻开一看，扉页上用硬笔书法写着一行漂亮的小字：“本书通往异界，并作为进入黑堡的唯一官方正品邀请函，请拥有者妥善保存。”
　　黑堡？
　　傅江心里起了好奇，立即往下翻。下一页是长长的说明，但依旧用着扉页上那种工整、漂亮的钢笔字。内容上大致是说这本书的最后一页是一道传送门，用灵力催动可以通过传送门前往一个叫做“异界”的新世界。
　　整本书其余内容都是关于这个“异界”和“黑堡”的说明。
　　和异界相对的，我们所在的现世属于“原界”，异界本是一个时空旅行者的臆想世界，后来因缘际会成为了稳定存在与宇宙维度中和原界共存的另一面。
　　据说异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当初那位创世者的脑补，有不少根本没道理的设定，可以说是个什么都可能发生的万能世界。但其实异界有自己的秩序和规律，只是不能用原界的标准去衡量罢了。
　　而黑堡就是异界的秩序之源。
　　书中有些简易的手绘示意图，从图中可以看到雄伟黑堡的正面。和诸多欧洲古堡一样，黑堡占地面积巨大，由石头堆砌而成，有着漂亮的十多个尖顶和复古的雕花。
　　不同寻常的是，黑堡全身漆黑，但异界的阳光却可穿透外墙照进城堡内。天气好时，黑堡是七彩的，光束穿过黑色石块，所有东西都变得流光溢彩，不同角度还能看到不同的颜色。
　　这当然是违背原界自然规律的，但在异界，这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
　　了不起的是黑堡的统治者。
　　堡主是个双面人，拥有活人形体和骷髅形体两种面目，自由切换；堡主夫人是原界中人，许多年前作为成年礼被家族送往黑堡献给当时的少堡主——也就是现在的堡主。
　　有江湖传闻说，两人的闺房之乐就是堡主可以时刻变换着形态，为嘿咻提供特别的风味，这也是当初堡主追夫人的手段之一。
　　听上去很棒的样子。
　　傅江暗叹自己如今没了可以操作的对象，默默翻过这发狗粮的一页，继续往下看。
　　堡主在接下掌管城堡的大权后就开始他的统一大业，几年便让异界所有现存文明跪在他的战靴边唱征服。而夫人作为丈夫伟大行迹的记录者，是异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史官。
　　换句话说，黑堡堡主掌管着异界，而黑堡夫人创造了异界的历史。
　　不过扫地僧把这本书交给傅江不是为了这些花边新闻。
　　黑堡创建了一个组织，叫做驱魔师协会。组织收揽异界和原界所有愿意前往的驱魔师，只要你有天赋，就可以加入。
　　加入协会后，驱魔师可以在异界到处闯荡。异界很多未开发的原生土地上存在着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驱魔师斩妖除魔的同时，既可以锻炼提升自我，又可以取得一定的协会奖励，还可以给黑堡开疆拓土，一石三鸟。
　　历来抚平失恋伤口的最佳方式就是拼事业。
　　这种时刻下，无疑是傅江前往异界历练的绝佳契机。
　　书中说穿越到异界后，书依旧会待在他手中。他可以在书里查阅现知的物种和地质信息——这本书是根据黑堡夫人的记录内容实时呈现的，当夫人做补充时，书中的信息也会跟着做修改。
　　所以傅江倒也不需要担心在异界迷路或是发生什么危险，只管去就行了。
　　犹豫了一下，傅江给安远道留了张条子，交代自己有事离开一阵，让他暂时替自己保管着行李衣物，便翻到全书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上是一扇手绘的大门，简单的纹理搭配着围绕大门绽放的不知名花朵，看上去和儿童绘画没什么两样。
　　傅江带着怀疑催动掌心的风，忽然便感觉到一股黑洞般的力量，将他吸进了门里。
　　进入传送门后的时光他是断片的，只觉得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就已经站在另一片土地上。
　　那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周围全是各种石头砌成的建筑，少见木制结构的东西。路边鲜花和青草标准的不像是真东西，一条泥路蜿蜿蜒蜒朝前延伸而去，不断有造型复古的马车驶过，健硕的马匹拉着黑色车厢，辚辚车轮滚动过他身边，带起一点泥土。
　　一辆空着的马车停在了他面前。
　　赶车的小伙子问：“先生要去哪？需要车吗？”
　　傅江犹豫着：“额……我想去黑堡，可是我没有钱……”
　　这下好了，在原界赚了那么多钱，有了房有了车，却非要滚到这个鬼地方来当穷鬼，玩什么白手起家的游戏。果然失恋后人都会做傻事。
　　小伙子本来翻了个白眼准备扬鞭离开，却瞄见了他手中的书。
　　“先生，你拿的可是那位夫人出版的异界指南？”
　　傅江也不管他说的是不是自己手上这本，顺着他的话道：“没错。我就是因为这本书的指引才来到这里的，现在要去黑堡。你看能给我行个方便么？”
　　小伙子乐了：“先生说笑呢。您是黑堡的客人，只要跟门卫出示您这本书，门卫会帮您付清路费的。请上车吧，您现在过去刚好能赶上午餐。”
　　好吧，看来这里的时间和原界倒是差不多。
　　傅江一脚踏上了车厢，关上车厢门，一颠一颠朝传说中的黑堡驶去。
　　另一头，安远道也是这样一颠一颠，坐着秦佑为他准备的越野车绕过一座座山，到了那栋空屋所在的山谷。
　　山中空气清新，却也过分安静。
　　再次踏进那座空屋，依然是满屋子霉味，墙角的蛛丝只多不少。他却成了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
　　司机在外头等着他，这里没办法过夜，无论多晚都只能回城里去，大不了第二天再来。
　　安远道一个人朝屋里走去。
　　上一次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或许他很有可能不仅来过这里，还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只不过不是在这一世。
　　安远道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用通灵之力感受周遭。
　　一下子某个画面涌进他脑海中，眼前渐渐清晰。安远道这次似乎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的是别人家的恩怨情仇，与自己全然无关了。
　　缘分的绳子已经被他自己剪短了，什么前世自然也和他无关了。
　　和傅江有着同一张脸的人洗净了脸，换上了干净袍子，不再是那个路边饿得奄奄一息的乞丐了。
　　改头换面的傅明看起来却不如当初得到一碗粥时更开心：“凭什么？你把我领回来，接受我为你做这做那，现在你说要娶妻就娶妻，你把我当什么？”
　　安然背对着傅明，看不清表情。
　　“我和她从小便在一起，本来就是一对，你只是报恩，又凭什么自说自话做我们之中的第三者？还问我把你当什么，我根本没想把你当什么，我当初救你，也会救倒在路边的任何一个人，不是因为你这个人的缘故。你莫要自作多情。”
　　人有时可以热情地接济陌生人，却没办法接受亲近人的好意。安然就是这样。
　　安远道看见傅明眼中受伤的颜色，不可置信的表情——傅江昨天听他说想分开时，是否也是这样一副让人心疼的样子？他竟然已经记不清了……
　　他和安然到底是一家子，冷酷起来真是如出一辙。安然对于傅明此刻的不堪和痛苦根本不为所动，转身便走开了。
　　傅明他不知道，但傅江本应是很骄傲的人，是他亲手剥夺了那个人的骄傲，为的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不服气而已。对于所谓“命中注定”，总也想挣扎一下。
　　安远道循着气息，慢慢找到了灵气最旺盛的一块区域。
　　那是一间没什么陈设的小房间，空空荡荡却让安远道觉得莫名拥挤。这里灵气太足，就像……就像挤满了魂魄。
　　所有奇异的感觉都集中在西墙一隅。安远道走向那里，站定，伸手轻轻抚摸着肮脏的墙面。
　　早该发现的。
　　满屋子的蜘蛛网，却只有这块地方空无一物。没有活物的墙面只有漫长岁月留下的痕迹，看上去十分违和。
　　墙内……或许是他安家的祖坟。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无BG剧情=。=关于异界和黑堡……是另一个故事的主体……这里客串一下……为了给傅江升级……
还有就是，咳咳，CP大旗不会倒的，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啪啪啪！相信我！

　　☆、空山老宅（陆）

　　马车摇晃着出了小泥路，拐上一条平坦宽阔的石砌大道上。
　　路边各式各样的马车疾驶而过，有的破旧简易，有的华丽富贵，也有不少同傅江此刻坐的这架一样，专门用来载客做生意。
　　傅江坐在车里，指南书摊开了放在一旁。书中就算再怎么细致的形容这个世界，当他真的亲眼见识过后，就觉得一切语言都不够有力。
　　晴朗如画的天空下，随处可见各式小城堡零星散步在道路两旁的草甸里，离主路或远或近。有整洁的小石子路通向各个城堡的正门，路上不仅有马车，还有穿着维多利亚时期服饰风格的男男女女靠边走着。
　　男人的西装搭配上长长的大外套，头上戴着高筒子礼帽或者经典的猎鹿帽，手中拄着或是握着拐杖，活脱脱欧洲古典乡绅的样子。
　　女人的衣服更为惊艳。带有繁复蕾丝花边的蝴蝶结装饰的连身裙及地拖着，用裙撑蓬开的大裙摆随着女士的步子微微摇曳着，面纱下露出漂亮的唇色，双手戴着蕾丝手套拎着小包，优雅又养眼。
　　看来那位异界的创始人要么是生于维多利亚时期的人，要么就是热衷于那个时代的文化。
　　傅江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尴尬的现代简装，虽然刚才赶车的小哥似乎对他这样的“奇装异服”并没有太在意，但现在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的人流中时，他才发觉自己有多不合群。
　　希望这样的打扮不会让黑堡的堡主和夫人觉得失礼。
　　当马车驶上另一条两边摆满七彩鹅卵石的小路时，赶车的小哥转过头来给他解释：“这条路通向黑堡西侧门，平时人少，我们从这过去好些。路边的石头没太阳时是黑色的，有太阳就变成了彩色，和黑堡一样。”
　　随着小哥的话，道路前方隐隐能看到一栋雄伟的建筑，正是在指南书里画出的黑堡。
　　此刻阳光正好，照得整个城堡流光溢彩，偏淡的七彩颜色融合在一起让人百看不厌。傅江从车窗中向外看，一会儿就能看到黑堡的大门。
　　虽然是偏门，可是依然有两个卫兵把守着。卫兵身着制服，手里拿着长矛，黑色镶金边的矛身衬得人极有气势，站在整个城堡前也不会显得渺小。
　　马车驶到门前，一名卫兵上前礼貌地要求查看通行文书。傅江打开车厢门，将指南书递了过去。
　　卫兵略微惊讶地看着这名穿着不合时宜的来访者，将指南书前前后后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立即恭敬地将傅江的马车请进了门里。
　　城堡内随处可见精致的雕花和装饰，就连供车子行驶的路都铺着考究的地砖，一边的人行道更是精巧，用的是庄严华贵的黑色碎砖，有几块被透进来的阳光照着，呈现出缤纷的光泽。
　　傅江一边暗叹一边心中有点不安。传说中的异界之主和他的夫人，会不会也有那些独/裁统治者都有的毛病？
　　马车一路通行无阻地驶过了车行道，在道路末端停了下来。接下来的路马车是走不了了，只能靠步行。赶车的小哥笑嘻嘻去跟门卫要路钱，傅江整了整衣服，略带紧张得往前走去。
　　黑堡各处都有宫人和仆役站着听候吩咐，傅江说明来意后，有个颇上年纪的女仆领着他去见堡主。
　　“夫人这会儿才起，您可以先给堡主请个安，一会儿堡主必定留您吃饭，席上自然也能见到夫人。您手上这本指南就是出自咱们夫人之手，堡主见了定会对您客客气气的，不必紧张。”
　　女仆领着傅江边说边绕过了复杂的庭院和走廊，朝一处相对僻静但装饰更加考究的大堂走去。
　　庄严肃穆的黑色帷幔搭配上七彩鎏光的镂花玻璃窗，倒多出几分气质和华丽来。
　　虽是白天，石头砌成的城堡内阳光不算太充足，只有窗户那儿能透进大片阳光来。镶金边的烛托上，细长的蜡烛依旧三三两两燃着。
　　大堂占地面积极大，装饰华丽，摆设倒是不多，一眼望去最明显不过就是堂上正中那把漆黑色椅子，上面裹着厚重的黑色动物皮，此刻正空着。
　　一个身形修长、穿着黑底金饰的长斗篷的男人背对着大门，站在黑椅子边上。
　　“堡主，有客人到。”
　　男人转过身来。那是一张不算保养得很好的脸，带着些风霜的痕迹，眉目锋利不带温度，看人的感觉也是冷冰冰的。
　　全身黑色装束间，唯有一缕银色细绳松垮垮系在腰间，多少减轻了些自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
　　“贵客。不知怎么称呼？”
　　堡主开口，厚重的声音在大堂里沉淀得更加有力道。
　　“堡主，我叫傅江，是来入驱魔师协会修行的。”
　　“你有这本书在身，这个世界随你来去，不用拘束。入会的事交给我的管家替你办吧，你不介意的话，请陪我们一同用午餐，随后在黑堡小住一两日。”
　　傅江此刻倒觉得这位看似冷酷无情的堡主也是存着人情味在的，只是不明显：“那就打扰了。”
　　“不打扰。我爱人很久没听说原界的事了，你愿意的话，就多陪他说说话吧。”
　　傅江先被管家领着去换了一套男士的燕尾礼服，他身材不差，比例也好，穿着这样的衣服一下子就显出了贵族气概，一旁的管家也是一阵夸赞，倒弄得他不好意思。
　　换完了衣服，管家又带着傅江到了小礼堂。这里面积较小，听说夫人不喜欢空落落的大礼堂，所以用餐要么直接在屋里解决，要么就来这小礼堂。
　　桌上已经摆好了凉菜点好了蜡烛，堡主去接夫人下楼，傅江听管家的指示坐在客卿席位上等候。
　　很快，有人下来了。
　　“真的是从原界来的呀？你别想耍我！”
　　“不会。”堡主语气中带着点宠溺和无奈，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不过这另一个声音……怎么像是个男的？
　　傅江还在疑惑，人已经到礼堂门口了。一样的黑色服装搭配银色腰带——还真是个男人。
　　“呃……堡主……夫人？”
　　传说中的“夫人”无所谓地撇撇嘴：“他们老爱这么叫。”说完还不忘朝边上人翻了个白眼。
　　堡主拉着人在主位上落座，管家招呼仆役们开始上热菜，早就凉好的茶又添了点热水进去，香气四溢。
　　“你叫傅江是吗？是从原界来的？”
　　“正是。”大概受周围环境影响，傅江说话也文绉绉起来。
　　“太好了！你多给我讲讲现在的原界呗~到哪朝哪代了？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变化？”
　　傅江正要开口，一旁的堡主一脸醋意，终于忍不住绷着脸说：“先吃饭！”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冲，马上放软了表情给“夫人”夹了个小鸡腿，补充了句“要凉了”。
　　“夫人”似乎很喜欢翻白眼，那动作之娴熟，大概是一天练上十多回的结果吧。
　　一边啃着小鸡腿，一边听傅江讲了许多事，对于原界巨大的变化更是感慨不已，不过他倒也不像是很怀念原界的样子——起码傅江完全看不出他想回去的念头。
　　饭毕，“夫人”表示听完了故事要午睡，傅江就被打发给管家了。
　　先前说好让傅江进驱魔师协会的事还没办好，管家这时就领着傅江直接去见了在黑堡中驻留的一位协会高层。
　　“青云大人是协会里排行第三的骑士，他会帮你入会，并告诉你很多关于协会和修行的信息。”
　　“骑士？是官阶吗？”傅江不耻下问。
　　“骑士是协会内的称号。在协会里，刚入会的新人用的是见习称号，等你第一次解决了鬼怪并到驱魔师协会的据点交差时，就可以升级为正式会员，拿初级的称号。初级驱魔师下一级是中级，再下一级是高级，再往上就是骑士。骑士不止需要解决一定数量的鬼怪，还需要堡主亲自赐封，因为骑士不止算是协会高层，也同时隶属于黑堡，需听从堡主号令。”
　　管家给傅江做着解答，就到了一处独立的小院子。
　　院子里的花和堡中别处的花不太一样，长着带缺口的淡粉色叶子。“这些花是青云大人培植的变异品种，是入药用的。由这种花泡出来的水做成的药可以提升驱魔师的能力，协会里的驱魔师人人都用。”
　　行走到花圃尽头，青云骑士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此刻眯起眼睛打量傅江：“刚还在想什么人这时候来找我，原来是堡主的客人呀。有事？”
　　管家鞠躬：“打扰您午休实在抱歉，您也看到了，这位是堡主的贵客，想加入协会，我便领他过来了。”
　　傅江上前尽量礼貌地问好，又做了番自我介绍，总算这位骑士大人没有为难他。
　　“拿着，”骑士从屋里翻出个小皮囊给了傅江，“这是见习驱魔师的勋章，带上它出去找点儿怪物或是恶鬼杀了，怪物取其首级，恶鬼取其一缕魂魄，带去给附近的据点负责人，就可以正式入会了。”
　　“抱歉，我不太会杀怪物……以前只杀过鬼魂，而且……也不会取魂魄……”
　　骑士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没训练过？”
　　管家替附近做了回答：“傅先生是刚从原界来的。”
　　骑士了然：“哦，那这样，你先在黑堡留住两天，我教你先基础的东西，等你有能力自保了再外出修行吧。”
　　傅江领了指令，管家又带他去了给他安排的房间。一时间没什么事情，傅江就拿出见习勋章来看。
　　勋章外观正圆，金属质地，摸上去有点凉意，光滑的外圈雕着蔷薇花，中间围着块镀金的牌子，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刻着“见习”两字。
　　小皮囊里还有根金属链子，可以把勋章串起来挂脖子上。不过勋章背面还自带了个小别针，也可以别在衣服上。
　　管家还给他备了几套异界的服装，除了礼服还有些在外行走的便服，上面都有符文加成，能够增强驱魔灵力。
　　傅江看着这些衣服边上摆着的自己原来那套原界的T恤牛仔裤，一时感慨万千。不过一两天时间，怎么好像一切都变了味了……
　　另一面，安远道正身处一个恐怖的洞窟里。
　　这个洞就在灵气聚集的那个小房间西墙里，墙面破开后，洞就显露了出来。
　　安远道打着手电筒进来，里面布满了码得整整齐齐的牌位，还有其他人看不到的——及时个魂魄。
　　安远道甚至不需要用上通灵术就能感受到，这里的人全部都是他安家的族人。
　　其中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看着他愣愣地出神，旋即，安远道也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流涌入心头。
　　“爸？妈？”
　　这两人正是安远道的父母。
　　安妈妈一下子眼泪便下来了，安爸爸在一旁死死盯着他，像要把他看个够。
　　其余魂魄也聚拢过来，围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家中后辈。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以后，安爸爸才开口，自然，这些话只有安远道能听见：“我们出事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我们还以为你也会跟着被灭口，谁知……一直没等到你的魂魄归来这边，我们倒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被灭口？你们当年出事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杨家。”
　　“杨家！”
　　“对。好几百年前，杨家还是名满天下的正统封印世家。那时候，杨家出过一个大逆不道之人。这个人天赋极高，但因为出身不算好，在杨家地位不高，就被指来做我们安家的女婿。
　　“他来了以后，一开始倒是待人周到有礼，时间旧了，家里族长便觉出不对劲来——这货竟然私自偷学我们的通灵和驱使之术，再结合自己的封印术加以搭配使用，造出许多供他驱使的恶鬼来。
　　“族长发现此事后立刻劝阻他，谁知他竟然出手重伤了族长和几位长老，逃之夭夭……这件事后，杨家自觉有愧，渐渐淡出了江湖视线，我们安家也因为族中没了顶梁柱，就找了这里隐居起来。
　　“直到几百年后……我们又遇到了杨家的后人。那个人身上的气场太过于诡异，我们自然注意到了，但我们在生前并不知道关于杨家的事，毫无防备就被他下了毒手，只留你一个可怜的孩子在世上。等我们的魂魄跟着牵引找到这里时，才从家里前辈口中知道这些事情。
　　“我们已经呆不久了。虽然我们安家的魂魄不会变成恶鬼，但也没办法长久凡世，这几天，陆续有几位叔伯先行融归自然去了，现在你来了倒是好。你是你祖父的转世，能力应该不弱，替我们净化吧，好歹也能入轮回。”
　　安远道心里噗通直跳。他给无数鬼魂做过净化，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要对自家人做这种事情。不过这多少算是件好事。
　　“我祖父……我的上一世，叫什么名字？”
　　“他叫安然。因为怕被杨家后人赶尽杀绝，我们没有再把自己的名字记在族谱上，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安然……杨家不至于这么狠毒吧……”
　　“你不知道。杨家那个余孽叫杨齐山，他一定还有后人，而且和他一样厉害，那帮人不敢直接来动我们一家子，见傅家和我们交好，趁着傅家被朝廷连罪人丁稀少，把傅家仅剩的几个人也给灭了口，还毁了傅家的祖坟……”
　　安远道心下一惊，声音都带着些颤抖。
　　“原来……那我现在要上哪去找他们？”
　　“孩子，我虽然不知道你如何逃脱杨家毒手，但你还是要小心。先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你可以……先去找找看他们的‘培养皿’……”
　　“培养皿？”
　　“对。杨家在世上各处安排了无数‘培养皿’，圈养着恶鬼们，还适时投喂一些活人进去，只等恶鬼实体妖化后，就炼成鬼妖军为己所用。”
　　安远道此刻忽然明白了水晶缘11幢的情况，顿时觉得一阵寒意。
　　“我要去哪里找这些培养皿？”
　　“你且去打听有恶鬼的老房子，恶鬼的传闻时间越久的，就越可能是……毕竟这些‘培养皿’的特点就是恶鬼长期被束缚在一处，不定时可能还会吞噬些活人，应该不难查。”
　　“我……明白了。我去解决。”
　　没有傅江在身边，有些事就只能自己来了。安远道听着隆隆的心跳，默默攥紧了拳头。

　　☆、空山老宅（柒）

　　暗无天日的墙内洞穴中，满是安家近现代以来的族人魂魄。他们在世时本想逃避尘世，最终却从来没能远离过。
　　安远道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这里有他从未见过面的父母和族人，考虑到他们很快就会被自己净化，恐怕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有些疑惑尚未解开，安远道斟酌着用词，希望能从族人口中知晓一二。
　　“既然大家死后都会来这个地方，那为什么安然是直接入了轮回呢？”
　　安爸爸叹了口气：“因为我们这些人中，只有安然和其他少数几个族人是自然死亡，其他人都是枉死，难以入轮回了。”
　　边上一个鬼魂接过话：“我们不仅面对着杨齐山的后人的围追堵截，同时还面对着动荡年月里，特殊时代造就的迫害。”
　　安远道了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转移了话题。
　　事实上，还有一个问题是他思考了很久的：“晚辈还有一事……你们知道一个叫傅明的傅家人吗？”
　　“知道。”
　　安妈妈发话了。
　　安远道一个激灵，立刻直起身子来听。
　　“傅明和安然的相遇在我们看来就像是某种可怕的循环，在这个循环中，傅家和我们安家总是不自觉得会被吸引到一处……安然那个年代，傅家已经销声匿迹，他却在接头一时起意救助了一个傅家人。这人便是傅明。
　　“傅明后来被安然带回了安家，在安家做个小管事。本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安然订婚的时候，傅明忽然判出了安家，一个人离开了。”
　　边上另一个鬼魂插话道：“安然是我叔叔，这后来的事情数我最清楚了。说来奇怪，傅明离开安家没过多久就出了事。听说是喝多了酒到处撒泼，被几个接头混混乱棍打死了。有人将他的尸体带回了安家，然叔不管之前跟他闹得多不愉快，见到尸体那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没过几天，然叔和小姨的婚礼就到了。婚宴结束后，然叔说想去看看傅明，就独自一人去了停放尸体的冰库里。结果……
　　“傅明的尸体就这么没了——消失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更不对劲的事还有。后来然叔巧遇一位高人，说是能探知人死后的轮回转世。然叔把傅明生前用过的东西给那位高人看，高人却告知我们傅明根本没有入轮回。
　　“再接着……然叔想通过通灵找到傅明的魂魄，却试了很多方法，也去他出事的地方试过，都没能成功。傅明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哪里都找不见。”
　　安远道楞楞地听着，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加明显。
　　既然傅明没有入过轮回，那么傅江又是怎么回事……照理说，之前傅江从傅明的视角经历了安然和傅明的相遇，这应当是他俩的前世之缘才对。
　　此时，一直在外面等着的司机师傅过来叫人，说是天黑了，最好立即启程回去。
　　安远道将几位已经十分虚弱的前辈的魂魄净化送入轮回，便告别的其余族人，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
　　他和家人约定了先去找找看可能存在的培养皿，过几日再回这里看望大家。
　　接下来的几天里，安远道在原界搜罗各种老旧鬼屋的消息，也利用自家的鬼屋中介所寻找更多有用的信息。
　　另一头，傅江在异界也忙得不可开交。
　　青云骑士为人严厉无趣，每日除了练习还是练习，傅江遇上这么个师傅，自然轻松不了。
　　驱魔师的基础功夫还挺多，傅江本来只是跟从本心使些简单的天赋手段，现在要认真学习起来，一下子就多了不少要学的东西。
　　地道的驱魔师一般有两方面提升之处。一个是自身的资质水平，依靠一些药物调理可以激发身体潜能，调整生理循环。另一个是使用些工具，比如可以束缚妖魔鬼怪的几种法器里带上一样，在外修行时就能省事不少。
　　当然，不论是药物调理还是依靠法器，都是些“人民币玩家”的方法。像傅江这样零基础的萌新刚入坑，就只能慢慢摸索。
　　如果今后历练得多了，有了经验积累，倒也不见得会比别的驱魔师差。
　　这几天的训练，青云骑士一方面用一些基础性药物调理傅江的身体，一方面也教他了几个比较切实有用的对付鬼怪的方法。
　　再加上堡主夫人看在“同乡”的份儿上，赏了他一把长剑，他就开始学习长剑的用法。一番练习下来，倒是长进不小。
　　青云骑士看他差不多有了点水平，就打发他上路。
　　在驱魔师们看来，在外到处冒险和历练才是提升自我的正道，所以向来很推崇在异界各处闯荡的这种方式。虽说异界很多地方根本没人定居，谁也不知道其中潜藏着多少危险，但这样充满刺激和未知的世界才让各位天性弑杀的驱魔师有地方释放多余的精力。
　　当天下午，傅江和堡主夫夫以及青云骑士道了别，换上一身轻便的驱魔师套装，骑着一匹壮硕的黑马，马背上驮着的袋子里装了些换洗衣物，一点常用的药物和那把长剑，就独自上路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欣赏这个世界。
　　此时的他已经不同当日初来乍到那会儿了，驱魔的本事大涨不说，也对这个世界的规矩和风俗有了更多了解，不再显得格格不入。
　　马蹄声哒哒向前，傅江没有看地图，直接朝西边走去。
　　青云骑士告诉他，西边有一片树林，里面有不少不算太强的怪物，都是些变异的动物而已，偶尔也能遇到一两个鬼魂，只是这个世界里的鬼魂杀伤力比原界强得多，以他现在的实力对付起来不会太轻松，如果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遇上了最好还是躲开。
　　傅江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正式入会，所以找个像青云骑士所说的低级变异怪物聚集地拿个人头，然后去领取他的正式勋章比较合理。
　　有了正式的勋章，他平日里打的怪物和恶鬼就可以被勋章记录下来，回头用这些功绩，不仅可以在据点得到称号上的升级，享用更多特权，也可以提升自己的声望，更能够换取一些免费的药物，来维持身体活性。
　　西边地界荒芜，很快就看不见人类文明的痕迹了。周围都是砂石地居多，一些倔强的杂草零星生长着，放眼望去一片空旷。
　　再继续往西，倒是遇到两条小溪交汇，有了水源植被也跟着多起来。
　　小树林的边缘渐渐出现在眼前。走进后看，倒不能说它小了，一片茂密的林子前后左右都望不到边，中间隐隐有几条小路穿行其中，都是前人踩出来的土路。
　　傅江下了马，拿出长剑握在手里，牵着缰绳往里走去。
　　剑这种武器是专门用来对付活物的，像这片林子里遍布着变异动物，用剑比徒手当然是好多了。但是如果遇到恶鬼妖灵，那还是傅江自己的手刀来得实在。
　　一进到林子里面，傅江就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这里的土质有问题，长出的植被也不干净，所以才会滋生出特别多的变异物种。据说有人在这里住了几年，都没能集齐这片林子里所有的物种。
　　傅江此时是走在小道上。这种人工造出的土路上有着驱魔师的气味，一般的杂碎都不敢靠近。但是只要往边上看一眼，就能发现林子里头很多大树后面都藏着不知名的物种，在虎视眈眈窥视着这条路上的人。
　　黑马训练有素，全程走得稳健有力，蹄子踩在泥里也掷地有声。
　　傅江也是内心强大惯了，过去不管什么大风大浪都是他挡在前面，此时握剑的手一点抖动都没有，步子也踏得果断从容。
　　他边走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想要找一个容易对付，又不那么弱小的怪物。
　　变异动物多半残暴嗜血，但也有没什么杀伤力的，只是依附着别的大怪生活。像这样的小东西，一般就任其自生自灭了。
　　很快，他盯上了一个猎物。
　　那是一只硕大的水牛，经过变异后头上长出了野牛的大角，外皮也明显更为厚实，铜铃般大的眼睛通红充满着杀气。
　　傅江紧了紧手中的剑，将马拴在路旁一棵树上，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这头变异的水牛估计比较强悍野蛮，附近都没什么小怪敢靠近。傅江朝它走去，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水牛大概也感受到了驱魔师的气息，直起身子甩着尾巴盯着他看。
　　几步后，傅江和那头水牛之间只有小半米的距离了。
　　水牛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傅江看了一会儿，突然发起狠来，冲着他就是一个猛撞过来。傅江侧了记身子躲过，立即回头举起长剑就是一下大力的挥砍。
　　这一下没有砍着，倒是激怒了水牛。
　　水牛扫着蹄子又一次冲过来，力道和速度都比刚才大上一倍。傅江不敢大意，且战且退闪到了一棵树后。
　　傅江冷静了下心神，重新举起长剑，听着声音判断出水牛此刻的位置，趁着它的下一次冲撞还没开始，迅速闪身到它面前，挥剑砍下。
　　这一剑正中水牛脑袋，只是没把脑袋砍下来，光是削掉了小半边牛脸。
　　傅江暗叹自己业务不精手法生疏，再次躲避发狂的水牛。不过这会儿水牛失血过多，狂躁了没多久气息就弱了下去。
　　傅江适时上去补了一刀，终于彻底砍死了这头变异的大家伙。一剑砍下脑袋，拎起牛角塞进一个空袋子里，这趟活算是圆满走完了。
　　傅江重新跨上马，直接飞速朝林子西南角去了。那里通往最近的一个驱魔师据点——京华酒馆。
　　傍晚时分的京华酒馆热闹非凡，虽然地处偏僻荒凉，却不影响驱魔师们对这里的热衷。
　　这里不仅是方圆百里唯一一个据点，同时也有着齐备的常用药物和法器货源，随时可以在这里用驱魔师勋章中记载的功绩换取需要的物资。
　　更重要的是，这儿有全异界最好的酒。
　　傅江把马交给小厮去喂草，只带了一颗牛头和见习勋章进了酒馆。
　　喝酒误事，比起在这里一个人庆祝自己的首胜，倒不如趁天没黑多赶些路。京华酒馆的繁荣带动了周边地区的人气，这里再往西南走，依旧散步着不少又便宜又舒适的客栈。
　　傅江打算多赶些路程，等天彻底黑了再挑一家住下就行。
　　进了酒馆，里面烧着柴火，暖得像是夏季。傅江脱了斗篷搭在手臂上，往左边的收银台走去。
　　收银台前站着一个头发有些发白的中年男人，正是这家酒馆里的协会负责人。傅江将牛头和见习勋章给他，如愿换来了初级勋章，还额外得了两片面包片和小杯酒。
　　据说这里的食物都是有助修为的，傅江干脆找了个空位坐下，把东西吃完再走。
　　那一小杯酒，两口就见底了，味道倒是真不负盛名，清冽中带了一点烈性，喝下肚后嘴里还回味无穷，鼻腔里也充满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茉莉香，久久不散。
　　傅江吃喝完毕，起身上路。
　　出了京华酒馆，傅江没走多远就停住了。前方不知为何汇集了一堆人，人群不断往后退，却又没有散开。
　　上前一看，居然是个恶灵，凶狠异常地直接在白天现身不说，还撕咬着一个活人的肩膀。那个活人应该也是个驱魔师，初级勋章在脖子里闪着光。
　　能够伤害活人，起码是个已经实体妖化的恶灵。傅江之前在原界也对付过这种东西，此刻正准备过去救人。
　　这恶灵本来在专心撕咬那人，却忽然间猛抬起头来，冲向傅江。
　　旁边人来不及反应，傅江已经被他狠狠撞倒在地，肚子上一道大口子，黑血直流——这是被阴物所伤的标志。
　　傅江昏迷前，隐约看见有人举着一跟棍子替他挡开了恶灵，棍子顶端镶着的黑色晶石在阳光下照射出七彩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断网了-_-||第一次用手机版，可能格式会出问题，周一上班再做调整

　　☆、空山老宅（捌）

　　干净整洁的石砌房子里，一张长桌占据了半面墙壁。
　　桌上堆满各式药材，还有些捣好的药末放在碗中备用。数十位穿长袍拿法杖的法师们围着长桌忙碌地配置着需要的药物。
　　另一头是张宽敞的大床，上面躺了个半果着身子的人，肚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但依旧在渗出血迹来。
　　这人正是傅江。
　　傅江被那恶鬼重伤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来自黑堡的法师将他救下，便一同带回了黑堡。堡主和夫人亲自来看望后，将他的安危全权托付给那位救他的法师。
　　那法师本是黑堡里的御用医师，之前一直在外游历，在回黑堡的路上巧遇了之前那一幕，傅江也多亏他才捡回一条性命。
　　只是那恶鬼不是异界本土生出来的阴物，经过时空轮换更替后，变得阴毒无比。傅江被他直接伤到了腹部，虽然不致命，又已经剔除了毒素，却可能再也没有办法驱魔行法了。
　　不过傅江此刻对这些东西已经全然顾不上了。他沉浸在无边无尽的噩梦之中，无法醒来。
　　梦里，他一会儿看到咆哮着冲过来的恶灵，一会儿又变成安远道的脸，冷冷地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过了一会儿，大概因为药物减轻了疼痛，傅江也开始做起了不算太坏的梦。
　　安远道似乎总在那里，要么是大发雷霆说哪个老师没给他及格，要么是笑得一脸阴谋味问傅江喜欢看他穿黑丝还是兽耳，要么因为哪个冤鬼的故事同情落泪……
　　这大概是最难受的。就算闭了眼，梦里也都是这个人，可他偏偏已经不在身边。
　　不过能梦见也是好的，前几天傅江忙着适应异界，每天睡下时都累个半死，基本上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根本没有做过梦。
　　而安远道的消息也在他离开原界时就断了。有时候他半梦半醒精神恍惚，还会怀疑到底有没有过这么一个小妖精。还是说他记忆中的一切，都不过南柯一梦罢了。
　　现在能安安稳稳睡一觉，梦里可以肆无忌惮看着安远道，傅江都不愿醒来了。就这么睡下去多好，醒了人也就没了。
　　可惜，似乎有个人一直在叫他，不让他安稳沉入梦境中。
　　这个人声音很陌生，用一种充满牵引力的嗓音叫着他的名字。傅江被叫烦了，只能默默跟着这个叫唤声走了。
　　过了许久，傅江动了动手指尖，睁开了眼睛。
　　法师见自己的回神术起了作用，人已经醒转，就加紧催促助手们把药配好。
　　“你醒了。这里是黑堡，我送你回来的。”
　　傅江想要起身，被法师按住了：“别急，你身体里的驱魔师精髓被那恶鬼毁了，现在还很虚弱。”
　　傅江想开口，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几乎出不了声。
　　“没办法，你腹部中了那么厉害的一击，能捡回性命已经算是万幸了。可惜功力尽失，还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你想健健康康做个平凡人都不可能。”
　　法师递给他一杯水润润喉，傅江总算可以开口了：“所以我现在成废物了？”
　　“倒还不至于，我还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法师起身取来自己那根镶着黑色水晶的法杖：
　　“这个方法会很痛苦，但也很有效，你曾经拥有的那副完整的身体会回来，你的天赋能力、你的健康，都会回来。”
　　“什么方法？”
　　“我要给你……重塑肉身。”
　　另一头，安远道这几天一直在忙活着之前答应族人的事。他查阅了不少新闻报纸，也搜罗了很多民间传言，一时之间整理出一堆疑似培养皿的鬼屋来。
　　现在有了这么多线索，就等他亲自去现场跑一趟做判断了。
　　有了之前水晶缘的经验，这次安远道打算先找到封印，再净化大鬼，不直接和那些供驱使的小鬼打交道。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去FUUU和德云寺采购了一些杀伤力比较大的驱魔工具。傅江不在身边，如果真遇到无法净化的鬼，就只能靠这些工具了。
　　这天一早，安远道约了秦佑家的司机送他再去一趟山谷的老宅那里。
　　独自一人去清扫鬼屋，危险系数自然是直线上升的。安远道他自己哪次不留神丢了性命，就再也没人来替自家族人净化了。
　　所以在开始处置杨家留下的培养皿前，安远道还是打算先为族人做净化，好让他们早日入轮回——虽然这样一来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清晨的山谷依旧安静得恍如昨日，随着天气转冷，山间还多了些个或红或黄的树叶，和原有的绿色相互层层叠叠，一幅秋日美景。
　　安远道穿着长长的大衣踩着短皮靴朝老房子走去。
　　这件大衣其实是傅江的，只是安远道从来不爱买秋衣，觉得时令短没必要，冷的时候就拿傅江的来穿，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今天一早起来，天一下子冷了五六度，太阳也没之前那么强烈了，他想找件秋天的外套来穿时，才想起自己以前毫无道理的依赖那个人。
　　匆忙间，他没别的可挑选的，还是套上了他穿得最习惯的一件。现在看着大衣袖子上起得球，再想起那人每次入秋都要把大衣拿出来黏了毛剪了球，还要从头到尾熨烫一遍，最后却多半是让安远道穿着了——他怎么就这么好呢？
　　晃了晃脑袋，安远道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推门进了老宅，来到前几日他才凿开一个洞的墙壁前，那里一切如旧。安远道躬身进了墙洞内，他族人的魂魄还在里面，只是有几个已经变淡了。
　　“诸位前辈，晚辈今天来送大家入轮回。”
　　安远道鞠了一躬，起身定定地看向自己的父母。才相见如此短暂的时间，他们就又要永久地挥别了。
　　安爸爸安妈妈也是深深看着安远道。这个孩子出生时夫妻两的喜悦和没过多久后两人双双遇害的悲痛，加之长年累月在这不见天日的祖坟中静静守着安家的这栋空宅子，想起来也是心酸不已。
　　现在好不容易阖家团圆，就又要离开这个尘世了，他们只能感叹世事无常，却没有打破无常的力量。
　　安家说来是灵媒世家，身世显赫血脉特殊，但比起普通凡人只要能够保住本心不失魂魄就可以在世间留存千百年来说，他们安家人却因非凡的通灵和驱使能力而受自然规律约束，不能长存世间。
　　这么想来，他们倒还不如凡夫俗子幸福。起码人家如果愿意，就可以一直守着自己关心在乎的人，直到这世界上再没有可牵挂之物。
　　最终，安远道发誓一定尽全力扫清杨齐山留在世间的培养皿，弥补自家罪孽，然后动手亲自净化了家人。
　　圣洁的光芒笼罩着这个昏暗的洞窟，许久后才缓缓散去，空留下一堆牌子还散落着。
　　安远道知道，这里已经“鬼去楼空”，变成了一栋真真正正的空宅了。
　　他在这几天之内先是自己赶走了傅江，甚至现在完全不知道他的去向；接着又是亲手送走了好不容易见到的父母和族人；现在，他要告别这安家的宅子，自己上路了。
　　回到那个傅江精心布置的家，安远道一时不想工作，心里升起的一阵疲惫感让他连鞋子都没脱就趴在了沙发上。
　　如果是以前，傅江就会蹲下来，非常情/色的打一下他的屁股，然后帮他脱鞋子。不过现在，只剩下小鲁和五尺飘过来围观“咸鱼”了。
　　大概就是因为傅江一直对他太好，让他心里一直存着惭愧和不安，他找不到傅江对他好的理由，总觉得是靠了什么“命中注定”的把戏。
　　可是人真走了他才发现，傅江是他的支撑，是这一世的支撑，和上一世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说起来，既然傅明没有入轮回，也就不可能有转世，可是他和傅江明显就是上一世契约中的两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越想越头疼，安咸鱼给自己翻了个身，闭目养神。
　　胡思乱想了半个多小时，安远道终于受不了自己的矫情和软弱，跳起来往公司赶。
　　好多天没有开张，此刻鬼屋中介所的生意又淡了下去。这里本来就是傅江在经营，现在大老板甩手走了，小老板又啥也不懂，光是租金电费就只能空吃水晶缘那套鬼屋的收益。
　　好在那边的生意倒是一直很好，找的几个合伙人也因为安远道灵媒的本事而不安生事，安远道安安稳稳拿着好处，就算稍微被吞掉一点两点，也不在意了。
　　安远道在中介所又整理了一番各地鬼屋的资料，将可能性最大的几处单独罗列出来，又按照距离远近大致排出了轻重缓急的顺序。
　　排在第一位的就在和S市交界的K市，有一处清朝年间的沈氏庄园，一直以来就有闹鬼的传闻，也出过好几桩人命事故，最后也都没能找到尸体。
　　不过这庄园年代就久远，算是文物古迹，一直没有拆除。
　　安远道买了明天一早前往K市的动车，又联系了林锦柯他们说明事由。林组长替他从警方渠道跟K市警方打了招呼，K市那边会出一些警力守着沈氏庄园。
　　安远道收拾着要带去的东西，又写了张放假的条子贴在中介所门口。
　　出了中介所，安远道一时不想回家，便到处走走。
　　街道上阡陌纵横，路人行色匆匆。安远道没什么目标地乱走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没了傅江，他也只能自己面对一切，他已经入了社会，早就应该能独当一面了。就算有人能一辈子挡在他面前，他也没有仗着有人护他就软弱一生的道理。
　　他很可能是安家唯一的后人了，该他扛的责任，就得好好扛起来。

　　☆、空山老宅（玖）

　　安远道坐了最早一班动车来到K市，下车后就在车站附近找了家开封菜简单解决了早饭，然后直奔沈氏庄园。
　　沈氏庄园不算荒废，因为一直有文物保护单位在打理着，白天偶尔也接待接待科研人员和来参观的学生团。
　　这地方和水晶缘11幢的情况如出一辙，白天没有任何问题，一到晚上就闹鬼，只要天黑下来后还有活人逗留在里面就准会出事。
　　最近一次事故就在几个月前，附近一个孩子为了追跑进庄园的自家宠物猫擅自翻墙进去，结果最后一人一猫都惨死在里头，直到第二天管理员来开门才发现。
　　他们死状凄惨，都是被开肠破肚了的，肠子在外头拖出好大一截，其他内脏也依稀可见，而且已经被埋在土里了，要不是闻到血腥气，可能直到他们的尸体被拖进更深的土层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再往上翻这地方的历史，发生的各色事故和人员失踪数不胜数。
　　沈家自从清朝年间家道中落后，这栋豪宅被败家子押给了赌场老板，后来这败家子又拉了几个哥们儿偷偷把赌场老板给灭了口丢进了庄园的一口井里，把这宅子给强行“要”了回来。
　　悲剧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先是败家子和他那帮子狐朋狗友，在庄园里寻欢作乐的时候出了事。附近的人只听到那晚几声惨叫，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些纨绔子弟。
　　前来侦查的衙役们发现了井里惨死的赌场老板，可是联想到那些个连尸体都找不到的公子哥儿，就没人敢上去收拾这老板的尸体，怕惹祸上身。
　　所幸一个过路的封印师傅自告奋勇替他们给这凶煞做了封印，据说当时开挖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灵堂供封印用，自那以后凶煞就被镇住了。
　　不过那时候事情才出没多久，大家都不敢再靠近这个庄园。
　　庄园荒废至大清亡国，K市沿海，是最早一批受外国侵略的城市之一。那时候有些个平民百姓躲到那里头避难，最后也不见了踪迹，还有些外国侵略者失踪在里面。
　　不过那段日子兵荒马乱，少了几个人根本没人当回事。而且这庄园不知是受什么东西保佑，竟然得以躲过战火，保全至开国。
　　后来破四旧，这里一开始被规划成一个学堂，不少工人来打算要把老旧的东西都给拆的拆搬的搬，结果当晚又出事了。
　　很多人就听到里面传来恐怖的惊呼和叫喊，冲进去一看，庄园里血气冲天，不少人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开门进去的人看到肉眼可见的好几个白团子到处冲撞，但是到了大门和屋墙附近就又转头往院子里飘，似乎是被束缚着无法出这栋宅子。
　　有几个遇害的人位置靠近大门的被人拉了出来，幸运的捡回了一条命，其他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进了土里，第二天天亮时再挖开那片地，已经找不见尸体了。
　　看起来那时候这大鬼的力道更大些，不像几个月前那个孩子，就只是被埋在了浅层，第二天及时去找还是能找到尸首。
　　大概这也和人灵魂的强度有关系：以前的人生活简单又粗糙，灵魂强度比当代人低得多，又十分相信鬼神之说，更容易被大鬼驱使和束缚。
　　安远道跟当地公安和文物保护单位做了沟通，在尽量不破坏地表文物的前提下，将那个当初盖了灵堂的地方挖掘了出来。
　　工程直到太阳落山才基本完工，在底下的灵堂里面也做了支撑工作，安远道准备好护身的法器，又带上了个对讲机后就独自进入，留了一些警力在门口候着，如果听到什么动静就冲进来。
　　那大鬼确实凶悍，只是近年来人们提防着这里，它也已经很久没有吸取过活人的恶念了，多少力气有点减弱。
　　安远道原本想要净化它，试着游说了好一阵也没有用，还引得门外的警察同志们特别不放心差点冲进来确认他死活。
　　没办法，安远道干脆两眼一闭，一边控制着大鬼的神志一边用一道高级的毁灭符让它灰飞烟灭了。
　　第二天，“安远道在沈氏庄园活着过了一夜”的光荣事迹在微博上又掀起了一股巨浪，他都怀疑是不是K市政府和文物保护单位在炒作庄园……
　　后来有胆大的学生在庄园里留了一夜，居然也安全无虞——看来这个地方是真的干净了。一时之间安远道和他的鬼屋中介所名声大噪，无数求助的人们蜂拥而至。
　　安远道从这些委托中又删选出了一些可能是“培养皿”的鬼屋，补充了他的工作列表，就开始在各地到处清扫这些有问题的屋子。
　　这么大手笔的动作自然引起了杨家后人的注意。有那么几次，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不太善意的一股势力在暗中盯着他。
　　不过他一个人出门在外反倒更加谨慎，一直和官家走在一起，又大大方方提供给众人自己的足迹，引来不少围观者，杨家倒是没什么机会对他下手。
　　他整理的这些鬼屋中，靠前的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构造：地底有个灵堂或类似的空间做封印，地底深层里埋着含冤而死的大鬼尸体，还有些年代较近的小鬼的尸骨也得以保存了下来。
　　安远道是能净化的就净化，不能净化的就除掉。有的时候五尺和小鲁也会跟着一起来，安远道才发现有小鬼的好处：指哪打哪，而且双方都是鬼，谁也不能对谁造成实际伤害，他可以趁机在一旁搞偷袭，省掉不少麻烦。
　　很快，临近几个省份可能的“培养皿”都清得差不多了，安远道在“继续扩张”和“就近”中纠结了一阵，最后决定还是把近处的几处也有可能是“培养皿”的小鬼屋给处理一下。
　　伴随着他的名声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小心谨慎，生怕哪天不小心着了杨家后人的道。不过看着卡里越来越大的余额数目，他又觉得没啥大不了：
　　“人活着就是会有危险哒！反正有钱就好啦！”
　　“……恩……不过……要是傅江在就更好了……”——半夜弄湿了小裤头的安大爷感慨道。
　　被人拿来做了这样那样美梦的傅江此刻却是大汗淋漓，痛苦地皱着眉头攥着拳头，像是在抵御巨大的痛苦。
　　法师将维系傅江灵魂的各种药物灌他喝下，然后就等着所有药效都发作，接着便要动手溶解他的肉身。听上去就很疼。
　　更何况傅江还提了个很自虐的要求。
　　傅江希望法师帮他剔除他体内那部分最嗜血最凶残的驱魔师精髓。要知道，这部分不仅掌控着他面妖魔鬼怪时自发的厌恶和杀戮情绪，同时也给他带来无可替代的杀伤力。
　　之前他在原界还没有经历系统训练，斩妖除魔靠的都是这一部分驱魔师天性带来的强大天赋能力。现在他想要放弃这部分天性，就相当于放弃一大半天生的修为。
　　但是傅江坚定的很，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说，就好像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现在终于得以实现，连带着这么做会带来的所有后果都不重要了。
　　法师无可奈何，答应在为他重塑肉身时，顺便抽去他不想要的这一部分。
　　现在，傅江喝下去的五六瓶药水开始发挥功效，他全身皮肤变得紫红，血管在皮肤下清晰可见，心跳大到能听到噗通噗通的声音。
　　那是种难以想象的感受。肉体和神志硬生生被剥离开来，就好像牢固的创可贴从伤疤上撕去时黏住了皮肤，带来一阵一阵可怕的痛感。
　　傅江恍惚间想起安远道做牙神经抽取手术的时候叫得像杀猪一样的画面，忽然觉得有点安慰：还好还好，比直接戳牙神经舒服点。
　　但他很快就没有这种安慰了。药效全部出现后，法师开始毁去他的肉身。他就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法师的蓝色火焰点燃，然后就是异常痛苦的灼烧感，从一小块皮肤开始蔓延全身。
　　亲眼目睹自己被人烧掉的机会可不是谁都会有的。傅江的神志一边痛得满屋子乱窜，一边胡思乱想来转移注意力。
　　好在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神经都烧完了，他的身体其余部位虽然还在熊熊燃烧着，倒不感觉痛了，只有刚才真切的灼烧感还在他脑海中，当真是“回味无穷”。
　　法师说他的身体要完全化掉，再用骨灰作为原材料在他的神志上重新搭建容器——也就是他的新肉身。
　　一时间他和法师都盯着自己的身子。这会儿皮肤和毛发都烧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多是骨头，虽然骨头难烧，不过好在法师所用的火焰不同寻常，烧的速度也不算太慢。
　　等到骨头也烧尽，法师扫起所有灰烬，开始重塑的法术。
　　重塑之术高深无比，在原界中傅江只听过先人的传说，但异界中有不少原界没有的材料，想要完成肉体重塑倒是比在原界中要简单多了。
　　法师命令傅江的神志站定别动，用法术将骨灰移动至他虚飘在空中的额头前，又朝他泼了一种无色液体，然后高举法杖，口中念诵神秘的咒语。
　　很快，法杖顶端的黑色水晶发出朦胧的微光，就像在水晶外围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绒毛。紧跟着，傅江虚无的身形和额前的粉末也开始发出同样的黑色微光。
　　光芒在法师低低的咒语声中维持了很久很久，直到外头从白天变为黑夜，那团骨灰开始起了变化。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粘附着身体开始生长，一片一片扩散出来……
　　从骨灰开始的肉身生长直接黏着在他的虚体上，慢慢看得出一个人的轮廓，长出血管，血管中开始有血液流通，五脏六腑接纳了流出的血液，皮肤开始覆盖，将这些脆弱的器官和血管保护起来……
　　就像3D打印机，傅江感觉自己如同一个有血有肉的手办，一切都不真实。
　　直到他的整个躯体都被重塑完成，他在法师的指导下动了动胳膊和腿，依然觉得稍微有点不能适应。法师解释说这是因为灵魂和新的肉体还没有完美契合的缘故，睡一觉就好了。
　　倒是有另一个问题比较严重。
　　“傅江，我在直接触摸你灵魂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你的轮回格，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空山老宅（拾）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轮回格是你出入轮回的资质，每个人、每个生物都应该有，就连路边的一朵野花都会有，你怎么会没有？”
　　屋里烛火摇曳，拉长了法师的影子。傅江脑子里一片空白，还不明白没有轮回格意味着什么。
　　“你没有轮回格，就说明你根本不是从轮回中来到这个世界的，死后也没有入轮回转世的机会。”
　　“不可能！我看到过我的前世！还有一段姻缘的！”傅江猛地起身。
　　“不，你没有前世，也不会有来世。依我看，你只是某个人残留下的强烈执念，那人自己无法达成，就经由这份执念做因，塑造了你这么个果。”
　　法师起身添了茶水给傅江，茶水中放置了些薄荷叶的碎末，能够安定心神。待傅江喝过一口后，法师坐下接着说：
　　“还有件更为严重的事。之前袭击你的那个恶灵不是异界本土的生物，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来自原界，而且是被人派来的。”
　　法师拿出一张烧了一半的符纸，符纸上是一个强化固灵的咒术，上面还增添了很多傅江见都没见过的符号。
　　“这是我从那恶鬼身上扒下来的。这张符纸上所用到的咒术是用来穿透空间的，这样精妙的咒术连我都是闻所未闻，简直是天才。不过看上去画符咒的这位天才心肠不算太好。”
　　傅江明白过来：“你觉得那恶鬼是冲我来的？”
　　“它扑你那一下用了全力，照理说一个恶鬼就算再残暴，随便对付个人也不至于全力出击。更何况看着符纸就知道，它是受人驱使的。看起来，有人想要了你的命啊。”
　　“那他为何不亲自过来？”
　　“异界不是那么好进入的。堡主在整个异界外围加了防护罩，凡是没有资格进入的人，一进来就会从肉体燃烧到灵魂，最后消弭在空间夹缝中。这样的手段倒是第一次遇到，我已经提醒堡主改良防护罩了，你暂时可以安心待在这里。”
　　傅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仇家，倒是只想起最近有过牵连的杨家封印师。
　　那块蛇形图案的玉佩还在他行李里压着。傅江不安心，就去拿来给法师看，走路时略不协调的手脚又一次让他意识到自己这副新的身子，便进一步想起那个恶鬼。
　　如果这个被人驱使过来杀他的恶鬼和水晶缘事件里发现的杨家封印师有关联的话……傅江越想越可怕，也为安远道担心。
　　傅江把玉佩拿给法师。
　　法师仔细查验后，脸色开始苍白起来：“这块玉佩年代久远，已不可考。它的主人……这个人自有这块玉佩以来一直活着……永生不灭……”
　　“怎么可能！”
　　法师摇摇头：“玉都是认主的，这是我感受到的玉佩上的气息，应该不会有错。只是……除了一些天命所归的人外，还没有谁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打破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这人气息不纯，心思歹毒，不该是能长生不老的啊……”
　　法师皱着眉头起身，拄着法杖在屋里来回踱步，像是在搜寻着长远的一段记忆。傅江不敢打扰，心里七上八下地看着法师。如果安远道有危险，他只能立刻回原界。
　　“啊……我想起来了……”
　　“法师你知道长生不老的方法了？”
　　“不不不，我想起来那种恶鬼我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了。我就说眼熟的很，原来……这就是我们法师入行时最基础的课本里的知识，因为太基础了，反倒一时没能想起来。
　　“这种恶鬼是被人刻意养出来的。那气息，不会有错！
　　“它们这种东西本身就有强大的仇恨和怨气，死后徘徊在尘世不肯离开，被有心人施法封印起来养着，时不时投喂以活人来增强它们的恶念，将它们引导至实体妖化，最后就可以用驱使之术控制其心神，为己所用。
　　“这种东西还有个单独的名字，叫做鬼妖军。”
　　“鬼妖军？”
　　“因为历史上第一个发明这种方式的人拿这些人工培养出来的恶鬼打造了一整支军队，虽然最后被几大世家联手剿灭，但……据说他的养鬼和驱使方法还是留存了下来。”
　　“那您知道现在是谁在造鬼妖军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玉佩你收好吧，这两者之间或许还有些关联，但你们原界中的事情毕竟离我太遥远，有些我也是不得解啊。”
　　傅江收起玉佩，又拉住正欲离开的法师：“法师留步！我还想询问一个在原界的朋友的近况，不知……”
　　法师定定地看着他，道：“原界自有原界的规则，有鬼妖军的存在，也就有制衡它们的力量，你不用担心。”
　　“法师……”
　　法师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其实我本不该说的，这是天命轨迹。你曾经有过一位命中注定的爱人，但现如今你们打破了命定，已经毫无瓜葛了。你问的是这位朋友的安危么？”
　　“……是。”
　　“他好的很，不管是你还是他，你们自打出生以来就一直受人暗中庇护，这次如果不是你破除命定，独自来了这异界，可能你们一辈子都不会正面遇到鬼妖军。”
　　“您是说……有人在保护我们？”
　　法师含糊地点点头，死活不愿再多透露，沉默着出了门。
　　一时间房里只剩傅江一人。他还在懵逼中没缓过神来，不过好在安远道有人保护，他也不用太担心。
　　傅江望向一旁摆着的夫人送的长剑。现在他已经没了那种弑杀和暴戾的本能，但却比以往更渴望力量。
　　所幸他是在异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恶鬼和怪物。他可以用这些东西提升自己，得到真正纯粹的驱魔能力，不含杀戮念头的、正义又可控的力量。
　　如果安远道知道了，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
　　原界中的安远道并不知道傅江这边发生的变故，除了傅江重塑肉身时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他也莫名感觉到不安外，就没有别的特殊感受了。
　　安远道刚从邻近市里回到S市，坐在鬼屋中介所接待一位客人。
　　客人穿着体面的西装皮鞋，拎着电脑包，稍显局促地坐在位子上喝着安远道泡给他的大麦茶。
　　“是这样的，我姓陈，叫陈宏波，我手上有一栋祖父留下来的老宅子，这宅子一直有点儿闹鬼，之前还有人死在里面，尸体都没能找到。但是我们家传统，这种丑事是不准张扬的。最近我手头紧，想把自己住的房子卖了搬老房子里去，您看……”
　　安远道听着觉得有点像是“培养皿”的情况，自然一下就答应了：“没问题，你把地址给我，我先帮你去看下，回头帮你驱了鬼，你可以给我点儿劳务费，也可以把你自己住的那套房子便宜点卖给我，都成。”
　　安远道最近做生意都不讲究利益了，只要可能是“培养皿”的鬼屋，他都愿意跑一趟。不过这也间接给他带来了好名声。
　　现在民间都传闻“安大神体贴温柔，不贪财不图利”，殊不知情况恰恰相反，安远道一直秉承着“钱就算不能带来幸福，也可以让你在舒适中痛苦”的原则，只是最近赚得多了，他也就不计较那些小数目了。
　　陈家的祖宅就在S市里，占据着老城区一大片破败不堪又地价高昂拆不起的旧城记忆。
　　安远道打了个的车就来到了陈宅。暗沉沉一通旧房子里，谁都看不出往日的荣华富贵，留下的只是残砖破瓦。
　　再华丽的亭台楼阁经历了几十年变故，风吹雨淋后余下的残像甚至不如路边花草来得美观。可怜这些个破砖瓦偏偏还惦记着昔日荣华，地价不肯降下，连S市最冤大头的房产商也不愿来收拾它们。
　　陈宅就在这一片高贵的垃圾里静静立着，看起来和周围建筑没什么分别。
　　安远道趁着日头尚好，一脚踏进大门。
　　一进了门里便知不好，这地方看起来没什么，谁知里面怨气冲天，一股恨意如巨浪铺天盖地袭来，安远道都感到自己心神晃动了下。
　　撇开这股怨气不说，宅子里一直有家政定期来打扫，倒也不算灰败。上世纪富人家常有的摆件一应俱全，看得出曾经这里的好日子。
　　可是房子这东西，向来是一旦人去楼空就会迅速衰落，再漂亮考究的装潢空置十天半个月也就开始透出荒凉和诡异了，更别说这空了几十年的房子。
　　安远道坐在皮质沙发上，细细打量这周围。
　　听陈宏波说，这里本来就有个自带的地窖，原是储酒用的，空置以后钥匙丢失，就再也没人进去过了。
　　听上去像是现成的灵堂。
　　安远道找到地窖入口，哭笑不得。
　　地窖的门开得十分隐蔽，为了不破坏房里的布置还特意按了个和墙面一样材质的石门挡着。前来收拾房子的家政根本没留意这块石门可以推开，里面还有个木头门。
　　木头门自然就是地窖的入口了，可惜年代久远，木头软趴趴地早就不成样子。安远道用力一推门板就七七八八掉下来，许久没人进去过的地窖露了出来。
　　一开门，那股子怒气愈加明目张胆冲了出来。安远道定了定神，看向地窖正对门口的方位上那张桌案。
　　桌案上摆着陈旧蒙灰的香炉，还有一块牌匾。那便是封印所在。一旁还有口没板子的棺材，里面躺着具骷髅尸体。怨气就是自那里散发出来的。
　　“你有什么冤屈吗？说来与我听听，或许我可以帮你……”安远道照例希望能试着说服和净化它。
　　听了这话，那尸体上飘出一个面目可憎的魂魄，幽幽盯着安远道。

　　☆、空山老宅（拾壹）

　　民国年间，陈宅地处繁华路段，陈家人和政府交好，手上握着十分要紧的船运生意，一时之间门庭若市，每日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陈家人生意场上做得漂亮，却不太懂得避嫌，自以为生意做大了得政府庇佑也是好事，向来和当时的地方官员一派走得很近。
　　和他们家走得近的一派借着他们的财力和影响力打压官场上的对手，而陈家也借着政府的力量来对抗生意场上的竞争者。
　　那一阵陈家可谓风头无两，在S市这块弹丸之地算是占尽了风光。
　　可惜风光来得快，去得也快。由于依附着政府官员中的一党，早早便陷入了政治斗争之中。陈家人不懂政局，稀里糊涂让人给当了活靶子。
　　为了扳倒他们，对手来势汹汹，先是借助海外资金抢占陈家的市场份额，然后一纸诬告把子虚乌有的叛国罪名扣在陈家头上。
　　政府的特务组织直接来陈家逮了人就走，陈家宅子里现存的这只大鬼当时还小，偷偷藏在柜子里倒是逃过一劫。
　　陈氏卖国，一干人等全部被捕入狱，在特务机构里被严刑逼供，假的也就成真了。罪名确凿后，各大报纸争相报道，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所幸陈宅被封，没人能轻易进来。特务们因此事办得干净利落颇受奖赏，也干脆没去细究少了的那个不到8岁的小孩子。
　　陈宅后门口有个摆摊卖白面馒头的老太太。那逃脱魔爪的孩子自出事那日起便不敢出宅子半步，就靠着偷白面馒头，在宅子里头足足待了12年。
　　直到老太太去世，他没了吃食，活活饿死在里头也没人知道。
　　一个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一日沦为靠偷馒头过日子、被独自一人禁足在家中的、连乞丐的不如的可怜人，自然心里不会好过。
　　这孩子在事发当日亲眼目睹了父母家人被带走的场面，耳边听到的全是申辩喊冤的声音。可是几日后，他家就被查封了，外头卖报的报童口口声声吆喝着的竟然是“陈氏水运集团叛国，相关人员已供认不讳”的头版头条。
　　十岁不到的孩子虽说心智不健全，倒也不是全然不懂。他觉得家人冤枉，也觉得朋友们背叛和冷落，小小年纪就尝到了人情冷暖。
　　更可恨的是几日后，陈家宅子里偷偷溜进来一个人。这人他见过很多次，是政府里经常和自己父亲接头的一个小书记官，还经常陪他玩耍。
　　这书记官大半夜偷偷摸摸进来，东找西找地翻东西，找到一份文件后又在个角落里把文件烧了，边烧边打电话，叫什么人放心，东西已经烧毁云云。
　　一下子事情真相浮出水面，父母竟是被自己朋友所害的念头让这孩子心里开始变得扭曲和疯狂，怨恨一天天增强，却又看着自己越长越像母亲的脸，不敢踏出宅子半步。
　　怨恨日积月累，远离社会和文明的生活让这人形同行尸走肉，天天看着自己枯槁般的样子，吃着没什么味道的白馒头，喝着冰凉的井水，生了病就等它自己痊愈，外头热闹了他还得缩进柜子里，免得被人发现。
　　死前，他甚至感觉不到一丝解脱，只觉得前后都是一样的人间地狱，没什么分别。致使化作了厉鬼，惹得附近一带都不安宁。
　　杨家人路过此地，装模作样办了封印的法事，并说这陈宅不详，让人不要轻易靠近。
　　建国后，陈家一直漂泊在外的一个旁支回来打点本家生意，进了宅子收拾橱柜家具，没过几天便住了进来。当晚就发生了意外，几个人当场毙命，剩下的逃出了宅子，一时都不敢回去。
　　过两天，陈家余下的人报了警，警察进屋里一看，还哪有那些死难者的尸体？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被当成个悬案入了档，现在说不定就在林锦珂的桌案上摆着。
　　安远道听了那大鬼泄愤般在他脑海中说了许多，想到这么个无辜孩童12年来遭的罪，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你这样留在人间也是痛苦，不如我送你入轮回，你也能早点投胎。”
　　大鬼哪里肯领情：“不可能！我不走！看不到我们陈家沉冤得雪的那天，我就不离开！”
　　安远道看他执着，心里也颇有些难受，就想帮帮他：“那你想怎么做？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要不我让现在陈家的当家把这事儿说出去？”
　　“哼，区区一个早年就分了家的旁支，现在竟坐着本家的位置，也是有脸！我不跟他们计较，是因为他们没害过我！至于那些个害我沦落至此的走狗，我不能便宜他们！我要他们被所有人唾弃、辱骂！”
　　大鬼咆哮着：“你想帮我？那好，你留下来，替我把当年的事情写出来，我口述你写，然后要弄得人尽皆知！要让那个害我家破人亡的叛徒身败名裂！”
　　安远道犹豫了。当年的事情早已过去，现在拿出来说，对活在世上的人又有什么益处？
　　“这……”
　　大鬼见他面露难色，立刻冲了过来，鬼煞之气冲天而来，让安远道吓了一跳。
　　“你只管记你的，否则我就把你拖下来陪我！”
　　安远道其实也很少和煞气这么重的恶鬼这么近距离的对峙，一下子心跳都变急了。
　　安远道深吸一口气，一边暗中摸着外套口袋里藏的符纸，一边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好，你别急，慢点说，我替你写下来。”
　　……
　　异界的路大多是走商的商人或是游历的法师、驱魔师走出来的，一条条泥路踏出相对安全的路线，贯穿整片土地。
　　可即便是这样的土路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
　　傅江越往黑堡外走，景况就越是荒凉，一天过后，几乎都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了。亏得堡主给他的马好，还能辨识出前人走过的足迹来。
　　现在一天半时间过去了，就连这样肉眼不可见的痕迹都没了。此地杂草丛生，危机四伏，马匹还算稳健地往前走着，傅江倒是无所谓。他心里憋了一股气，还怕没东西送上门来找死。
　　既然知道自己没有前世，也不会有来生，傅江就能明白，他真正能把握的，就只有现在而已。
　　既然安远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傅江就想认认真真在异界修行一番，不仅要补上自己亏损的功力，也要更加强大：强大到让安远道刮目相看、强大到能护他周全，强大到他再也赶不走自己。
　　说到底他做这做那，不过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而已。以前有前世契约牵引和维系时就是这样，现在没了这些东西，他还是没有变。
　　他的心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外力的作用根本可有可无，对他没有实际影响。能影响到他的，只有安远道自己的想法。
　　傅江骑着马来到一处草及腰而长的荒地，前面有条河。此时天色黑下来，周围四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像是有些东西正蠢蠢欲动着。
　　不过这些都是小喽啰，傅江看都不看它们一眼。走了这么多天，他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大家伙，来做他正式入协会后的首杀。
　　夜晚彻底降临。傅江让马在河边喝水吃草，自己挑了块草稀疏点的地方搭了个简易的篝火架子，点起火烤一烤。
　　一路上都吃得是干粮，傅江倒是想过杀个野味，但一想到安远道就作罢了。吃着干巴巴的饼子喝着冰凉的水，从外套缝里溜进来的冷风更是伤口上撒盐。
　　亏得傅江体内的暴戾性子少了很多，否则这会儿已经脾气要上来了。此时他倒还算冷静，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想找找有没有自己送上门来的怪物或者是恶鬼。
　　异界的恶鬼凶悍，不过他这次出来有法师提供的药物加强，之前养病的时候也锻炼了一阵子剑法，现在遇到倒也不怕。只要不是像上次那种外来的恶鬼，他都不虚它们。
　　一会儿，马也溜达回来了，傅江肚子也填饱了，百无聊赖地躺倒在草地上，双手枕着脑袋，沉默地看着天上繁星。
　　大概因为异界起初是人臆想出来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长得十分标准，就连星空，也是标准的星空模样。银河入圆弧般跨过头顶，群星闪烁，万里无云。偶尔还有流星划过，傅江看多了，都觉得稀罕。
　　在他眼皮子都快耷拉下来之际，倒是听到了点不寻常的动静。
　　声音从左侧传来，此时距离还很远，但无疑是朝着傅江这边过来了。听起来像是某种鸟类，因为有煽动翅膀的声音，但又十分沉重，体格一定不小。
　　傅江站起身来，取了长剑来备战。不论什么东西，既然来了，他就料理掉。
　　扇翅膀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傅江开始感觉一阵阵风刮了起来——大概是那畜生的翅膀扇出来的。
　　如果是以前，傅江此刻大概已经心潮澎湃，握剑的手已经要开始激动地攥紧剑柄了。现在没了驱魔师精髓，他心里反倒平静如止水。再大的怪物，最后还不都是一刀切。
　　来的是只变异外加混血的大鸟，说它是鸟是因为有鸟嘴和翅膀，但同时又混了狮子血，有着狮子的毛发和尾巴，身体也更接近狮子些。
　　大鸟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间口水连成的丝线如同一张网。它使劲拍打着巨大的翅膀朝傅江俯冲过来，展翅时就连月光都被它遮住，傅江和马匹一道被圈进了它的阴影里。
　　傅江顺手挑起火堆里的一根木柴，带着丛火苗丢向那大鸟。大鸟身形笨重哪里来得及躲开，只能用嘴衔住。
　　傅江趁机跳上前一剑挥下，往它粗短的脖子砍去。谁知这大鸟身子不利索，脖子倒是挺灵活，一扭头吐了木柴又躲过傅江一剑，还当即转回头来扫了傅江一下。
　　傅江被他扫翻在地，一个前滚翻再站起来时，那大鸟已经冲到面前了。傅江再次被扫在地上，大鸟的尖嘴差一点戳中傅江的腿，所幸傅江及时往边上一滚，堪堪躲了过去。
　　傅江见这大鸟的头部就在自己面前，只是头上的皮格外厚实，干脆不起身，直接把长剑换了个边，自己握住剑尖，用沉重的剑柄自下而上狠狠给了大鸟的下巴一记敲打。
　　大鸟吃痛退开，又因为傅江划伤的手流了一地的鲜血而狂躁不已，再次扑着翅膀冲过来。不过这回它没站稳就扑过来，正中傅江的陷阱。
　　傅江干净利落一个劈砍下去，大鸟硕大的头颅滚到了草地上，身子抽搐了两下，摊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了。
　　傅江默默收拾了鸟头，又去河边洗干净了剑，才坐下来给自己包伤口。
　　谁说他一点变化都没有呢？现在这样无所谓的割肉割血，以前的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不过他如今只在乎自己的目标而已，能成事就不用在乎手段。
　　这狮鸟就是他给驱魔师协会的第一份正式的见面礼。接下来，还会有更多。

　　☆、空山老宅（完）

　　入夜，陈宅陷在一片连路灯都没有的老城区里，窗外不知是树还是动物，看上去鬼影重重，草木皆兵。
　　安远道为了避人耳目不敢开灯，一时也是找不到纸笔，就把陈家大鬼说的话悉数记录在了手机里。
　　陈家大鬼在一旁死死看着他，安远道感受到那邪恶凶残的注视就觉得心惊肉跳，不禁怀疑自己对它的怜悯是不是错了。
　　好在口袋里还有能对付恶鬼的符纸，杀伤力也不小，他前几次遇到难以驯服的恶鬼也都是靠这些东西脱险的。
　　安远道心里紧张，精神也不太集中，一直打错字，一句话要拖拖拉拉输入好一会儿。一开始他还能解释说是因为手机输入容易出错，反正那恶鬼也不懂什么现代科技。时间久了，大鬼就不乐意了。
　　安远道看着它越来越凶狠的目光，心里更加不安，一只手悄悄伸进口袋里摸符纸。
　　恶鬼一直死死盯着安远道。鬼眼不同人眼，虽然角度上说应该注意不到安远道另一边手上的动作，但那恶鬼却一下就发现了他这暗地里的小动作。
　　一时间恶鬼狂暴地一窜起身，悬在空中，周身散发出滔天的怒气，几乎让安远道脚都软了。
　　所幸安远道这一阵经历的多，临场经验还是有的，倒不至于惊慌失措。他知道，只有一张符纸贴上去，这种被封印在宅子里多年的鬼还是不足为惧的。
　　安远道迅速将口袋里的符纸拿出来，朝那陈家恶鬼扑去。只是这恶鬼也狡猾得很，一看到安远道摸口袋就已经有所提防，现在见他扑过来，这恶鬼也不急着伤人，十分机智地先躲开了。
　　被他这么一躲，安远道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不说，还让他一下子乱了节奏。恶鬼见他慌了，立刻弓起了一团气组成的身体，直直冲过去，想给安远道来个致命的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安远道只觉得好像瞥见什么人从外头跑了进来，接着就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起，吹了好一会儿，又忽然就停了。
　　风止后一切归于平静。安远道再抬头时，已经不见陈家恶鬼的身影了。他身前站着一个十分眼熟的中年男人，穿着不起眼的薄毛衣牛仔裤，看上去温和又普通。
　　但这人手里托着的东西可不能算普通。
　　那是个小香炉，陶瓷做的，外围一圈棕色底子上描着白色梨花，内围是个棕红色盖子，盖子顶上镶着块碎水晶。再仔细一看，其实就连外圈上的梨花的花心也是用碎水晶黏上去做成的。
　　这香炉的样式是一些驱魔世家的子弟日常最爱用的一种法器，叫做收魂炉。只是普通的收魂炉没有眼前这个精致，安远道能感觉到，这上面用的碎水晶都是施过法的，再厉害的恶鬼也能妥妥的镇住。
　　“你是……？”
　　“我们见过的。”
　　那人笑起来也十分温和，但不知道是不是安远道多心，总觉得这人看似笑得春风拂面，但眼角眉梢是一点笑意都没有，冷冰冰的，实打实像带着张笑的面具。
　　但他确实看着眼熟……到底在哪见过呢……
　　“啊！我想起来了！”
　　“嗯哼~？”
　　安远道一拍掌：
　　“你是那天那个工人！在水晶缘和我们一起下灵堂的那个！”
　　那人依旧是保持着这样的笑容：“没错。正式介绍一下，我是FUUU的店主，文焘。这是我的名片。”说着递了张名片给安远道。
　　安远道着实吃了一惊，忙接过名片：“你……你是FUUU的店主……？”
　　“你和傅江是我们店的常客，我虽然没露过面，但一直都在暗中照顾店里生意的，你俩我可是老熟人了。更何况……你们更小的时候，我也见过你们。”
　　“你来过我们孤儿院？”
　　“哈哈哈……差不多吧。先不说这个，我们到外头去吧，我慢慢跟你说些事情。”
　　安远道随着文焘出了阴森的陈宅，往灯火通明的大街走去。
　　“我猜这桩生意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吧？”文焘把玩着手里的收魂炉，问。
　　“恩，是个叫陈宏波的人来找我，我觉得这里的情况向我正在调查的一种鬼屋的样子，就过来看看。”
　　“你在调查的……是不是杨齐山那一脉留下的培养皿？”
　　“你知道？！”
　　“哈哈哈哈我当然知道，再怎么说也是经营了几百年的杂货店了，这都不知道就有点过分了吧。”文焘颇有点自豪地指了指自己。
　　“几百年？”安远道却好像抓到了其他的重点。
　　“恩，这世上有些人生来有天人之寿，你应该听说过吧。我也是闲着无聊，过了一朝又一朝，看着这片土地天翻地覆日新月异，可是人情世故其实一直都是一样的……我旁观着觉得无聊，也懒得参与到凡人的命运里，就开了个店，自己云游四海。”
　　安远道大概知道他皮笑肉不笑的原因了。但凡见了太多别人的悲欢离合，人都容易变得铁石心肠，不容易动感情，但又能融于世俗，拿出一副假面孔来示人。
　　现在文焘是好是坏难说，但刚才好歹也是救了他一命，FUUU的店主在很多业内书籍里都有提到，只听说此人行踪神秘，也很少干预世事。
　　“你是怎么知道杨齐山的培养皿这件事的呢？”安远道问。
　　“我也是机缘巧合，遇上了其中一个培养皿，也是在那个培养皿处撞上了正好来收服实体妖化后的恶鬼的杨齐山后人，和他交过手。可惜被他逃了，我只抢来一枚玉佩。”
　　“就是之前让杨一善转交给我们的那块？”
　　“对。水晶缘那事情我一听说就觉得多半是个培养皿，又听说老板是杨家的，就混进工程队来看看，没想到发现另一个杨家人，居然是个警察。不过事后证明和他们没关系，都是被匡进来当障眼法使的。”
　　天气凉了，文焘请安远道到附近一家店里吃个宵夜顺便坐下来接着说。
　　“我从发现杨齐山那一脉不仅没断，还留有不少培养皿在世时就开始关注这些事情，几十年里也算走访了不少地方，把全国上下完成度最高的几处培养皿都给毁了。
　　“杨齐山的后人知道对付不了我，基本上不敢正面和我对抗，但我担心他们总有一天会收服足够多、足够强的鬼妖军来和我抗衡。”
　　宵夜上来了，文焘和安远道吃了些，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熟稔起来。
　　“你和你家那位掰了？”
　　安远道没想到文焘会忽然说起这个，一边愣着一边咽下一个大馄饨，馄饨皮子黏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又咳嗽又喝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文焘好像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一下子露出了比刚才谈论正事时更猥琐（也更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哦吼~看起来你很想念他呀~”
　　安远道炸了：“放！屁！我！想！他？？？”
　　气愤的安远道又恶狠狠戳了个馄饨，张嘴吞下——自然又卡住了。
　　这回安远道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才勉强顺过气来，白了文焘一眼，一个馄饨也不愿意吃了。
　　文焘笑意更浓：“我上次见到你家那位就觉得他以后一定有出息，所以才让那小警察把玉佩交给他，就是想一来试探下杨一善的反应，二来是给你俩提供些线索，结果这后续依然是神展开，让我大跌眼镜呀~”
　　安远道看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想想也是，一个人无聊地过了几百年，难得有这种放着金玉良缘不要，非要断了前世约定（而且还真让他们断成了）的智障，大概觉得十分新奇。
　　“可惜他去了不得了的地方，会不会回来就难说了。”文焘有些感慨。
　　安远道很想问问文焘知道些什么，是不是清楚傅江去了哪里。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如果这人真的一离开他就能有完全不同的另一番生活，已经无意再和他有什么瓜葛，那他安远道也不愿意再去霸占着这么好的一个人。
　　该是谁的就让谁拿去吧。
　　文焘看他不打算细问，也就不说了，话题一转：“有没有兴趣去一趟芬兰？”
　　“芬兰？”
　　“对。我最近查到有个培养皿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十分棘手。房子的主人家是个移民去芬兰的中国人，而且……他有驱魔师的四分之一混血，以他为主体布置出的培养皿，我都不敢断言会出什么后果，所以还是要尽早除掉。”
　　“那为什么让我一起去？”
　　“我们也算是有缘了，我看你心肠太软，本来有傅江护着你也没事，现在他不在了，你再这么心软就麻烦了，不如我带你去历练历练，如何？”
　　安远道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好。心软这种坏毛病，我早想改了。不过我要先去收拾些东西，可能得等几天。”
　　文焘倒无所谓：“没事，我有的是时间。”
　　在等签证办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安远道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山谷，那里安宅依旧如故，静静等着安家人的魂魄来认祖归宗。
　　这片山交通不便又没什么景致，也没有特别的物产资源，地价也便宜。安远道大手一挥，豪气万丈地买下了整个山谷，圈为私人领地，专门布置成了一个坟场。
　　安家众人虽然已经入了轮回投胎转世，但安远道还是把所有石碑都迁出来正正经经挖了坟，连带着后来安家人丁凋敝无人立碑的几位也一并做了新的石碑。
　　这些安家的石碑占着小半个山谷。在另一侧，安远道给傅家人留了位置。如果哪天遇到傅家人的亡魂，他也可以给个归宿。
　　签证下来后，安远道和文焘坐上了去往芬兰的飞机。小鲁和五尺挂在飞机翅膀上，头挨着头手牵着手，惬意地享受着平流层的阳光。
　　傅江并不知道有人给自个儿家人留了个萝卜坑，他现在只一心管自己苦修，一心往异界最荒凉最不开化的蛮荒之地奔去。
　　一路上，自然条件的艰苦不必说了，各种难以想象的变异动物和恶鬼几乎刷新傅江的三观。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大象和蚂蚁也能混血？它们是怎么办到的？
　　而且越是种族差得远，混了血又变异后的杀伤力就越强。
　　他斩了一路变异怪，再到下一个据点时兑换成驱魔师协会的功绩。有时候马背上都驼不下，只能他自己手提着。
　　于是有一天，某野外据点门口的小童就目睹了一位粗野的大哥手里跟提菜篮子似的提了五六个怪物头颅朝他走来。等他前去照顾那人的马匹时，才发现马背上还有九个。
　　强度极高的野外苦修让傅江不仅迅速补充回了自己损失掉的那部分修为，也让他想追求更高的突破。
　　这一处据点太过于偏僻，人也不多。傅江交了差事领了赏，又换了些常用的药物，就找了张桌子吃点干粮。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觉得干粮并没有什么不好吃的。毕竟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还要像哥哥一样护着个娇气又少爷脾性的小弟，他从来没对生活提过要求，向来是生活给什么他就接受什么。
　　就像这会儿，据点的负责人找上他，说黑堡传话过来让傅江即刻返回堡内。傅江听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吃完干粮就启程往回赶了。
　　堡主赠送的马匹速度迅捷又体能卓越，日行千里根本不成问题，更何况为了赶时间，傅江也没有刻意挑难走的路来走。一日功夫，黑堡就到了。
　　黑堡终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一直就在那里，象征着整个异界的至高权力机关，也支撑着异界所有人的精神脊梁。
　　堡主在一模一样的大堂里接见了他。
　　“傅江，你可知你现在已经突破了凡人驱魔师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若你愿意，我想恳请你作为黑堡的御用驱魔师，留下来守护我的城堡。”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放上来啦=w=

　　☆、芬兰雪屋（壹）

　　飞机平稳降落在芬兰首府赫尔辛基。安远道跟着文焘出了机场，放眼望去，一整个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就在眼前铺陈开来。
　　文焘拦了车赶往预定好的旅馆。
　　家庭式的小旅馆别有一番温馨滋味，安远道虽然在外头冻得瑟瑟发抖，进了旅馆里也就暖和过来了。仿壁炉式的电子取暖器散发着阵阵热气，安远道被侍者引到一旁的沙发上等着文焘办理入住手续。
　　文焘定了个标间，店里的男主人亲自帮忙提了行李上楼。
　　房间还算干净，布置的也很用心，漂亮的墙纸、窗帘、被褥和鲜花摆设无不透露出主人家的巧心思。
　　安远道收拾了行李，又打发两只秀恩爱的鬼去外头吹风，就盘坐在自己那张床中央，问文焘关于他们要去的那个屋子的情况。
　　“其实我也不清楚，目前只知道这家主人本来在国内过得不错，因为什么原因受人迫害还逃到芬兰来，结果最后还是被人枪杀，死在了这屋里。”
　　“那没人替他料理后事吗？”
　　“他在国内的家人都被害死了，在芬兰又无亲无故的，他的房子是独栋，周围都没有别的邻居了。最后还是过路的护林人发现不对劲叫了警察来，慈善机构出钱才给下葬的。”
　　“含冤而死，变成恶鬼也不稀奇。不过他有驱魔师的血统，变成鬼以后倒是会很难对付。”
　　“是啊……这种情况我也没遇见过，因为有特殊血统的人就算含冤而死也不太会变成恶鬼守在一处地方，多半不是直接复仇就是回归祖坟。
　　“我估计他是又害怕那些害他的人，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结果正好被杨齐山的后人利用，连封印都不用，只要盯紧点，时不时投喂个把活人去，就能做成培养皿了。”
　　安远道觉得文焘的猜测挺有道理，但现在还没有去现场看过，一切很难下定论。
　　既然好不容易出了国，他也不想错过体验当地风情的机会。在旅店里用了北欧家庭式的一顿简餐，安远道拖着文焘出门逛逛。
　　现在时节不对，没办法看到极光，不过白亮的雪景也是难得一见。首都繁华地段坐落着壮观华丽的建筑，人们裹着好几层厚大衣匆匆走过。
　　在这里，在户外走上几分钟就必须进房子里暖一暖，不然会觉得全身血液都要冻住了。
　　安远道素来怕冷，但是一看到漂亮的北欧建筑和巨大的雪地鹿，就什么冷都不怕了。他兴奋地东蹿西跳，只可惜手机不争气，已经冻得关机了，都不能拿出来拍照。
　　走着走着，迎面而来一个全身上下裹成粽子的人，连脸都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不知怎的，安远道总觉得这人在盯着他们看。
　　文焘大概也察觉到了，渐渐慢下步子来，也直勾勾看着那人。
　　双方很快走到十分接近的位置，几乎就要平行着擦肩而过。这时文焘忽然出手了。
　　到底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司机，手法之快、行动之迅速、处理之果断都让一旁惊呼的安远道暗叹不如。
　　文焘一只手揪着人衣领子把人扯过来，一只手狠狠捂住了那人的嘴，趁四下无人把他拖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那人正在挣扎，被文焘一下子放开就收不住势头朝后面倒去，摔在雪地里。
　　大概是领子里进了雪，那人一个哆嗦，猛得打了一记响彻云霄的喷嚏。
　　“……”
　　安远道还没见过这么怕冷的“坏蛋”，一时兴致高昂，冲上去扒了那人的一副行头。一看清脸，他和文焘倒是双双愣住了。
　　“呦呵，怎么又是你？”
　　文焘猥琐地笑了一下，调戏眼前的小警察。
　　曾经被他们怀疑和杨家封印师有牵连的杨一善小同志现在就像只被剥了叶子瑟瑟发抖的粽子，缩在两人的包围圈里。
　　“我……我现在停职，和家人出来旅游的。”小警察大约是冻着了，鼻子通红，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听上去超级委屈。
　　不过其实他不说安远道也猜到了，因为刚扒他装备的时候，发现了塞在衣服帽子底下的鸭舌帽，正是国内旅行团常用的那种……
　　小警察也没想到会在半路遇上他们，盯着看了一下，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谁想就直接被对方给“劫持”了。
　　想起来上一次在水晶缘的时候，要不是遇到这行事诡异、表情猥琐的“工人大叔”，他又怎么会被林组长怀疑，还停了职务待查？
　　无辜的文焘就这样被小警察记恨上了。
　　小警察撑着手准备起身，文焘想上前扶一把，被人家一巴掌拍开，还连带着吃了一记白眼，一时间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人怎么就这么小鸡肚肠？
　　“你们也来旅游的？”小警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掉大衣上黏着的雪一边问。
　　文焘大概是见他气呼呼的样子好玩，非要帮他一起拍衣服上的雪，边拍边揩油，顺便回他：“我们是来查一个鬼屋的。”
　　“拿开你的脏手！鬼……鬼屋？啥鬼屋哇……”
　　“我也不清楚，在科科拉往北一点的地方，具体情况得等我们到了那儿才能知道。要不要一起去啊~~~”文焘兴致来了，死皮赖脸黏上去。
　　“我——我才不去——你走！”
　　一旁的安远道：“……”
　　要不怎么说安远道和傅江是有缘人呢？虽然两人现在根本不在一个维度内，但在平行的臆想世界里，傅江正坐在烛光摇曳的餐桌前等着开饭，一旁也是俩恩爱狗。
　　堡主夫人：“你为什么不肯戴！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嘤嘤嘤！！！”
　　堡主：“那么大个粉色蝴蝶结……我戴了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堡主夫人：“反正你就是不爱我了嘤嘤嘤！！！！”
　　傅江：“……”
　　“咳咳……”傅江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打断了这种羞耻又掉价的扯皮：“那个……关于刚才堡主的提议，我还想问些问题……”
　　堡主夫人吃了瘪不开心了，脸转到一旁不看人。堡主也不想理他，就转过来跟傅江说话。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在这三天时限内给我答复就可以。”
　　“我如果答应留下来，那是不是会有任务？完不成会有什么惩罚吗？”傅江怕自己哪天被要求“一定要让堡主戴上粉色蝴蝶结，完不成就给我去死”这种无理取闹的任务，还是先问问清楚吧。
　　“驻守黑堡的驱魔师负责日常安保问题，只要安全不出差错，不会有惩罚。如果出了问题，也会就事论事，肯定不会让人冤枉。
　　“不过我找你来倒不是为了让你做黑堡的普通护卫，我有别的安排，就看你愿不愿意加入我的麾下了。”
　　堡主脸朝着傅江，眼睛却瞄着夫人那边，一脸冷酷无情地说着。
　　“……呃……那如果我哪天想离开……我不是说离开黑堡，是万一哪天想回原界的话……我还能回去吗？”
　　“当然~不过我希望你做的那件事还是得做成。事成了，你如果想离开我也不拦你。”
　　哦，原来堡主是在某处需要用到他才打算把他招进来的啊。
　　“那您说的这件事大概要多久能做完？”
　　“看你资质，快的话十几二十天，慢的话十几二十年。”
　　“……”
　　“不过你如果做成了，对你自己的提升会非常大，到时候你上天入地随便来去，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你了。”
　　“那对您有什么好处呢？”傅江坚信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哦，我和夫人打赌，夫人赌你能办成，我赌你办不成。如果夫人赢了，我就要陪他去原界玩，如果我赢了，夫人就陪我在黑堡继续开疆拓土。”
　　堡主面无表情地说着，趁夫人不留意，凑过来压低声音警告傅江：“你最好答应，而且最好能办成。要是你害夫人输了去不成原界，我就把你浸猪笼。不过也别太快办成，要是夫人觉得你完成得不够刺激，我也要把你浸猪笼。”
　　“……………………”
　　虽然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是有傻逼的老板啊……
　　黑堡小两口的闺房趣事给了傅江一个难以抉择的局面，一方面是几十年不能回原界的风险——虽然他那么棒棒的人不可能资质太差可是万一呢——另一方面是难得的天赐良机，可以带给他新的提升。
　　“好，我答应。”
　　——远道，有你在原界，我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完成这件事，不论它是什么。
　　一道一道菜肴陆续被端上来，堡主吃饭时很少说话，今天夫人不高兴，一顿饭更是吃得安安静静。
　　饭后，夫人噘着嘴上楼去了，堡主留下来跟傅江接着说。
　　“在黑堡中，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幻境，叫做苦寒之境。那里终年冰雪覆盖，大风凛冽，还有众多凶恶又强大的变异怪物出没。
　　“这个幻境被我们利用来进行驱魔师精神层面上的境界提升。现在你生理上的境界提升几乎到了顶端，再要进步已经很难了，如果把握得好，苦寒之境可以助你突破极限，直接觉醒为最高一级的驱魔长老。”
　　堡主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但是觉醒需要机遇，如果实在无法觉醒，精神境界的提升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不过这样一来夫人的愿望就难以达成了，你也不再算作是黑堡的贵客，我想到时候，你要么做为普通的黑堡守卫终老一生，要么就打道回府吧。”
　　“……”

　　☆、芬兰雪屋（贰）

　　苦寒之境位于黑堡最北端的哨塔边上，入口是个扭曲的魔法门，周围一小块方寸地受到苦寒之境里的冰雪影响，终年裹着薄薄一层白雪。
　　傅江穿戴好修行用的服装，又准备了不少符纸和药物，踏上了自己的苦修之路。
　　苦寒之境里漫天飘着雪花，寒风凛冽地吹着，傅江□□在外面的皮肤很快被刮出了一道口子，鲜血从缝隙间渗出来。
　　傅江运气在自己周围带起了一股旋风，把自己包围在风圈里，勉强还能避一避这外面的劲风。
　　他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向前，周围一片肃杀之景，连棵树都看不到。冷风依旧时不时透进他的衣服里，考验着修行者的意志。
　　手里的长剑此刻已经成了拐杖，支撑着傅江往前走去。在这片没有边界的幻境中，方向感失去了意义，堡主说只有觉醒后，才能找到回到出口的路。
　　在这里，变强是唯一的目的地。
　　先遇上的是一只巨型的猿猴，它的全身长满钢刺，傅江估计可能是猿类和刺猬的混血。
　　常年在冰天雪地里生存的变异怪物比外面的更加残暴，身形速度和肌肉力量也是外面的普通怪物无法比拟的。
　　傅江适应了好一会儿，还被它的爪子抓伤了两处地方，才勉强跟上这怪物出招的节奏。
　　起初几下傅江只能堪堪躲避和应付，根本没有机会反击。但傅江体内的驱魔师血统会使他越战越勇，待到适应这种快速而有力的攻击后，傅江的回击也开始了。
　　大风中挥剑更为困难，傅江就报以更大的手臂力量；巨型猿攻击迅速，傅江就看得更细致，发现它要扑出的动作立刻用更快的速度跳上前一剑劈下；怪物表皮钢刺坚硬不可破，他就寻找肚子、脸部等柔软无钢刺的地方攻击。
　　很快，巨型猿被他砍伤无数刀，失血过多后开始没了狂暴的力气，余下凄厉的惨叫好挣扎时流出的一地黑血。
　　傅江拿死去的巨型猿的尸体当掩体挡风，坐下来稍稍缓了一口气，就起身继续前进。
　　第二次遇上的不算生物，是一只恶鬼。
　　由于在普通世界大多数动物不存在太完整的意识，它们死后因执念化成鬼的可能性也不大。
　　但在这片苦寒之境里，所有的怪物都有非常复杂完备的思考逻辑和意识。这样的智慧型生物死后会变成恶鬼不肯离开，导致这地方滋生出的恶鬼怨气冲天，比在外头飘荡的那种死人鬼强上十倍不止。
　　这样的恶鬼想用人类武器伤害到它是不可能的，傅江收起无用武之地的长剑，从最靠近手边的口袋里摸出了一瓶药剂。
　　这瓶药剂呈现出漂亮的淡蓝色，带一点点粘稠。这是高阶的驱魔师对付恶鬼时常用的道具，直接涂抹在手上，可以增加手部击出的原始驱魔师精气的威力。
　　傅江远远看着那恶鬼，先在两手上抹好药剂，接着就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
　　他已经适应了这里的寒冷，也了解了这里的怪物之强大，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有个人在外面等着他。
　　他要变得很强大，足以挡在安远道面前，一辈子不倒下；也要变得更优秀，让安远道知道他可以放弃弑杀的本性，只为了让他开心。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觉醒，然后离开这里，回到安远道身边。他等不及了。
　　在世界遥远的另一头，安远道和文焘正坐在火车上带着杨一善往他们的目的地赶去——杨一善此时已经肠子都悔青了，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听安远道他们讨论鬼屋他就越来越起劲儿，最后居然还一起跟来了。
　　现在三人掌握的资讯不多，只有文焘从一个来过这里的灵媒口中得到的一些信息。
　　房子里那恶鬼是个中国人，名叫王禄。
　　王禄生前本来是个搞科研的，无意间得罪了权贵，一家老小纷纷被害死，他自己也遭人迫害，差点惨死在牢里。
　　后来亏得他们科研所里的所长出手相帮，把王禄送来了芬兰。
　　他本来是个没什么九曲心肠、闷头搞科研的书呆子，有着和乐融融的家庭和体面的工作，没想到一朝得罪权贵，就落得如此下场。
　　那时他已经孑然一身，国内的家人和帮过他的朋友、所长都已经遭遇不测，芬兰冰天雪地又远在异国他乡，一时之间王禄好像什么精神寄托都没有了。他只想安度残生。
　　可是没想到，那些丧心病狂的狗东西根本不肯放过他。他们找到了芬兰来，半夜闯进他避难的屋子，不顾他缩在床上苦苦哀求、涕泗横流的可怜样，一枪结束了他所有的希望。
　　王禄死后虽然遗体火化安葬，但大概是怨气太深，没过多久这房子里就开始闹鬼，先后也出了些事故，都没能找到死难者的遗体。
　　当地人称这栋房子叫“雪屋”，因为那里常年没人居住，就算是在全芬兰最暖和的季节里，它周围的雪也厚实如冬季。
　　从赫尔辛基到雪屋的火车哐当哐当驶过冰雪覆盖的北欧土地，半天后，他们来到了科科拉。从科科拉再到雪屋就没有火车了，文焘他们在火车站找了个顺路的运货司机带带他们。
　　到雪屋时天色还亮，三人快步在雪地里走着，静静享受着难得的“北国风光”。
　　雪屋远看时不算太荒凉，但走近后就会发现，门前本该供人行走的小路已经被积雪彻底覆盖，连竖起的门牌都只剩一小半还在雪面之上了。
　　更诡异的是，三人本来就还不适应芬兰的温度，走在外面裹再多衣服也觉得冷。但现在靠近这栋房子，居然有种平白又冷了好几度的错觉。
　　进到屋里，安远道狠狠抖了一下，总觉得屋里比屋外还冷上一点儿。
　　这里作为王禄的临时住所，他住下来后又很快出了事，时隔多年后几乎没留下什么活人住过的痕迹。
　　屋里的一应布置简单但也算齐全，只有那张铁丝床看上去格外渗人。那上面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
　　就是在这张床上，一颗子弹就葬送了一个手无寸铁、兢兢业业的科学家。而在那之前，他已经被人夺走了辛勤培育他到老、正准备享清福的父母；他青梅竹马、一直护着爱着的妻子；他刚满周岁、学会说“我的爸爸是个科学家”的儿子……
　　还有在法庭上帮他申辩的律师朋友、在地牢里给他半块月饼的看门大哥、最后帮他逃出来还送他来芬兰的院长……
　　这些人，都不在了。
　　此刻天光大亮，但安远道却看着那张血迹斑斑的铁丝床，一下子有了好多画面。画面里的人都面目模糊，但他就是知道这些人是谁。
　　大约是王禄的念头太执着、记忆太深刻，已经彻底融入到了这屋里的空气中。
　　杨一善跟着一起进来，一路上听文焘添油加醋讲故事一般说了好多关于王禄的事情，现在看到这人生前住的地方，一时间感慨万千。
　　他毕竟还是个警界新人，遇到这种事情的次数还少，甚至连安远道那点儿经验都比他强，这会儿心里是唏嘘到不行。
　　“这些害他的人也太过分了！至于吗！”杨一善小同志气愤地握拳。
　　文焘眯起眼睛，试探道：“我倒觉得现在拿着地方当培养皿的人更可恶。”
　　杨一善一脸疑惑：“什么培养皿？”
　　文焘见他像是真不知道，就长话短说简单讲了下杨齐山和他留下的培养皿。
　　不过芬兰这一个应该不是他本人的杰作，一来王禄是建国以后的人了，二来王禄本身有驱魔师血统，封印这一步直接省掉了，就算杨齐山的后人不会他当年的好本事也无妨。
　　文焘把杨齐山的名字直截了当说了出来，还特意加上了一句“你和他很可能500年前是一家人来着”，结果引得杨一善拿起手里的外套就砸他脑袋。
　　杨一善边感慨着世间歹毒的心肠太多，一边继续参观这栋鬼屋。他现在已经说服自己，权当这一趟就是来增加经验、熟悉业务的，倒也能安心享受“鬼屋之旅”。
　　另一边，安远道趁他不注意，拉过文焘躲到角落里问话。
　　“你还在怀疑他？”水晶缘的事情了结后，安远道就以为不论是杨一善还是杨诚都没问题了。
　　“以防万一。不过这么多年来，只要是姓杨的我都防着，也是习惯成自然了。”
　　安远道无语，不过被他这么一提醒，倒是真该对杨一善稍稍做些提防。
　　一圈逛下来，三人将屋里的陈设和格局都熟悉了一下。
　　时间还早，文焘拉着他们去附近一家酒馆喝酒，顺便打听下雪屋的情况。毕竟他之前从灵媒那儿了解到的都只是王禄自己的记忆和感受，而对于王禄死后雪屋如何“闹鬼”却一概不知。
　　酒馆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坐着喝酒聊天。
　　文焘来到吧台前，用一口流利的芬兰语叫了酒，又很快和吧台上的酒保小哥攀谈了起来。
　　安远道不敢沾酒，傅江不在身边，没人会替他挡酒，也没人会在他快喝醉是拦住他，更没人在他喝醉后把他安全扛回家。
　　杨一善也没喝多少，看他喝一口就直皱眉头的样子，大约是喝不惯国外的酒。
　　安远道没事干，就和杨一善聊着天，直到酒保去招呼新来的一批客人，文焘也就结束了谈话。
　　文焘面色凝重，给安远道使了个眼色。
　　看来事情有点棘手。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哥哥订婚_(:зゝ∠)_忙着回老家摆酒席，瓦不是故意不写哒QAQ

　　☆、芬兰雪屋（叁）

　　“王禄死后，这儿一个慈善机构给他料理了后事，把他的尸体火化后葬在公墓里。几天后，政府派人来这栋房子查看，可能是想拍卖吧，结果来看房子的人再也没回来。”
　　文焘喝了口茶，把打听到的消息跟其他两人做个分享。
　　“那个去看房子的人是下午出门的，到这儿最多黄昏，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他这样都会出事，说明王禄死后化成的恶鬼十分厉害。后来又有政府和警方的人过来调查，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有去无回。
　　“再之后，有一队当地的灵异学研究者决定去看看。为了防止全军覆没，有个学者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屋外把风。后来也只有他活着回来了，但精神错乱，疯言疯语根本没法知道在雪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远道皱着眉头，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杯子：“也就是说，大多数来雪屋的人都死了，而唯一的活口疯了没法提供线索？”
　　文焘摇摇头：“那倒也不是。你们还记得我说的那个灵媒吧，他来过雪屋，不过是白天来的，又没有进屋里，只是在窗口站了会儿，就感受到了王禄生前的记忆。这多少也算是个知情人吧。”
　　安远道了然：“恩……我刚进雪屋的时候也产生了很多画面，但都太零碎也太模糊了，是不是王禄的魂魄在世上待得久了力量有所削弱？”
　　文焘：“我看未必。多半是见了我有点收敛。我这种不受轮回之苦束缚的人历来是阴魂又怕又厌恶的，大概是能避就避。不过我们接下来要在雪屋里住下，把他引出来。”
　　杨一善一听要在雪屋里住下，吓得脸色都白了：“什么？住下？万一出事怎么办？我上有老下还没小的……”
　　文焘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行了行了，你怕什么，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们有事？”
　　安远道不担心个人安危，他见识过文焘的身手，他担心的反倒是另一个问题：“可是王禄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又没有封印，我们要怎么除掉他？”
　　文焘叹了口气：“这也是最麻烦的地方。以往的培养皿都有封印在，把大鬼的尸体封在里面才能维系住整个培养皿体系。要破坏时，直接把尸体和封印一起毁掉就行。但现在……”
　　酒馆外头天色渐暗，原本白雪覆盖的唯美天地变得诡谲阴沉，说不出的压抑。
　　“雪屋比其他培养皿更难处理，因为这个大鬼有驱魔师血统，就有着一定的营养能力，他是自愿守在雪屋里不肯出来而非封印束缚，我们不能用老方法来对付他。我现在能想到的，就只有各个击破。”
　　“各个击破？”
　　“对，先住下来，引出所有的小鬼并断了它们和大鬼之间的联系，再来对付大鬼。”
　　看来是真要住鬼屋了——杨一善一脸生无可恋。
　　是夜，三人来到雪屋住下。
　　重新燃起暖气的屋子开始有了些生机，但那张出事的铁丝床他们谁都不敢趟，只能临时铺了三个地铺。还好暖气充足，又垫了被子在底下，躺着倒也不难受。
　　或许是因为文焘在的关系，不论是王禄还是死在这里的芬兰小鬼都没有动静。
　　杨一善缩在被子里，又想睡觉又不敢睡，生怕自己一觉到天明醒来已经成了小鬼。安远道看他真的害怕，忍不住安慰道：“小同志，你要想想你是特殊事件处理组的一名人民警察，以后还要去各式各样的鬼屋为民除害呢，这么胆小可不行。”
　　杨一善可怜巴巴看着他：“我也想胆大可是我控制不住啊……”
　　文焘在一旁猥琐地笑起来：“一善啊，实在害怕就到叔叔怀里来~”杨一善怒得掀被而起，轮了枕头就砸向文焘的脑袋。笑闹间，倒还真忘了害怕。
　　安远道在旁吃着狗粮，只觉得辣眼睛得很。
　　三人一直熬到零点过后，屋里的温度忽然平白降了好多，虽然开着暖气，但一张嘴就能看见白白的雾气。
　　杨一善冻得缩回了被子里发着抖，安远道也警惕起来。似乎之前一直收敛着的恶气见他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终于开始出动了。
　　文焘烧了张符纸，符纸燃着熊熊火焰悬于半空中，带来了一些热度。
　　从天花板处传来一阵阵怪声，类似时空扭曲时气流的冲击声，接着，一个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的小鬼开始渗了出来。
　　杨一善看不到鬼，但也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紧张地僵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文焘不着痕迹地挡在杨一善和安远道面前。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活了几百年，他杀过很多恶鬼，也保护过不少活人，对他来说，都是举手之劳。
　　但对于安远道和杨一善来说，他这一挡却非比寻常。
　　杨一善一直以为文焘是个猥琐讨人嫌的老油条，谁知到了紧要关头，这人的担当一点也不比他们这些做警察保护普通市民的人少。
　　而安远道则是在感慨物是人非。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出事的时候总有人挡在他面前，以前一直是傅江，后来他试着自己面对邪恶，但依旧能遇到文焘这样的朋友。
　　他一直很心软，面对这些被驱使的小鬼只会觉得可怜，总想着先抓起来，说不定回头可以找到它们的尸体并净化。
　　但此刻看着文焘这个经历了几百年历史变迁的人站在那里，随时准备肃清这些小鬼，他忽然觉得不敢开口要求他留下它们。
　　文焘似乎察觉到他心里的念头，眼角瞄着他说了句：“它们手上沾了血，不算无辜。”
　　安远道淡淡地答应了一声，看不出情绪。
　　天花板上渗出来的小鬼一共三只，看装扮应该是当地警察。它们瞪着眼睛漫漫飘出来，但似乎也只是在试探，不敢贸然接近文焘。
　　文焘也没有直接出手，但浑身绷得紧紧的，死死盯着那三个小鬼。毕竟是驱魔师血统的大鬼在驱使，就连他也不敢大意。
　　雪屋中剑拔弩张，双方僵持着随时准备扑出。
　　另一边，傅江在苦寒之境里也和两只恶鬼在相互瞪着。只不过这两只恶鬼不是人死后化作的，而是两只变异的“狼鹰”，有着狼的尖牙和利爪，以及鹰的翅膀和眼睛。
　　傅江此时已经记不清时日了，只知道在这无边无际的幻境中不断往前，饿了就吃干粮，渴了就喝雪水，累了困了趴下眯十分钟，恢复过来就又继续前进。
　　他遇到了一波又一波的怪物和恶鬼，起初只能吃力地对付一个，后来渐渐可以同时杀死两个、三个……现在像这样的变异恶鬼，就算同时上五个他也有把握搞定。
　　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在变强，但对于堡主所说的突破性的“觉醒”，却似乎依然没有头绪。觉醒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不知道，但现在肯定还没到那种程度。
　　傅江借着之前残留在手上的一点药剂，没有丝毫犹豫就运起体内原始的驱魔师精气，冲上前去。
　　现在他的体内似乎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虽然缓慢，但效果显著。一点点运气就能带来比之前强大十倍的力量，虽然他去除了自己最暴戾的那一部分，但现在强大的力量又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杀气。
　　这是因为能力悬殊造成的压制，并非他真的那么弑杀。他现在面对任何怪物和恶鬼都不再有那种天生的兴奋，只有冷静的判断：杀它可有意义？我是否要杀？该如何杀？
　　那两只狼鹰化成的恶鬼有着极高的智慧，看到傅江运气就开始防备，在傅江冲过来时腾空而起，朝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傅江毫不犹豫随便选了一边冲过去，早晚都要杀，先后顺序也就无所谓了。
　　但显然那两只恶鬼常年累月一起行动，已经培养出了十足的默契。此刻被追的那只往上冲着，另一只掉转头往傅江靠近。
　　接着被追的那只停在傅江够不着的半空中，另一只从一侧包围着傅江，距离也刚好控制在傅江的手刀可以伤害到的距离之外。
　　之前遇到这种情况，傅江会利用气流将半空中的怪物或恶鬼逼下来，但现在两只夹击，它们的站位又很聪明，如果对着一只所在的位置扇动气流，那另一只肯定会趁机袭击他。
　　傅江短暂的权衡了一下利弊，还是操控起周围气流，将半空中那只恶鬼逼下来。另一只鬼果然向他扑来，一下子就贯穿了他的身体。
　　傅江到底是肉体凡胎，被恶鬼这么一冲击，身体外伤是没有，但内伤却不容小觑。他用最大的力气将两个鬼逼到一处，一手刀将两只恶鬼一起送入了虚无。
　　此时周围没了威胁，傅江才强撑着躲到一块风稍小的地方，坐下休息。
　　傅江带的药里有可以治疗阴物造成的内伤的药水，但他很少会被伤到，带的数量不多，得省着点用。
　　这会儿傅江才顶着漫天风雪把药水拿出来，犹豫着要不要喝，远处却隐隐传来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吱嘎声。
　　傅江撑着长剑站起来，看到一个头戴斗笠，裹着红褐色袍子，拄着木棍的人，正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幻境中遇到人是他没想到的，此刻不知是敌是友，他又受了伤，不觉握紧了手里的剑。
　　如果真的是敌，那就来什么杀什么，人也不例外。

　　☆、芬兰雪屋（肆）

　　踏着细碎的冰雪，远处戴着斗笠的人缓缓走近，身上的红褐色长袍下摆被冷风刮起，在雪地里像是一抹红丝带。
　　傅江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强忍着体内的恶心和痛处。
　　步子一下一下近了，渐渐可以看清那人在斗篷下露出的半张脸。
　　那是张干裂、沧桑的脸，嘴唇起皮，皱纹深刻。鼻尖冻得通红，有细小的皮子脱落下来。
　　“你受伤了，要帮忙吗？”
　　那人走到近处，看着傅江抬起了他的斗篷，露出底下遮着的一张苍老但和善的面孔。
　　“不用，我有药。”傅江不敢放松，还是握着长剑杵在那儿。
　　老人笑了：“年轻人都爱逞强，老了就知道了，面子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傅江无语，看着这老人家也不像是坏人，干脆收了长剑，盘腿坐下喝药。
　　老人挨着他坐下，斗篷摘下来搭在膝盖上，手里的木棍搁在一边。
　　“老人家从哪里来？”
　　傅江看着他的年纪，又想到这是什么地方，只觉得细思极恐：万一他也熬到这把年纪都还没能出这苦寒之境，安远道岂不是……
　　老人看了看傅江，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担心之处，瞬间大笑：“放心，我和你在这里的原因不一样。我是个时空旅人，来这儿是因为传送门随机送我到了这里，我想出去的时候，也随时可以开个传送门出去。”
　　“我听说过传送门，一直以为那是要好几个五行师合力，用上许多稀有法器和材料才能搭建出来的，但不知道还能凭一己之力做成。”
　　老人笑而不语，傅江心里惊讶着，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友这副身体像是涅槃重生过？”
　　“是。”
　　“要我说啊，这是天大的好事，是难得一遇的良机。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到这种地方来多半是为了什么，力量嘛。你这样重塑的身体，会比普通人更容易得到想要的。”
　　傅江觉得老人好像知道些关于觉醒的事，想到自己遇见的可能是位世外高人，忙问：“老人家知道觉醒的法子吗？我这几天一直在这里苦修，大怪小怪见识了不少，也确实觉得自己长进了，可就是无法突破。”
　　老人家看着他：“既然有长进，那接着走下去就是了，何必急于一时呢？”
　　傅江着急：“另一处还有人在等我回去，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我知道突破需要日积月累，但如果有更快的方法那自然更好。”
　　老人家也是见惯了年轻人急匆匆地样子了，依旧不慌不忙地说：“路的尽头就在眼前，你照着一步一步走下去，自然能到达目的地。如果非要跑过去，万一摔上一跤，不就反而更加耽搁，还伤了自己？”
　　傅江无言。
　　老人家接着说：“你很年轻，也很优秀，不用担心那么多，该是你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到你手里。”
　　傅江不知道这老头所指的是觉醒一事，还是他已经看出了自己更为顾虑的那个人，但他知道老头说的没错，一朝突破，是需要好多个日夜积攒起来的。
　　“我明白了，多谢您。”
　　傅江和老人道了别，起身继续往前。此时他身上的伤已经在药物作用下恢复过来，没什么大碍，也是时候上路了。
　　苦寒之境的风雪依旧，但傅江的步子却跨地更稳了。
　　同样的风雪下，芬兰正值黑夜。
　　凄厉的寒风呼啸而过，雪屋里虽然吹不到风，却有着一股特别的肃杀之气，凉意从四面八方透进人皮肤里，让人直打哆嗦。
　　更何况，眼前还有几个面目可憎的恶鬼狠狠盯着他们。
　　安远道和杨一善站在文焘身后，看着他一动不动和三只恶鬼对峙，一时之间紧张得手心冒汗。
　　文焘倒是还好，大概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再可怕的鬼相他也不在意。
　　那三只恶鬼虽然是受驱使行动，但长期受到王禄的怨气影响，也是浑身散发着阴冷和仇恨的气息，又双目圆睁样貌恐怖，平添几分狂暴。
　　文焘一直按兵不动，既不见他上前也不见他退后。直到那三只小鬼忽然俯冲过来。
　　那三只小鬼一动，文焘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手。
　　不同于傅江用手，文焘几乎只是抬了抬胳膊，周遭气流就发生了变化。
　　气流随文焘的动作飞速流转，同时那种流转间又夹杂着一丝浑厚的力量，这股力量来自文焘身上，但却让安远道感觉到了大地的气息。
　　就好像这毁灭灵魂的力量，同时也在哺育大地。
　　安远道甚至来不及眨一下眼睛，本来眼前的三个恶鬼就开始痛苦挣扎，周围气场振荡了一会儿，恶鬼们的身形纷纷开始四散。
　　不消顷刻，恶鬼消散无踪，屋子里的气流也回归平顺。
　　杨一善呆呆僵在那里不敢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直到文焘转过身来照常似得拍了拍他的脑袋：“傻了？这波小鬼已经消灭了，那大鬼估计要缓一缓，今晚不会有事了，可以睡了。”
　　杨一善听话地点了点头，缩回了被子里。安远道却还在纠结。
　　“它们都是还可以转世的灵魂，为什么不放它们一马呢？”
　　文焘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好像刚才他散发出的大地气息根本没存在过：“你觉得该怎么做？”
　　“我总希望能救一个是一个……”
　　“救？你又怎么知道入轮回是救它们还是害它们？如果没能在他们出事时就出手相救，免他们变成小鬼，那么等到他们也成了沾染罪恶的恶鬼时，再相救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安远道不服，争辩起来：“怎么会没有意义？他们可以入轮回……”
　　文焘打断得毫不犹豫：“入轮回后呢？再回到这人间？再过一段生活？再死再入轮回？这就有意义了吗？”
　　安远道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什么。
　　文焘历经百世，见过一个灵魂在世间来来回回走过多少遭，他自然比谁都清楚活一回有没有意义。或许对当世之下的人有，对出了这一世的孤苦游魂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可是……
　　“可这样不就剥夺了它们再为人的权利？”
　　“在我看来，人界的轮回根本不能算是权利，也谈不上剥夺。你觉得做人你有得选吗？做个什么样的人你有得选吗？什么出生、遇到什么样的父母、兄弟、朋友和老师你有得选吗？经历什么变故你有得选吗？”
　　“我……没有……”
　　是啊，谁又有得选呢……他父母双亡、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遇见了好心的老院长、锱铢必较的小院长……桩桩件件都不是由他自己。
　　就连傅江……那也是命运做的安排……
　　“没得选的事情反反复复，倒不如断了干净。”
　　文焘见他还没有彻底放下，又补充道：“只有眼下正活着的才有意义，这些东西生前为人的经历已经结束，死后入轮回也只是回尘世再遭一番罪。
　　“尘世只是南柯一梦，死后什么都不会带走，只是种体验；而出了轮回，就永远脱出了这种无尽的循环。而且充当过小鬼的这些人已经双手沾染过罪恶，再入轮回也不会得善报。”
　　安远道低头沉思着，文焘也不再管他，转头调戏杨一善。
　　杨一善心软，刚听了他俩争论的那番话，也说不出谁对谁错来，只能叹口气，说道：“我没有你们这些本事，就老老实实过日子，但是反正现在，我挺喜欢做人的。如果我上辈子留了什么执念变成了鬼，我也要感谢再给我一次做人的机会的那个人。”
　　文焘听了，倒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幽幽感慨：“有因才有果，确实……有时候断了前因，一下子就什么果都不会有了……也是可惜……”
　　杨一善又想起了什么，索性也不睡了，从被窝里爬起来：“再说了，每个人做事的方式方法本来就不同。我政治老师说，要多元世界才美好！我觉得恶鬼想想就恐怖，杀了它们以保一方平安，而且它们也害过人，也不能说这么做有错。但是如果放它们一马，回头百年之后说不定也能出个有用的人，也不能说是瞎怜悯。”
　　文焘沉默听着，抬头斜了一眼认认真真说正经事的杨一善：“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想法？”
　　杨一善也不客气地斜了文焘一眼：“可能也不算我的想法，是被一堆人一堆事培养出来的想法吧。”
　　文焘听笑了：“警察同志~！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杨一善见文焘又猥琐起来，瞬间不想理会这人，转身又缩回被窝里。
　　文焘哪能轻易放过他，跟着一起往他被窝里钻，杨一善尴尬地要死，推又推不开他，一边儿还有安远道半笑不笑看着他俩闹，简直想挖个地洞跳下去埋了。
　　安远道看文焘没脸没皮地闹杨一善，一下子又想起傅江。
　　很久都没有傅江的消息了，安远道心里一直都不安稳，不确定他是不是出事了，还是单纯只想彻底离开自己。
　　万一他出事，这世上他又没别的朋友，自己本该在他身边……
　　本该……
　　关于刚才和文焘争论的那些话，安远道现在自个儿都没有了起初那种坚定的意志。他一直不满意傅江的残忍本性，可傅江的本性纵然是不好，他自己不分善恶的怜悯又算什么东西？
　　安远道缩回被子里，耳边听着文焘和杨一善的吵闹，心里更加没底了：一直以来的坚持，或许都是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新收藏Σ( ° △ °|||)︴靴靴各位留步的小伙伴QAQ

　　☆、芬兰雪屋（伍）

　　夜晚有时很短促，毫无意识间就睡过去了。但有时也格外漫长。
　　安远道一整晚都没法定心，脑子里千回百转的念头翻滚不断，想着文焘的话，想着他遇到的那些恶鬼，也想着这些可恨之人生前的可怜之处。
　　夜更深了，一片静谧中，屋里虽然有暖气烘烤着，可一旦从窗帘的缝隙间瞥见窗外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雪地，凉意就由心而生。
　　平白又看到了傅江的脸。分别了月余，那张脸竟有点模糊不清了。安远道摸出手机，在刺眼的手机光中翻找傅江的照片。
　　傅江的照片不多，只有一两张他俩的合照。
　　平时傅江很喜欢偷拍安远道，不论是傅江自己的手机里还是安远道的手机，都是安远道一个人的照片居多。
　　只是不知道现在傅江手机里是否还保存着他的照片。如果真想彻底摆脱他，大概照片也不会留着了。安远道想着，忽然鼻子一酸，没来由差点掉下眼泪来。
　　难受的感觉来得突然，好像触了什么景、生了什么情一般，一下子越想越多，全是傅江以前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都是他。
　　其实安远道早发现了，不管前世如何，他现在万分想念的，都是傅江的今生所为——不全是护他帮他的那些事，还有更多傅江耍流氓的、贪恋名利的、卖弄心机的……
　　他和傅江，或许是缘起于上一世，但他经历的却都是今生今世里每天的相守。
　　方才文焘那番话里其他的内容他不敢全都苟同，但有一点，文焘无疑是对的——只有现下这一世，对自己才是有意义的。
　　可惜傅江已经不在了。安远道一个人，既不知道要怎么去找他，也不知道找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如果傅江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爱他了……
　　安远道想得东西更多了，黑暗中没有其他吸引注意力的旁物，人的思绪总是更容易发散开来。
　　第二天，太阳的亮光照进屋里时安远道再也躺不下去，轻手轻脚起了身。
　　裹了所有厚衣服出门，外头依旧是一副冰雪天地，安远道这个最怕冷的人，竟能在这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中感觉到一丝清醒，好像这么多年来，终于找到了寒冷的好处。
　　待了几分钟，安远道的手脚渐渐冰凉起来，此刻不会有人帮他取暖了，他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只能悻悻地回到温暖的室内。
　　屋里，杨一善小同志睡得甜，一条小毛腿搭在文焘肚子上，被子扯歪了一半，露出无趣的深蓝色小裤头。
　　文焘可能是被他压醒了，此刻正愣愣得半撑着身子发呆。
　　安远道正想上前去叫他，就见文焘忽然吸了两下鼻子，接着……一注鼻血就流了下来。
　　安远道：“……”
　　文焘：“……”
　　一脸细思极恐的安远道赶紧给文焘递了两张纸巾，默默转头假装认真倒水喝。
　　文焘擦完脸上的血迹，又往鼻子里塞了一坨纸巾片，样子滑稽地起了床。安远道也递了一杯茶水给他，神色尴尬：“那个……你是不是喜欢杨一善啊？”
　　文焘偷偷转头看了眼还在睡的杨一善，才低声说：“我喜欢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可是又没有人能陪我走一辈子，所以……唉……有感觉也别冲动，这是我的经验呐。”
　　安远道看他遗憾的表情挺真切，一时间想起他孤身一人走了几百个春夏秋冬，也觉得这人怪可怜的。
　　文焘却话锋一转：“不过长寿有长寿的好处，我有时候觉得无聊，想想不如归西算了，但又舍不得，到底是活着好啊……”
　　安远道低头看着杯子里蒸腾的热气，低声说了句：“是啊。”
　　文焘看他两眼乌青，心里了然：“昨晚我们讨论的那个问题害你没睡好吗？”
　　安远道依旧疑惑着：“我觉得我还是很庆幸自己能来人事走一遭，并不能说毫无意义。如果能给那些生前含冤而死的灵魂再活一次的机会，我实在不忍心害他们错失。但是你说的善恶报应也是对的，我不能总想着眼前的冤屈，被它们害死的无辜人的冤屈就没人报了。所以……我不知该怎么处理才算对。”
　　文焘叹了口气：“其实根本没有绝对的对错。你看我想得那么明确，也被杨一善昨晚说的那番话动摇了。但是我自己认定的东西不会轻易改变，你也该有自己的立场，不论是什么样的，在你心里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或者说事到临头你自己会怎么选择，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底，人活着首先是为了自己，以及自己在意的人和事，所以你坚持的东西，也该是你自己认定的。一旦认定了就不再因别人而动摇，并拼全力维护它，这就可以了。
　　“就像信仰，你要找到自己坚信的和要守护的，自己做判断，有了判断就坚持到底。别人怎么想怎么说，那都不关你的事。”
　　安远道听着觉得心里心里放松下来不少，虽然他还没选定他的立场，但到底没有昨晚那么纠结和不安了。
　　他或许以后面对恶鬼时依旧会心软，但也会看善恶行事了。无辜小鬼他能救则救，主观意识上害过人的，他不会再轻易错放。
　　“不过……”文焘转过身去看着杨一善边做梦边卷被子，提醒安远道：“这次的大鬼不同寻常，这些小鬼被他用过，我绝对不放心放它们入轮回，无论如何还是解决掉得好，免得百年后它们造孽。”
　　安远道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还是为那些小鬼觉得惋惜：“好……”
　　好在王禄力量强大，这些小鬼死时没怎么痛苦，死后也就无知无觉了。
　　当晚，安远道扯着杨一善一起带着耳机看电影，留文焘一个人守着。
　　被抛弃的文焘虽然知道他俩一个是因为不忍一个是因为害怕，但还是心里颇为难过：“寡人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
　　飘进屋里来赶电影场子的五尺：“………………”
　　另一头，独自一人走在风雪中的傅江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敌。
　　这几天来他一路砍杀，不断提升着自己的能力和经验，但遇到变异龙还是头一遭。别说是在苦寒之境中，他之前游历了大半个异界荒原，也没有见过龙族一脉。
　　不过好在傅江在指南书里看到过词条。
　　眼前这一只变异龙，是基因突变造成体内本可以喷射的火焰附带了雷电属性，双目怒睁，杀意汹涌。
　　傅江提起手里的长剑，冷静地判断着变异龙的弱点和招式。他既不激动也不畏惧，对他来说和之前千万次杀怪没什么两样，大概已经麻木了。
　　长剑提起，傅江又同时运起了体内的驱魔师精气。既然对方的火焰附带属性，那他就也给自己的武器附带点儿东西。
　　变异龙见他提剑，立刻扇动巨大的翅膀腾空而起，接着向傅江俯冲而来。尖利的嘴大张着发出震天动地的啸叫声，唾液连着上下两排尖牙，显得格外可怖。
　　傅江也毫不犹豫冲向变异龙。
　　双方在雪地中央时相遇，傅江长剑大力挥下，变异龙躲也不躲，直接一翅膀扇过来，轻而易举带起一阵巨风。
　　要不是傅江自己也有风护体，恐怕别说长剑要被吹落，他整个人都会被扇飞出去。
　　傅江退后两步，重新握起长剑，用上最大的力量趁变异龙还在得意之际直接戳刺过去。
　　这一击正中变异龙柔弱的肚子，但毕竟是用刺的，伤口小，刺的也不深。变异龙被彻底激怒了，杀意和攻势只比刚才更甚。
　　傅江面对这样的强敌时渐渐起了变化，或许他自己都还没有发现，他挥剑的动作开始变得浑然天成，体内输出的气息几乎带动了整片区域的气流变动，一时间飞沙走石，在周围刮起一股风包围住了他和那条变异龙，连风雪也吹不进来。
　　傅江重新冲上前去。
　　他此刻的一挥一砍，一次翻身一记跨步，都像是天赋技能一般纯熟自然，力道浑厚速度迅捷，剑身上来自他发出的气息渐渐包裹着剑的周围，带出锋利的弧度。
　　他已经感受不到变异龙的牙齿在他手腕上咬出的伤口，也感受不到带电的熊熊火焰灼烧背脊的痛苦，好像这些都伤不到他似的。
　　他天生就是杀戮的机器，现在，他成了杀戮的神明。
　　变异龙终于倒下了。天地已经变色，整个幻界都在发生变化。
　　但傅江却好像没有感觉，他依旧提着长剑立在那里，冷静而沉默。他是对的，因为战斗还没有结束。
　　变异龙滔天的怨气直冲云霄，很快聚合成一团肉眼可见的气体。气体渐渐成型，再次融合成变异龙那庞大的身躯——它化成了恶鬼。
　　傅江的长剑此刻已经不再是寻常的凡间武器，它剑身围绕着驱魔师精气，已经融为一体。
　　傅江冷静地烧了张显形符纸，然后冲着半空中透明的变异龙冲去。
　　就算是再来十条龙，也已经不再是傅江的对手，只会让他短时间之内爆发出更大的力量。集中的力量大爆发终于将傅江带到了他一直在追求的境界。
　　撕开龙形气团的那一刻，傅江脱出了战斗，也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他成功了。
　　可是他好累。身上的伤开始叫嚣，精神也恍惚起来，痛苦和困顿交织折磨着他的神经，膝盖一软，倒在了雪地里。
　　再次醒来，傅江已经躺在黑堡的医疗床上，周围忙碌的法师们在准备药剂，堡主夫人高兴地从背后抱着堡主的肩膀磨蹭。
　　堡主倒是不太高兴：“你掀了我的幻境。”
　　傅江：“……”
　　傅江的身体天翻地覆了，几乎没怎么用药，光是躺着休息，伤口很快就好得没了痕迹，看不出他曾经那么严重的烧伤过，一侧手腕还几乎被咬了个对穿。
　　几天后，傅江重新踏上了S市的土地。
　　“安远道，我回来了，你别想逃！”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在变异开挂的道路上拔足狂奔（中二之魂熊熊燃烧……）

　　☆、芬兰雪屋（陆）

　　重回原界的土地，好像连阳光都是特别亲切的。
　　傅江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一草一木。这条通向他新家的街已经完全进入了秋天，脚踩上去落叶咔嗤咔嗤响着，而那栋他前不久还认真装修一番用来讨好心上人的房子，现在不知是不是已经蒙了灰尘。
　　不知不觉，天地已经轮转了一整个季节，习惯了苦寒之境的风雪的傅江，此时倒不觉得深秋的风有多凛冽。
　　他的心是滚烫的，脑海里的念头也是滚烫的。他想要的人，一定要找回来！
　　新家的布置依旧是安远道喜欢的样子，和傅江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傅江一点点看着，想从薄薄的灰尘里找到一丝人气。
　　卧室的窗帘拉着，显得有些阴沉昏暗。傅江拉开帘子，让阳光好好拥抱他最花心思的房间。他希望挑选一张最舒适、最温馨、最能调/情的大床，床头灯要有温暖柔和的光，衣柜要足够大，能塞下安远道所有的衣服……
　　他摸着床单冰冷的触感，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这是安远道唯一会做的家务。
　　抖开被子，原本折叠起来的地方已经有了很深的印子。傅江把被子抱到阳台，用旧报纸垫着晒晒，又洗了抹布把衣架子擦了擦，拿出不少东西来晾晒。
　　既然起了头，傅江就有了动力，干脆拎起拖把，大扫除起来。
　　一切收拾妥当，傅江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想着把人追回来的计划，不自觉咧开了嘴角。
　　歇了一会儿，傅江出门吃饭。所幸他的车还在，而且也是很久没开了，于是又顺便把车送去洗。洗完车，他就开着他心爱的老伙计去了公司。
　　他们的鬼屋中介所自然也是很久没开张了，门口贴着大楼的物业通知和安远道走时留下的字条。傅江将字条摘下来，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心里终于有了点底气。
　　还好，他不是不回来，只是离开一阵。
　　傅江刷卡开锁，进公司，打开所有灯，打电话让物业送来新的饮用水，又叫了清扫服务。
　　他自己则坐在安远道的位置上，翻看满桌子各式各样的鬼屋资料。
　　安远道桌上的资料都是之前找培养皿的时候留下的，傅江一一翻看，有看到他随手写在笔记本上的一些备忘信息，大致开始了解安远道那一阵在忙些什么了。
　　没想到自己离开这段时间里，安远道也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灵媒了，傅江一时之间有点难过，好像一直依赖着他的那个孩子终于长大，他既为之高兴，又难免不舍。
　　但他明白，爱和保护到底是两码事，他可以保护安远道一辈子，但因为爱，他愿意看着安远道往前走，自己只在身后紧紧跟着就好。
　　安远道的电脑上还存了不少资料，最新编辑过的一份文档是芬兰一栋鬼屋的资料，但文档里除了鬼屋的具体地址以及一个意味不明的“文焘？”，其他没有任何内容。
　　傅江把这个位置键入搜索引擎，也没能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此时傅江忽然注意到电脑键盘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之前他的手搁着就看漏了。
　　抽出来一看，是芬兰的行程计划，包括日期、航班、前往鬼屋所在小镇的交通方式等等……
　　“芬兰？哼，小东西跑得还挺远。”
　　看来鬼屋中介绍还要再歇业一阵子，他得“千里追夫”去。
　　而安远道对于自己即将要被围追堵截的命运并没有自觉，住在雪屋的第二个晚上就在电影和安稳的睡眠中度过了。
　　一觉醒来，又是个好天气。北国的太阳虽然不带温度，但明晃晃的亮光还是给人以希望。
　　这一天，三人龟缩在雪屋里完全不想出门。
　　文焘昨晚消灭了第二波的小鬼，当即感觉整个屋子里的怨气更加深重了。今天一早安远道起床也察觉出了不妥，看来是王禄已经有了怒意。
　　好在它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强大了，长期没有人靠近雪屋也让它失去了给养，现在他只能在夜间放出一波小鬼，白天不能作祟。
　　文焘猜测此时王禄已经按耐不住了，不出两晚可能就会让自己手里的小鬼倾巢而出，等把它手上可以驱使的虾兵蟹将都肃清了，就可以想办法把它本尊引出来。
　　所以接下来两个晚上可能会比之前两晚凶险得多，不论是小鬼的数量还是杀伤力都会有一个大跨度。
　　不过对于文焘来说这构不成什么威胁，只是嘱咐安远道和杨一善不要轻易出来，他俩到底是小脆皮，经不起伤害。
　　安远道算是看出来了，文焘对杨一善是真有了感觉，总是忍不住去关心他，但又不敢彻底靠近。
　　感情是这世界上最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了，他安远道和傅江就算有前世姻缘注定，现在也落得这么个下场，更别说像文焘这样根本不在轮回规律中的异类了。
　　他在世上活了多少年，遇到过多少喜欢的人，有多少次忍不住靠近，又能换来多少年短暂的欢愉？
　　或许对他来说，人事变迁过后他总会觉得没有意义，但却依然不能阻止自己动心，这是最痛苦的地方吧。
　　杨一善很单纯，也有点固执，又害怕鬼又好奇得要命，脸皮比馄饨薄，心肠比豆腐软，可却偏偏去做了个“光荣的人民警察”。
　　文焘对于这种站在保护他人立场上，却比谁都更需要被人保护的小软包是最没有抵抗力的，所以当在水晶缘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忍不住凑了上去。
　　本以为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命运却从来都喜欢横插一脚，文焘常常觉得，自己和很多人的缘分都是被命运玩笑一般凑在一起的。
　　但如今同住一个屋檐下，整天胳膊挨着胳膊被子隔着被子的，他虽然活了几百年，但生理上一直算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啊……
　　文焘十分担忧一直憋会不会憋出病来，更是后悔为啥要带杨一善过来，他现在只能祈求雪屋这件事尽快办完，他好滚回他温暖舒适的单身老巢去。
　　可惜杨一善小绵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感觉出危险的气息，一整天下来各种往他身边凑，问他这问他那的。虽然都是和业务相关，什么法器啦布阵啦这些东西的基础知识，但小同志老这么粘过来，屋里又开着暖气热和得很……
　　到最后，连本来挺迟钝的安远道也觉察出了不妥，像看色狼似的盯着文焘，好像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杨一善的菊花就要遭殃了。
　　天地良心，他文焘可不是傅江那样的种马，实在是此情此景害得呀。
　　……
　　是夜，第三波鬼出来得很早，甚至安远道和杨一善都还来不及躲远一点儿。
　　来的小鬼一共有十一只，数量之大令人咋舌，而且各个目光凶悍，形体也更加清晰，连五官都几乎肉眼可见。
　　杨一善吓得几乎腿软，扒着安远道的胳膊不知该如何是好。安远道只能尽量安慰他，把人往角落里带。
　　但这屋子里没有完全封闭的房门，各个房间都是半开放式的，他俩躲得再好也没什么用，小鬼数量太多，文焘一时间也有点应付不过来，一下子就从大部队里溜出了三只，其中两只往安远道他们这边过来了。
　　安远道白天时为了以防万一，放了两张符纸在口袋里，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他摸出符纸，尽量冷静地等着那些小鬼飘过来，然后各自贴上符纸。这种符纸对鬼魂的伤害是很大的，他们痛苦咆哮着，过了一会儿形体就开始消散。
　　剩下那只溜出来的小鬼本来就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见同伴陨落，立刻自上而下俯冲过来。
　　此时安远道已经没有能用的符纸了，只能跟文焘求救。文焘远远应了一声，却因为被好几只小鬼死死缠着，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小鬼很快飘到了眼前，对着杨一善光亮亮的额头就是一穿而过。
　　安远道：“卧槽文焘爸爸你的小朋友被鬼穿脑子啦！”
　　文焘顿时怒得原地跳起三尺高：“什么？！！！”
　　文焘解决掉眼前的几个小鬼就冲过来帮忙，安远道也跑去包里拿剩余的符纸，过了一阵子，两人忙得满头大汗，可到底也是把小鬼们都搞定了。
　　再看杨一善，情况不太妙。人已经失去意识，昏倒在了墙角里。
　　文焘急忙抱起人放在被褥上，一会儿掰掰眼睛一会儿掰掰嘴巴，查看地万分仔细。安远道见他紧张地不得了，一时间也不敢上去打扰，就远远看着。
　　所幸文焘经验老道，很快就控制住了杨一善的情况，杨一善开始沉入梦乡，表情也从痛苦的神色慢慢变得放松。
　　文焘此刻撑着脑袋侧躺在杨一善身旁，生怕他突发什么情况。
　　靠得这么近，文焘再想忍也是忍无可忍了，就开始小动作不断：捏捏小手、亲亲眼皮、摸一把腰……
　　安远道看着只觉得辣眼睛得很，默默转过头去，大被蒙过头，不去看他俩。
　　这一晚，安远道大概受了隔壁床的粉红泡泡影响，非常少见地梦到了傅江，而且是全果的、健硕的、可口的、伏在他身上的傅江……
　　半夜醒来洗裤子的安远道想着：可能契约解除后，傅江对他的前世执念不复存在，可是自己这一世却已经栽进去了。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芬兰雪屋（柒）

　　安远道独自一人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天却还没有亮透，周围不少商铺刚开张，偶尔走过一个两个上早班或是赶车的路人。
　　这种清冷的温度下，仿佛头脑也跟着清醒了不少，很多他许久没想起过的事也开始浮现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来回播映着。
　　街边烤面包的香气让他想起大学时，傅江去秦佑那儿帮忙，学了点烤面包的手艺，说以后工作了，天天早上给他烤两片吐司，煎个荷包蛋，再烤一小片培根肉……
　　可惜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时候想起来觉得一年两年很短暂，一眨眼时光就匆匆过去了，但有时回想起这些人事，却又和现在变化太大，几乎想不起来中间发生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如果他再一次遇到傅江，是不是已经形同陌路了？
　　如果……
　　安远道眼前有点模糊，隐隐约约看到前方街口站着个人，裹着两件又长又厚实的大衣，围巾帽子一应俱全。那人就这么安静站在那里，看上去特别像……像他的傅江。
　　傅江？
　　“怎么？有一阵没见，变傻了吗？”久违的脸上绽放出温和的笑意，就差抬起手来揉安远道脑袋上的呆毛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安远道觉得自己神经短路了，说话都不利索。
　　傅江笑意更甚：“来玩儿的，最近有针对单身狗的芬兰全境特价旅行团，特别便宜。”
　　安远道愣愣地点了点头，想到杨一善也来这儿玩，瞬间就信了傅江的鬼话。只是此时两人之间的气氛颇为尴尬，傅江只是一味轻笑着，看得出心情不错，却没了以前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
　　而安远道就更加僵硬了，特别是觉察出了傅江的疏远后，更是两条腿定在原地，连走近一点的勇气都没有。
　　他现在心里乱成一团。昨夜梦里的对象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刚才还在回忆过去的甜蜜和亲近，而现在已经在像普通朋友般聊天了。
　　他不想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安远道觉得喉咙前所未有的紧，想说的话都卡在嗓子眼。
　　傅江笑着等他说下去，在芬兰早晨的阳光中，脸部外围那一层薄薄的绒毛裹上了一层金色，如同一张羽翼上漂浮舞动的细碎羽毛。
　　安远道在那一刻仿佛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我要追你！”
　　傅江的笑意还在嘴角，只是变得有点僵：“你说啥？”
　　“我要追你！你给我等着！”
　　安远道脸红到了脖子，装完逼一个转身撒腿就跑，一点也不敢去看傅江的表情。过了很久，傅江一直站在那儿不动，继而大笑起来。
　　傅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都被挤出了眼泪，视线跟着模糊起来。他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开心过，仿佛是被一个从未肖想过的大奖砸在了头上。
　　他的安远道总是能带给他惊喜，这一点他从来不曾怀疑过，但经过今天这件事，他又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认知：原来安远道也是喜欢他的，这段感情里，不止是他一个人在努力着。
　　“好啊，我等着看。”傅江喃喃自语着，抬脚朝安远道跑远的方向走去。
　　只要有安远道这一句话，他好像就生出了无数自信，为这场感情付出的立场也变得完全不同。他大概可以再放肆一点。
　　傅江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心里也不急，反正心甘情愿的小鸭子放养也飞不了。倒是这冰天雪地的芬兰风光，虽然和苦寒之境没什么两样，但有人类文明的地方，看着就莫名安心和温暖。
　　回来的感觉真好啊……
　　前方几颗大针叶树后头，出现了一栋小房子，安远道的一行脚印一路延伸到屋里——看来这里就是那个鬼屋了。
　　傅江隐约听到里面有其他男人的笑闹声，而且说得还是中文，意识到有情敌后，赶紧加快了脚步。
　　走近些后，傅江看到了小鲁和五尺正挂在烟囱上迎风飘扬的软糯身子，这是觉醒后的附加效果，这样一来，安远道能轻易看见的东西他也不需要依靠什么符纸了。
　　傅江咧着嘴跟俩小鬼头打招呼，连小鲁脸上惊喜的表情都看得分外清楚。正准备带着这份久别重逢的好心情进屋，他身后忽得就卷来一阵怪异的风。
　　傅江现在是什么水平自然不用说，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不需要似的，本能地跳起躲避。这一跳可不得了，直接就上了屋顶。
　　“……”
　　看来他在原界得控制一下力量，不然分分钟被抓进马戏团演杂技，或者被生化组织拐去研究人体构造。
　　屋里有人也感觉到了危险，一下子窗帘都拉上了，屋门打开，走出一个有点眼熟的人。
　　傅江从屋顶蹿下来，吓了那人一跳：“雾草天上掉下个什么东西？”
　　“你是……上次那个工人？”傅江记性还是不错的，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文焘看清他是谁后，也愣了：“咦……小安的老公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傅江听他说的那句“小安的老公”，一下子心里乐得放起了烟花，其他什么都不管了，赶紧称兄道弟：“朋友，你们惹到谁了，来者不善啊。”
　　安远道早就听到了他的声音，此时也不管不顾跑了出来。
　　“傅江？你怎么找来的？”
　　“这儿半个人都没有，就你那一行脚印，我还不好找么？”傅江见着人就又忍不住笑了，一旁的文焘只觉得没眼看，干咳了一声，提醒他们危险还在眼前。
　　在他们眼前，来的是一只凶煞异常的巨型恶鬼，明显已经实体妖化过了，两只鬼眼血红一片，看起来隐隐要流下血泪来。
　　“这是杨齐山留下的鬼妖军！”文焘不是第一次见到，一眼就认出了恶鬼额头上那条蛇的印记。
　　傅江还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也隐约能猜到一些。此时没时间计较那么多，傅江直接翻手抽出长剑，迅速冲了上去。
　　随着安远道一声惊叫，傅江的身形如同一道闪电划过空气，附着驱魔师精气的长剑拉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一剑下去，恶鬼直接被砍穿了半边身子，往后退了一大截。
　　傅江故意控制了力道，没有一下子弄散了眼前这只恶鬼，他担心的是安远道不高兴。
　　“这个……要杀吗？”
　　傅江转头问呆愣愣看着他的安远道。
　　“你……”
　　傅江笑笑：“我变强了。”
　　文焘也十分惊讶地看着傅江，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无数世事的人，很快就明白了傅江的转变。
　　他也能猜到傅江没有一剑解决恶鬼的原因，大概是怕安远道不忍心，他也很好奇，经过之前的讨论和纠结，安远道现在对于这种大恶之鬼还是不是依然下不了手。
　　“杀了吧。”
　　安远道回过神来，用坚定的声音说。
　　他以为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进步已经够大了，没想到傅江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论如何都会走在他前头。
　　他想追上傅江的脚步，想让自己起码在面对这样灵魂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罪恶之躯时，不要再有那些可笑的怜悯了。
　　傅江听了安远道这句话，瞬间定了神，提剑上前，将恶鬼的整个魂体砍到再也无法维持形体和灵魂的联系，文焘在边上一道符纸，简简单单送它出了天地循环。
　　文焘满意地对安远道说：“小安我告诉你，刚才你一句话，为这个世界上兢兢业业的所有人除掉了一个噩梦。”
　　安远道知道文焘是在安慰自己，但他已经不需要了，他找到了自己更加坚定的信仰：“先都进屋吧。”
　　屋里，已经无碍的杨一善坐在桌边伸着脖子等他们，见傅江也跟着一起进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傅江略惊讶地看着他，见安远道悄咪咪指了指文焘和杨一善，心下了然。
　　傅江看到一旁的水滚了，条件反射地准备去帮忙倒水，被安远道一个箭步按住：“你坐着去，我来倒！”
　　傅江笑，摸了一把安远道蓬松的头发，坐到了桌边椅子上。
　　安远道红着耳根子给傅江和大家都倒了水又加了茶叶，小心翼翼端过来。傅江赶紧接下，并给了他一个褒奖的眼神。
　　安远道被他一鼓励，顿时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大概如果有条尾巴，此时也已经翘上天了。
　　安远道也坐下后，傅江简单地打了招呼，说了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在异界的离奇经历，又听安远道和文焘说了许多关于杨齐山和培养皿的事情。
　　“那刚才那只就是鬼妖军？”
　　“不会有错，他们家的鬼妖军额头上都有那条蛇的标志。鬼妖军没人驱使是不会行动的，现在看来，估计是杨齐山的后人已经找来了。”
　　傅江摸着他的剑柄：“无所谓，刚才那种东西，就算来上十只我也能一人搞定。”
　　文焘叹了口气：“恐怕不是十只，是百只。”
　　“百只？”杨一善惊得拍桌站起，脸色都变白了。刚才的恶鬼有多恐怖他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那种大白天见鬼的阴冷和诡谲气息还是把他吓得不轻。
　　“是啊，杨齐山当年留下培养皿无数，他的后人又经过了几朝几代的变化轮转，培养出一支百鬼军队已经不是不可能的了。”

　　☆、芬兰雪屋（捌）

　　傅江来了以后，雪屋里变得拥挤起来，但不论是屋里的小鬼还是鬼妖军都没有再出现，估计也是在观察新来的人是什么水准。
　　下午天气晴好，杨一善出门给家人朋友买纪念品，安远道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堆英式午茶和点心的原材料，非要大显身手一番。
　　傅江觉得他这样卖力证明自己的样子实在可爱，都不忍心拒绝。
　　于是乎，一小时后，留在雪屋的三人就坐在桌边喝着稍带涩味的奶茶，吃着刚出炉的曲奇饼干。
　　文焘灌了一大口茶，抱怨着：“还是酒好喝，你为什么不弄点儿啤酒来，多好。”
　　安远道到底还是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毛孩子，平时又不爱喝酒，自然是喜欢奶茶比酒多些：“我乐意！哼！傅江！你说是奶茶好喝还是酒好喝！”
　　傅江无奈地应和着：“奶茶……”
　　安远道得意又嘚瑟的表情在茶香四溢的热气中隐隐约约，就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在问傅江那个无理取闹的问题时他有多紧张。
　　放在以前，他无论说什么傅江都会毫不犹豫顺着他的意思，可是现在……他真的没把握了，习惯性地问出口后，他就开始不安。
　　好在傅江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健忘，显然就算他们已经分手，而且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莫名其妙的牵绊，但傅江以前对待安远道的方式依旧深深印刻在他骨子里。
　　安远道喝了一口奶茶，又开始纠结是不是自己真的太小家子气了，是不是男人之间喝酒吃肉会好些……
　　傅江暗中观察着安远道，觉得他现在这样的表情太可爱，但自己也不能表现得太过于在意，免得安远道觉得自己不需要追得多认真就能回到从前，那就没意思了。
　　于是傅江主动提起了一个严肃的话题——这也是他从刚才就想问的。
　　“文焘，你在我和安远道身边待多久了？”
　　安远道对他的问题有些不解，文焘则是惊讶多过于疑惑：“怎么这么问？”
　　“有人告诉我说我们俩从出生就一直受人暗中庇护，我猜那个人是你？”
　　文焘看着傅江笃定的神情和安远道惊讶的样子，知道已经没必要继续瞒着了：“没错。我从那块玉佩开始追查到很多杨齐山和他留下的鬼妖军的资料，后来机缘巧合发现他在对你们家人下杀手，就顺便将你俩救了下来。”
　　安远道终于明白了自己能幸免于难的原因，可惜文焘当年还是来迟一步，没能救下他的父母。
　　“我把你们送进孤儿院，又一直暗中保护你们，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们已经不太需要我的保护了。”
　　文焘赞许地看着安远道和傅江。
　　他亲眼见证了安远道这段时间的变化和成长，也知道现在的傅江可能已经比他还强大，甚至可以在剿灭鬼妖军一事上助他一臂之力，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欣慰。
　　感慨的是孩子总要长大，欣慰的是孩子总会长大。
　　“那我们父母……”傅江还不知道安远道发现安家老宅的事情。
　　文焘用安抚地眼神看着他：“小安的父母在我去的时候已经死了，他前不久去过自己祖坟，应该已经知道些东西了。”
　　“祖坟？”
　　“你还记得我们从杨家浜出来后发现的那个山谷吗？那栋空的老房子……我当时不是说觉得很熟悉吗？那是因为那里有我上一世生活着的记忆。那里后来成了我们安家的祖坟，安家人死后如果没能入轮回，就都会回到那里。”
　　傅江沉默了一会儿：“你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
　　安远道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觉得我从小到大都不是孤儿，我有自己的家人，所以我只是为了我爸妈而觉得遗憾，遗憾我和他们不能多相处会儿，其他倒没什么。”
　　傅江很想摸一下安远道的脑袋，给他些安慰，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转而问文焘：“我也找到我们家的坟，可是都被人挖空了，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吗？”
　　文焘摇摇头：“你们傅家的事情我一直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你们家被杨齐山的后人盯得很紧，一直是在东躲西藏中才得以延续。当年你父母本来为了结束一辈又一辈遭人迫害的命运，所以不打算要孩子的。可是后来又莫名其妙有了你，把你生下来后他们就双双遇害。”
　　“我大概知道些原因。”傅江低头摆弄着茶杯，声音有点闷。
　　“傅江？”安远道担心地看着难得低落的傅江，这人是一贯的有气力有精神，难得低迷一次就让他不安。
　　傅江抬头对安远道笑笑：“我没事，异界的高人告诉我说我可能是被某种执念带来这个世界的，我想应该是傅明……。”
　　安远道此时也想起了家人的话：“啊！我听说傅明没有入轮回！”
　　傅江皱着眉头：“或许他还在这世上某个地方徘徊，就是因为他的执念才有了我，我才代替他来到这世上。”
　　傅江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为了来遇见你，履行上一世的承诺。
　　安远道对傅明没有入轮回这件事颇为在意，问文焘：“傅明会不会死后被杨齐山的后人利用，做成培养皿成为鬼妖军？”
　　文焘道：“那倒不会，一来杨齐山已死，他的后人未必知道培养皿的制作方法，二来傅明是驱魔师，神智坚定力量强大，不至于受人摆布。”
　　“可是王禄不也是有着驱魔师的血统，而且……就因为他血统特殊，甚至不需要封印也可以做成培养皿……”
　　“王禄是自愿留在这屋里才会被他们利用，傅明应该没有愿意守着的地方吧。”文焘这样说着，语气却也不确定起来。
　　傅江这时受他们谈话的启发，回忆起黑堡的法师对他说的那些话，继而又想起一事：“对了，那块玉佩可以确定是杨齐山的东西吗？”
　　文焘道：“我肯定不会有错。典籍中有记载，杨齐山入赘安家，杨家打造了一块这样的玉佩送给杨齐山，作为本家的赠礼。后来杨齐山根据自己的封印术和安家的通灵术、驱使之术研究出了鬼妖军的培育和驱使方法，这块玉佩据说对他颇有启发。”
　　“我听说玉佩的主人永生不死，不知道是不是指杨齐山。”
　　这下文焘惊得拍案而起：“不可能！”
　　他的反应太大，吓了其他人一跳。文焘冷静后重新坐下来，解释道：“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律，凡是长寿的人多半都积累了非常大的恩德，或者是他的存在对世界有很大意义。这些长寿的人我基本都认识，他杨齐山只是个凡人，他早该死了，绝不可能长寿！”
　　傅江仔细想了想：“其实他的情况很可能跟你不同。你看，你刚才说的是‘长寿’，但我听到的版本里，是说杨齐山‘永生’，长寿是自然造就的奇迹，但永生就不一定了。”
　　文焘皱着眉头，显然觉得傅江的话值得推敲：“如果真是这样……”
　　如果杨齐山真的至今还活着，那么这么多年来世间的培养皿总是清除不干净也就有了解释：因为杨齐山还在制造这样的惨剧。
　　一个掌握了封印术、通灵术和驱使之术，在某些方面颇为天才，却又心肠歹毒的人，想要做到“永生”，或许还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几个人的处境就麻烦了。
　　这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是比他活得更加长久的一个老怪物和他强大的百鬼军团——甚至在鬼妖军的数量和规模上他都需要重新考量。
　　傅江确实变得强大了，安远道也比以前拥有了更加坚定的意志，但如果他们的对手是这样一个变态，那他还真没把握。
　　更让他不安的是，安远道的担心此刻也成了一种不得不考虑的潜在威胁：如果杨齐山本人还活着，一直在暗地里行动，那么傅明一直没能找到的灵魂就很难说了……
　　傅家当年连着被不知名的一股力量挖坟带走尸体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加上……
　　“如果杨齐山真的能够永生，那他一定会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封印术、通灵术和驱使之术，那么……下一个就可能会是驱魔术。”
　　傅家和安家交好，杨齐山盯上傅家的原因，或许不只是为了把支持安家的力量一锅端，更是为了……新的力量？
　　一时之间雪屋上空乌云压顶，一切开始显得阴郁而不祥。

　　☆、芬兰雪屋（玖）

　　天色渐晚，头顶的乌云给雪屋带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气息，即便屋里已经上了灯，却早已没有不久前那种重逢的喜悦和轻松。
　　正如文焘所说，杨齐山只是一介凡俗，早就应该死了。文焘以前没能找到杨齐山入轮回的痕迹，一直以为是他执念太深而以灵魂的形式在世间飘荡，多半已经失去了本心成为恶鬼，或是在某处灰飞烟灭了。
　　现在得知杨齐山很可能找到了某种永生的方法，才发现事情比他先前做的最坏设想更加糟糕。
　　傅江把说这番话的法师和当时的情景又复述了一遍。
　　大家对于异界都不知情，更不会了解异界的一个法师。但傅江巨大的进步摆在眼前，对这位从未谋面的法师所说的话也不得不信上三分。
　　文焘从刚才起就陷入了沉思，对于杨齐山本人还活着的这种可能性，以及一切由此衍生出来的问题，他都必须重新纳入考虑范围。
　　他面对的很有可能不再是一群有野心的后辈，而是那个凶残、无情的恶魔本尊。
　　想到昨晚小鬼来时的那阵仗，文焘就心中不安，看着天渐渐黑下来，虽然时间尚早，他还是建议把晚饭时间提前些。早一点吃完，早一点备战。
　　如果今天还有小鬼，那么也就很可能会是最后一波，当然也会是最强的一波。
　　杨一善出门买纪念品前说过不用给他留晚饭，其余三人在用过一顿偏早的晚饭过后没有再聚在一起讨论，而是各怀心事地散开了。
　　傅江站在雪屋西边的窗口，此时乌云厚重地连落日也看不到，但傅江在异界经历过太多恐怖的妖魔鬼怪，也见识了无数自然界的荒凉和灾难，对这样阴沉的天倒是没什么感触。
　　他只是想着傅家和安家的事情，想到傅明不知去向，想到家坟被挖空，想到安家也同傅家一样被迫害至此……他更想着害他们两家走到如此境地的杨齐山。
　　想到这个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时，他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彻底没有了那种澎湃热切的心情，他冷静地想着如何对付他，甚至能清楚感受到自己肾上腺素地变化。
　　他不再是出于情感而想要杀掉这个人，而是出于理智，觉得自己应该杀了他。
　　傅江实在说不出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只要他不再是有着弑杀天性的普通驱魔师，安远道接受他的全部时也不会那么困难和纠结。
　　他不想让安远道再像从前那样因为他的本性而难过。现在虽然说是安远道在追他，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不敢让安远道有一丝不快和反悔的机会。
　　傅江望向安远道所在的方向。他此时正斜躺在沙发上发着呆，似乎是感觉到傅江看向他的目光了，一下子条件反射般的也转过头来看向了傅江。
　　一时之间两人的目光匆匆交汇在一起，安远道下意识撇开目光，又迅速撇了回来，发现傅江不仅没有移开视线，反倒冲他笑起来，瞬间就脸红到了脖子。
　　傅江看到安远道一下子脸红的样子，就基本能猜到这小子刚才发呆是在想些什么——反正肯定不是正经事。
　　安远道常抱怨傅江太“种马”，但他自己何尝不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那么长时间的“禁/欲”经历是之前从未有过的，难受的可不止是他傅江一个人。
　　想到这儿，傅江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安远道看文焘在另一头的空房间里低头想事情，干脆跑到傅江那儿：“你笑什么？”
　　傅江哪敢实话实说，只能转移话题：“没什么……之前说你找到安宅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安远道说起自己家的宅子，一下子就被顺走了思路：“我把留在那里的族人都净化了，包括我爸妈……”
　　傅江：“怎么这么急？可以缓一缓啊，好不容易找到他们，为什么不多相处一段时间呢？”
　　安远道无奈地笑笑：“没办法，已经有人开始在消失了，我怕我净化晚了他们就入不了轮回了。再说……其实我也没那么想他们……”
　　傅江知道安远道把轮回看得很重，他觉得这是一个人重新选择和重新生活的机会。
　　好不容易和父母相见，安远道却早早为家人做了净化。这不会因为安远道“没那么想他么”，而是因为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自私、想要和父母多相处一段时间而影响到家人转世。
　　傅江安慰地笑了笑：“你做得很好。”
　　安远道抬头看他，眼睛里仿佛有星光闪烁：“你真这么觉得？”
　　傅江心里心疼得很，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根本没有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么勇敢和果断，如果他傅江还是以前那个能挡在他前面的坚实盾牌，那安远道一定会更软弱一点、更自私一点。
　　想多体会一下父母在身边的感觉的孩子，再自私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安远道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了。他自己选择要离开傅江的□□，自己选择要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扔给他的一切，自己选择要成长和伤口。
　　他总要付出些东西，才能对得起他说分开时的那份决心。
　　傅江没什么能做的，只能在重新回到安远道身边后，寸步不离地在他周围，给他一切可以给的鼓励和支持。
　　而安远道也没有让他失望，再说起安家那栋老房子和他的父母，他已经没了过去那种脆弱，取而代之的是感慨。或许他还不够强大，但已经能支撑自己勇敢地走自己选择的路，也已经能体面地应对困境和内心的苦楚了。
　　虽然或许当那个温暖的怀抱回来时，他还是会想扑进去哭一场。
　　“现在那里被我改造成了一个更正规的祖坟，我把周围的地包了下来，分了两边，一边放着我们安家的灵牌，另一边……等你以后找到你们家人了，可以迁过去。”
　　“远道……？”傅江惊讶地看着他。
　　“我只是看地还多着，划一块给你备用而已，你不一定要……”
　　安远道的话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因为傅江狠狠抱住了他，那力道就像要把他整个人按进自己的血肉里去。
　　“傅江？”安远道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不确定自己感觉到的颤抖是傅江哭了还是怎么。
　　“没事，我只是有点感动。你让我们傅家人有着落了。”
　　多说了些心里话后，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自然。此时，他们背靠在窗户上，相互闲聊着许多以前的琐事。
　　岁月在记忆中留下很多有趣的痕迹，不一定重要，却总是忘不掉，偶尔提起来，你会发现不只是你，就连故人也一样记得。
　　所以和一个老朋友在一起说些过去了的事情也是很难得的一种体验。
　　“我还记得秦佑被害妄想症发作，非要说他上铺那哥们儿晚上爬下来想上他。”
　　“噗，我也记得……后来那哥们儿死活说自己是做零的，绝对没有要上他的意思。”
　　“真看不出来，他那么五大三粗一人……”
　　“这叫反差萌，你不懂。”
　　听墙角的文焘：“……”
　　天色更黑了，浓墨一般包裹住整栋孤零零的雪屋。天空飘起雪点子来，温度倒是没那么冷了。文焘有点担心地看着门口的小路，杨一善还不回来。
　　安远道觉得气氛好极了，是时候祭出他的终极武器了：“江哥~~~~~我有点儿困了~~~我们去床上窝着吧~~~”
　　傅江可不想这么快就失去了被追的满足感：“你先睡吧，我的床还没铺呢。”
　　“铺什么床啊，你嫌弃我的床还是怎么的？”安远道不开心了。
　　傅江无奈：“安大师，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不是情侣了？朋友有随便睡一张床的吗？”
　　安远道挺直腰杆坚持己见：“有啊！”
　　听墙角的文焘和凑热闹的小鲁五尺：“……”
　　没能成功诱拐到傅江的安远道窝在自己被子里生闷气。
　　他就不明白了，刚才抱都抱了，为什么不能再爆一爆呢？？？
　　进而回想起这次傅江回来后的表现，风度翩翩、温文儒雅更胜从前，而且变得那么强大，对他来说需要符纸才能勉强应付的恶鬼，傅江好像只要轻轻松松一剑就能解决。
　　“啊啊啊~~~~~我好菜啊~~~~~”
　　“远道？你说什么？要拿什么东西吗？”傅江跑来关心安远道。
　　“没有！！！你走开！！！”
　　不明所以的傅江：“？？？”
　　彻底入夜后又起了风，文焘掐着表，觉得情况可能不对劲了。
　　“我看这个时间小鬼还不出来，估计是昨晚已经肃清了，我们今晚就引王禄出来。”
　　傅江皱了皱眉：“怎么引？用冥香之类的吗？”
　　“不，一般的法器和材料对驱魔师血统起不了作用，我们用傀儡。”
　　“傀儡？”这下连已经躺下的安远道也起了兴趣，撑起身子来问。
　　文焘拿出一块薄木头片雕的人形板子，咬破手指在板子上用血写下一个人名。
　　“这是害得王禄家破人亡的那个恶棍的名字，正好用来做成傀儡，引他出来。”
　　说话间，房间里已经起了变化，巨大的怨气冲天而起，屋里凭空生风，恶意肆虐。一个带着紫黑色气体的气团自铁丝床上慢慢浮现出来。
　　“你——纳命来——你——纳命来——”
　　王禄因怒气而力量暴增，已经是肉眼凡胎可见的鬼魂形态了。正好开门进来的杨一善呆愣愣站在门口。
　　“什……什么情况……？”

　　☆、芬兰雪屋（拾）

　　杨一善刚巧走到大门口，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纪念品，尚显稚嫩的脸上裹着风雪来带的薄薄一层白霜，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王禄瞪着空洞的双眼扭头看他，脑袋侧面的太阳穴位置有个不大的血窟窿，焦黑了的肉在洞口若隐若现。
　　杨一善就看着这样一幅诡异的“烤太阳穴”画面，脚一软，无声地滑了下去。
　　文焘反应过来，正准备要绕过王禄去门口把晕了的杨一善拖进来，哪知王禄忽然弓起身子，冲着杨一善倒下的位置就是一个力量巨大的俯冲，最终附在了他身上。
　　“一善！”
　　方才还软脚虾一般倒在地上的杨一善此刻脸色已经成了惨白，僵硬地从地上撑起身子，瞪着一双带血丝的大眼睛，诡笑着望向屋内众人。
　　“杨一善”开口说话了，一开始还有些不顺畅，不过很快它便适应了久违的活人身体：“这——是我家，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安远道试图和它讲道理：“王禄……王禄你冷静点。我们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没有恶意！哈哈哈哈哈！”王禄似乎比刚才还未附身时更加疯狂，借着杨一善这具鲜活的躯体咆哮起来：“我只想守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你们来赶我走！你们要把我赶出这个世界！你们没有恶意？那谁他妈有恶意？！”
　　安远道紧张地靠近了些：“我是个灵媒，我可以送你进轮回的，只要你别再伤人了，我可以让你重新转世投胎……”
　　“我不要做人！做鬼挺好的！我现在这样多好！想去哪去哪，不会饿，不会冷，不会再害怕……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重新投胎你就是另一个人了，就可以有新的生活，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哈！那你保证我重来一次就不会再失去？不会再被人害死？不会再担惊受怕？你们这些恶心的活人，别给我擅自替他人做主！我就是喜欢现在这个样子！你凭什么赶我走！”
　　“可是你在害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你这样和之前那些害你的人又有什么两样！”安远道也来了脾气，吼起来。
　　傅江看着癫狂状态的“杨一善”，知道它已经被恶意侵蚀地失去本心了，根本不再是心智健全的人，而仅仅是个恶灵罢了。
　　这样的恶灵不可能再理解活着的意义，也没有了分辨善恶黑白的能力，安远道说什么都没用。
　　看着急切地想要说服它的安远道，傅江只能心疼，却什么也做不了。
　　“杨一善”再次开口，语气嘲讽带着刺，到最后简直是在发泄：“他们是无辜的，没错，那我呢？我何尝不是无辜的！我的家人何尝不是无辜的！凭什么我要经历这些！他们却能过好日子！我可以让他们痛不欲生！为什么要放过他们！为什么要让他们去过好日子！”
　　一直没说话的文焘此刻把安远道往后一拖，手中已经拿出了符纸和一小截短刀。短刀锋利异常，散发着粼粼光芒，像是水波拂过湖面晕开的样子。
　　那是一种专门透过活人的身体直刺灵魂的法器，用来对付这种被附身的情况。
　　但王禄并不知道这把短刀的特殊作用，它还在疯狂地嘲笑着这些伪善的活人：“说什么无辜，你们还不是为了要杀我连这个小鬼头也打算一并杀了？你们和我又有什么两样？我们都一样！哈哈哈哈哈哈我们都一样！”
　　傅江皱着眉头伸手想要去拦住已经快要冲出去的文焘，却被安远道截了下来。
　　傅江略微吃惊地看向安远道，只见他神色淡漠冷静，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急切和不甘心：“你别拦他了，王禄已经恶化地无可救药了，而且……它也沾染了太多罪恶，回不了头了。”
　　“远道……你……？”
　　安远道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却让傅江莫名心疼：“之前是我想差了，我以为还能挽救，其实……我既然有天赋技能可以给人再活一次的机会，就应该用得更负责任些，什么人值得什么人不值得，应该是有分别的，不然公道何在……”
　　文焘也没有再直接去和王禄拼，而是停在原地。
　　之前安远道没有同情鬼妖军他可以理解，那次的情况对他而言容易些，毕竟鬼妖军已经彻底不再和前世之人有任何联系，只是主人的一个杀人机器而已，也看不到它生前种种。
　　但王禄不同，王禄有着可怜可叹的冤屈，同时也还尚存着作为人的记忆和神志。
　　文焘一边盯着王禄，一边侧过头来看着安远道：“你今天倒是挺果断。”
　　安远道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历来挂着不忍的脸上此刻尽是坚定：“我只是找到了自己想追求和坚持的。世上一切滞留下来的冤魂怨鬼们，愿意入轮回的，我一定送它们重头再来，自己不愿意的，我也不会再犹豫什么了。”
　　文焘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傅江，傅江不明所以。
　　此时本来一直在找文焘的弱点，准备出击的王禄终于忍不住扑了过来，文焘迅速抬起短刀抵挡，但还是被王禄的杀气逼退了两步。
　　有着驱魔师血统的王禄死后又被怨气成日里熏陶着，此刻光是它散发出的气场就带着不小的杀伤力。偏偏他还附在杨一善身上，傅江再强大，也因为怕伤到他不敢出手了。
　　一时之间，雪屋里众人不约而同紧张起来。眼下的情况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本以为只是有一点血统而已的王禄根本不足为惧，却没想到连累了本来与此事无关的杨一善，还使得他们自己陷入了被动。
　　文焘看到杨一善的脸部开始出现泛红的症状，心头一紧。
　　王禄到底不是凡夫俗子，它对于活人肉身的伤害是巨大的，而现在看起来它也不打算离开杨一善的身体，只会等杨一善的阳气被它耗光……
　　接着它很有可能会附上安远道的身，而杨一善就此被它吸干，成为干尸一具。
　　想到这里，文焘知道已经没办法再等了，拼了百年修为也要把王禄从杨一善的身上给拽下来。
　　文焘奋力往前冲去，同时提起了短刀。“杨一善”瞪着通红的眼睛，周围升腾起一股紫黑色的气体，迅速环绕了他。
　　那层紫黑色气团如同是保护罩一般，文焘一靠近就觉得呼吸困难。但一看到杨一善情况不好，就想咬着牙继续向前。
　　但到底文焘只是肉体凡胎，抵挡不住煞气的危害，没走几步就已经脸憋得紫红紫红，喘不过气来。
　　傅江忽然将安远道又往后扯了一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自己小心”，就长剑都不拿直接冲了上去。
　　临近“杨一善”，傅江忽得抬起手来，手掌周身已经流淌着纯正的驱魔师精气。一掌劈下，正中那团紫黑色煞气。
　　随着掌风扇下，王禄的保护罩就这么土崩瓦解，煞气四散逃窜开，很快就失了形体。王禄这才露出恐惧的眼神，朝门口退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是不放过我？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文焘眼中没有了温度，跟着“杨一善”的脚步一步步往前逼近：“是你不放过你自己。如果你早早入了轮回，就没有今天这种下场。”
　　“不……不……我不要走……我不想走……你放过我……你们放过我……”
　　王禄终于崩溃，从杨一善身体里猛地窜出，朝门口逃去。
　　文焘赶紧接过倒下的杨一善，查看他的脸色和脉搏。傅江冲出去追王禄，这样一只恶灵逃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安远道惊叫一声，抓起傅江的外套就往外冲：“傅江！你没穿外套！”
　　傅江回头看他一眼，急匆匆喊了句“不用”，就继续追了上去。安远道愣愣地看着傅江跑出视线范围内，那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有几下感觉不是在跑，而是在雪地上跳。
　　那让他觉得格外寒冷的大雪和寒风，似乎对傅江都没有任何影响。
　　傅江到底变得有多强？安远道忽然觉得很害怕，好像自己和傅江的距离大得已经没办法再拉进了。
　　原来一离开他，傅江就进步得这么迅速。他这么长久以来的努力，根本不足以赶上他。
　　安远道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回过头去时已经看不出心思。
　　他走向屋里，虚掩上门，帮文焘把杨一善抗到沙发上，烧上一壶新热水，找出可以固魂凝神的药水，让杨一善喝下。
　　他不削于利用他人的驱使之术，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坚定好自己的心智，照顾好傅江的后方。
　　他陪着文焘守在杨一善身边，听文焘断断续续说起以前遇到的人和事。
　　文焘经历得太多了，悲欢离合都如过眼云烟，但每每再经历时，他还是容易陷下去。
　　文焘说他累了，不想继续这样重复着失去的过程。他只想和一个喜欢的人，过一段有限的日子，日子走到头的时候，他可以和那个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何时才能到头。
　　安远道沉默良久，忽然说起另一件事：“德云寺有一个扫地僧，他能断了我和傅江的前缘，我想也能断了长寿人的天人之寿。”
　　文焘捏着杨一善的手，眼神沉了沉。
　　雪屋两公里开外，已经离大马路很近了。王禄逃窜到此，援军赶到。
　　傅江眼前站着另一个鬼妖军，额头上的小蛇在白色雪地映照下格外诡异。后头一点的位置，还有另一只长得一模一样的鬼妖军兄弟，护着王禄。

　　☆、芬兰雪屋（拾壹）

　　临近午夜，大雪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是越下越大。
　　傅江和两个鬼妖军兄弟以及王禄对峙已有一会儿了，但谁也没有动静。因为不远处的大马路上时不时有过路的车辆疾驰而过，赶着回家。
　　傅江不希望给普通人带来什么困扰，鬼妖军显然也不想太过于招摇。于是双方默契地等着，再过一会儿就要近1点了，那时没什么人，他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不过傅江更在意杨齐山。
　　鬼妖军已经是没有灵魂没有神志的走狗，他们攻击或是不攻击，全看主人家的心意。傅江总觉得杨齐山——或是其他操纵鬼妖军的人——肯定就在附近。
　　雪点越来越大，开始有了铺天盖地的气势，视线也变得不清晰起来。
　　这时候，马路上已经空旷了有一阵，傅江毫无预警地直接向前冲去，鬼妖军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离得较远的那只先带着王禄往马路上逃去，穿过马路后很快消失在漫天飞雪中。断后的那只则是发出全身最大的煞气以震慑对手，浓郁的暗色气体包围住了一整块区域。
　　傅江一边注意着王禄去的方向，猜测那边是否有人在接应，一边将长剑翻手持于掌中，自下而上斜挥而过。
　　剑锋并没有碰到鬼妖军，但强大的剑气依然伤到了对方。一道大口子划过鬼妖军的前胸位置，煞气自那里往外溢出，鬼妖军也被击退了几步。
　　接着，那鬼妖军狂暴起来，夹带着冲天恶意扑过来。傅江一边放出气息做抵挡，一边就用长剑趁着鬼妖军靠近之际，做近身攻击。
　　这样一来，那鬼妖军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整个魂体显得破破烂烂，散乱成了一片一片的残躯。
　　很快，这副残躯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光是靠着一点点魂体的游丝牵连着全身。但奇怪的是，反倒到了这个时候对方忽然就收手了，转身朝马路方向逃窜。
　　傅江知道，恐怕是同伴带着王禄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它也就不需要继续抵抗了。
　　想到这里，傅江收了长剑，迅速朝前方追去。他的表情没有懊恼，反倒看上去颇为满意。从刚才故意用不会很快至死的方式来对付鬼妖军，到任凭它逃窜，都在傅江的计划之中。
　　杀一两个鬼妖军算什么？杀王禄又算的了什么？他要的是背后的杨齐山，即便不能直接碰上他，或是自己也没法弄死他，但只要有一点点线索，傅江就不想放过。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已经在世间留下太多祸害了，必须有人站出来怼他，起码不能让他暗地里的勾当做的太顺利。
　　之前所有对付杨齐山和他的鬼妖军的事都是文焘在做，他已经一个人坚持了太久了，总需要后起之秀来接他的活。
　　杨齐山欠安家和傅家太多，傅江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过他。
　　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愤。
　　傅江穿过已经能见度非常低的马路，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往前赶。
　　自从回到原界以后，傅江就没有用过实力，现在全力输出，自然是让人瞠目结舌。前方的鬼妖军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劲，看着越来越近的傅江，本不应该存在的恐惧感开始滋生。
　　甚至是更远处应该已经安全了的王禄都感觉到了追杀者紧迫而强大的气息。
　　“这……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没人能回答他，操纵鬼妖军的主人没有露面，边上的鬼妖军根本没有心也没有脑子，只是通过本能得知危险正在光速接近。
　　这里是芬兰土地上万千冰野荒地中的一处，附近只有雪屋孤零零伫立着，随着午夜一过，连过路的车辆也不再有了。
　　天公作美，大雪覆盖了几乎全部的视野范围，狂风掩盖了可能泄露的惊惧声响。
　　真是杀人越货、行刺灭口的好时机。
　　傅江最后一次奋力出击时用上了七成的力气，甚至嘴角还带着笑意。
　　大片范围内忽然横扫过一阵肃杀之气，那是傅江觉醒后强大异常的驱魔师气息，大规模地扫荡了这块土地上所有不该存在的东西。
　　两个鬼妖军和好不容易出逃的王禄就这么被这股力量扫得就地散了魂体，气也连不起来，瞬间荡然无存。
　　躲在暗处的操纵者也受到波及，傅江能感觉到自己发出去的气息弹回来的反馈——似乎是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内伤。
　　傅江朝着有感应的方向追去，到了地方，却颇为失望。
　　那儿有几棵巨大的针叶树，现在已经空无一物，但傅江摸着一处有压痕的叶片，上面还有残留的余温。
　　这个操纵者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传送门，一有危险就开溜。还真是小心谨慎。
　　傅江长出一口气，知道已经追不到了，只能在原地又查看了一番，没发现什么新线索，就折回雪屋去了。
　　好在，王禄还是成功除掉了，也算是他这一趟仅有的那么一丁点收获。
　　傅江的身影出现在安远道视线范围内时，风雪终于小了些。
　　雪屋中温暖如春，昏黄的灯光似乎给这栋许久没有人气的屋子增添了一些舒适和温馨的感觉。
　　傅江推门进屋，安远道从沙发上站起身给他的茶里添点热水，顺便帮他拍掉肩头的雪。
　　“王禄魂散了。”傅江不确定这对安远道来说算不算令人满意的消息。
　　安远道笑了，看向傅江的眼神中甚至有明显到不可思议的崇拜：“我感觉到了，刚才雪屋里忽然没有那么浓的煞气了，我就知道你成功了。”
　　傅江忍不住想勾起嘴角，却又努力压下来：他不想让安远道看出自己被夸奖时控制不住的愉悦感。
　　更何况这次也不算多成功。
　　“我遇到了两个鬼妖军，也一起解决了，可惜让操纵者逃了。”
　　本来沉默着的文焘一下子有了反应：“看到他的脸了吗？”
　　傅江摇摇头，文焘又沉默着移开了视线，低头盯他的杨一善去了。
　　傅江用眼神询问安远道“这货怎么了”，安远道做了个摊手的小动作，勾上傅江的脖子，整个人软软地贴上来：“官人~已经很晚了~我们别管别人了好不好~”
　　傅江默默咽了口口水：“大师……你这是在玩火……”
　　安远道做天真样：“我没玩火啊~我这是在玩你你没发现？”
　　傅江：“……”
　　一旁的五尺飘了过来，一脸兴奋：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
　　傅江此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瞎眼的”傅江了，觉醒后看鬼跟看人没什么两样的傅江对五尺一贯的恶趣味还不是特别了解：“？？？”
　　安远道忽然没了兴致，默默扭过头去，用一只胳膊遮住了脸，内心：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他？又为什么要收留他？
　　五尺的兴奋劲儿被他浇灭，颇为不满：咦？今天又不来吗？你们已经分床一个多月了唉？唉？唉！
　　没了兴致的安远道退而求其次，拉着傅江到角落里一扇小窗户。他想，反正已经过了时间点睡不着了，看傅江也挺精神，干脆抓紧时间说些心里话，拉进两人之间的心灵距离。
　　可惜傅江好像故意避开了他想谈的所有话题，非要说正经事。
　　“我觉得王禄这事儿挺奇怪的。”
　　安远道只能顺着他的话头问：“怎么了？”
　　傅江在斟酌用词：“感觉……为什么水晶缘的时候我们解决的挺顺利的，也没招惹到鬼妖军，这次来了几波了，而且……感觉操纵者一直在暗地里盯着我们，王禄一走投无路，鬼妖军立刻出动接应。”
　　被傅江这么一说，安远道也觉得蹊跷：“会不会是王禄对他们有不同的意义？他不是有驱魔师的血统么？”
　　傅江担心：“我在想……会不会杨齐山已经不满足于普通的鬼妖军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可能想要更厉害的，最好是有特殊血统的鬼妖军？”
　　“这种事……能办到吗？越是强大越不好操控吧，文焘说过驱魔师心智强大很难做成鬼妖军不是吗？”
　　傅江哑着嗓子：“我一直在担心，为什么要对付我们傅家，甚至连坟都要挖空。”
　　“你的意思是……？”
　　“杨齐山可能一直在研究我们傅家，或者其他世家，而王禄作为一个有血统但不纯正的驱魔师，很可能是个测试中的半成品。而且很显然，他本来进行得挺顺利的。”
　　纵然暖气让人不会觉得寒冷，安远道还是莫名打了个寒颤。
　　“江哥……”
　　傅江回味着这个久违的称呼，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什么？”
　　“别让他死得太好看。”安远道的神色里有恨意，也有决心，他真的不再是以前那个心软的小灵媒了。但傅江宁可他不需要这样的成长，宁可他永远不用面对残酷的自然法则。
　　“一定。”

　　☆、芬兰雪屋（完）

　　没有了王禄的威胁，雪屋一下子变得温馨可爱起来。
　　杨一善好得很快，但比起这段时间离奇的经历和恐怖的恶灵来说，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文焘。
　　自从杨一善醒来，文焘就开始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上到办理回国手续下到每天早晨凉好一杯温水，让杨一善时刻生活在舒适之中。
　　“你干嘛呢？”杨一善无功受禄，心中不安。
　　文焘笑嘻嘻地一边趁机揩油一边说：“害得你遭这么多罪，我想补偿一下。”
　　杨一善忙说不需要，毕竟他自从进了特殊事件处理组以后，一直觉得自己业务不精，什么专业知识都没有不说，还胆小怕鬼，惹了不少事。
　　这次跟来，他其实是想锻炼下自己。这一行人中只有自己是个没用的怂包，恶灵冤鬼都冲着他来也是正常的，文焘这样在意，让他十分不好意思。
　　脸皮比馄饨薄的杨一善小同志忍不住改变了他对文焘的看法和态度，不知不觉便掉入了文焘老狐狸的陷阱。
　　安远道带着看热闹的心情在一旁围观，同时猜测着文焘到底会不会去德云寺。
　　起码从文焘那一晚的样子来看，他已经厌倦了天人之寿，但临到头会不会又不舍起来，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安远道自己是觉得，活着真特么太美好了。
　　特别是当你一早醒来，就能看到有个半果的汉子，背对着你正在帮你收拾行李，肌肉线条在窗外纯白雪地的映衬下泛着圣洁的光泽……
　　那一刻，颜狗安远道真诚的认为他男人就是他的信仰。
　　可惜这个男人现在很傲娇的不愿意承认自己属于他。
　　“看什么呢？醒了就起来收拾东西，我先出去了。”傅江跨着大长腿出了安远道的床铺所在的那个房间，到外头去了。
　　安远道磨蹭了会儿，回味着傅江撩人的臂膀曲线和腰部三角，然后悻悻地下了床洗漱。
　　他此刻觉得自己已经真是太不知好歹了，简直禁/欲！性/冷/淡！白痴！
　　换做是现在，他愿意和傅江从白天【哗——】到黑夜，从地表层【哗——】到外太空，从灵肉相容【哗——】到灵魂出窍。
　　门外的傅江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诡异的战栗，觉醒后头一次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天下午，文焘和杨一善先走一步，前往赫尔辛基的机场。
　　对此，文焘解释说：“要给这两个分离好久的人一点空间，让他们好好享受下芬兰的蜜月生活。”
　　杨一善听了这话福至心灵一般开了窍，瞬间脸红到脖子，一脸懵逼地跟着文焘走了，一点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留下来的傅江和安远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呃……我们什么时候走？”安远道勉强找到话题。
　　“我订了后天的机票，我想着你可能还没好好玩芬兰……”
　　“江哥，你其实还是喜欢我的吧？”安远道觉得自己脸皮八成是又厚了。
　　傅江尴尬地干咳两声，不知为何期待很久的重逢却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文焘和杨一善一走，雪屋里只剩下他俩。
　　本来应该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现在不得不人为地制造出一段距离来。
　　但是安远道说要追他，他就心里特别好奇，想知道安远道会怎么追。为了满足这龌龊的好奇心，他还是决定先忍一忍相思之苦。
　　“那什么……一会儿出去走走吧。”
　　安远道见傅江顾左右而言他，在心里感叹了句“死傲娇”，只能退一步：“好啊~去买些纪念品吧~”
　　傅江这才想起经济问题：“我走后生意还好吗？”
　　安远道骄傲挺胸：“好着呢！有我坐镇，放心~！”
　　傅江猜他可能稍稍放过了一些利润，但是不碍事，遂摸摸头以示嘉奖。
　　饭后，两人去了就近的一个商业街，不少店铺里卖着各式各样诡异的东西。
　　安远道挑得兴起，傅江就负责在后头提东西，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个骷髅能放哪儿，那个“生/殖/器崇拜”的图腾又能放哪儿。
　　挑完纪念品又去吃了当地纯正北欧风情的小餐，安远道带着傅江去了政府。但他们忘了没有文焘他们就没了翻译……
　　在找了3个小时的翻译后，双方终于在下班前成功对话。
　　“我想买下雪屋。”安远道也不废话，直奔主题。一旁的傅江挑挑眉，心里有点意外。
　　雪屋因为杀伤力太大，已经收归政府统一管理，而管理的方式就是放置play。因为平时也不会有那么不要命的人跑去那儿，政府自己也不敢随便处置，就一直这么空着没管。
　　这时候有人要买，政府工作人员倒是不敢答应。
　　那人叽里呱啦了一通话，翻译员尽职尽责地翻译：
　　“太‘威胁’了，不可以。”
　　“没关系哒~我们已经在那里住了几天了，我是灵媒，他是驱魔师，我们可以对付那儿的鬼东西，放心卖给我们吧。”
　　也不知道翻译员有没有很好地理解“灵媒”和“驱魔师”这几个词，但显然他们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前半句话。
　　“‘泥们’已经住了几天了？？？”
　　“是吖~”
　　一旁的傅江内心千头万绪：为何我家安远道会冲其他男人卖萌……不对……他为何要卖萌……？
　　一番沟通下来，政府人员终于相信了他们的能力，也乐得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出去，就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将雪屋托付给他们。
　　安远道又顺便败下一堆家庭小装饰品，回到雪屋就开始折腾，大有改造一番的意图。
　　“你买下来是要用来做什么？”傅江问。
　　安远道狡黠地一笑：“以后度蜜月用~”
　　傅江看着安远道诡异的表情，特别是嘴角似乎还即将流出奇怪的液体，瞬间一头黑线：好像自从他这次回来以后，有哪里特别不对劲了……
　　不，安远道要追他这件事本来就不对劲……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觉醒后强大的力量和气场已经让安远道从以前的依赖变成了崇拜。再加上“饿”了很久，安远道看傅江就像是卖火柴的小男孩在看一只圣诞烤鹅。
　　傅江则不同，毕竟在异界的那段日子他身心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又经历了肉体重塑、抽取本性、苦修觉醒等一系列巨变，实在无暇回味床头生活。
　　看着安远道把那个刚买来的图腾摆在大厅最显眼的位置上，傅江不禁感到一阵微妙，但是安远道这样的转变也是他所喜欢和希望的，倒是乐得如此。
　　大概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是他自己还不太习惯导致的吧……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去附近吃早餐时遭到了当地人凶猛的围观。
　　一打听才知道，昨晚政府把雪屋卖给他们以后，又顺便卖了个新闻给几家大媒体。于是从昨天的晚间新闻开始，到今天的报纸，都是关于“两个中国男子住在雪屋并成功存活多日”的新闻。
　　安远道和傅江无语地被一群当地人围着，人们用各式各样的方式表达着对他们的惊叹，希望要个签名、合影、拥抱啥啥的，俨然一副见小明星样。
　　最离奇的是一个热爱东方文化的妹子，用生疏的台湾腔说：“你们俩亲一个啦~亲一个啦~我想要拍一张皂片~”
　　“……”
　　“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一夜之间爆红芬兰全境，并大有像周边北欧邻国扩散之势，这让安远道和傅江的回国之行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到机场有人欢送，回国落地有人街机，粉丝建立了他们的官方网站和社交群，甚至有人以他们为题材做了个橙光游戏……
　　好在国内知道这事的人不是很多，粉丝也在少数，两人的生活很快回到正轨上。
　　现在他俩一同住在新房子里，只是安远道非要让傅江睡主卧，自己就睡在隔壁的次卧——然而他的假正经在第一夜偷偷摸上傅江的床被逮个正着后就破灭了。
　　此后傅江每天都会被安远道偷袭一遍，虽然有那么几次安远道发现他其实起了反应，但他还是忍着没有就势把人推倒。
　　因为他实在太享受被安远道黏着贴着捧着的感觉了。二十年来一直想都不敢想的美梦成真了，他实在舍不得太快放下。
　　除去生活中的一点点小不足，两人现在的生活非常圆满。
　　鬼屋中介所名声大噪，国外的邀约都纷至沓来，报酬一天天水涨船高。安远道和傅江甚至开始生意外包，把一些简单、不危险的活包给世家新出来的年轻一辈，只有遇到疑似“培养皿”或者大凶的宅子，他们才会亲自跑一趟。
　　安远道依然雷打不动会先争取净化，但如果恶鬼不想要入轮回，他也就不再坚持。这种情况下，通常傅江都会以最快的速度直接给一个了断。
　　他们在普世层面越来越有名气，在圈内也渐渐起了声望，安家和傅家本就是历史上的大家，两家遗存的后人竟然这样强大，另不少现存大世家纷纷侧目。
　　这样的关注多半是无害的，世家一般不入世，对于名利的追求甚至不如对能力和法阵法器这些东西的渴望大。
　　傅江和安远道也参与了不少世家邀请的聚会，相互讨论学习，倒也十分和谐。
　　这天，安远道刚从几个灵媒世家的茶话会上回来，渐入寒冬后的S市就连午间的太阳都没了温度。
　　中介所所在的大厦里早早开了暖气，但一应冷色调的装潢依然给人带来一股精神上的寒意。
　　推开玻璃门，安远道一眼看到了坐在会客沙发上的秦佑。
　　秦佑红着眼睛，倒不是哭得，多半因为没睡好，眼中满是红血丝，神色惊悸不安。见安远道进来，原本坐着和傅江说话的秦佑立刻站了起来。
　　傅江也跟着起身，帮安远道把脱下的外套挂起来：“佑哥家里出了点事，我们一会儿去跑一趟吧。”

　　☆、隐世秦宅（壹）

　　初冬午后，鬼屋中介所里没有外人，除了两位老板和两只宠物鬼，就是秦佑。
　　秦佑本来就有点被害妄想症，这时候更加显得凄惨又神经质。安远道担心他随时会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么嗝屁了，赶紧给泡了杯凝神静气的茶，又把一支上好的琉璃药师香点上。
　　本来冰冷空寂的办公室里一下子弥漫起一股令人心安的香气，秦佑也终于镇定了些。
　　安远道没敢再劳动傅江，自己倒了杯水找位置坐下，就问：“佑哥，你家怎么了？”
　　秦佑红着眼睛顿了顿，才犹豫着开口：“有鬼……家里有鬼……”
　　傅江在一旁安慰：“你别怕，我们俩专门对付的就是鬼，有什么脏东西都不用担心。”
　　安远道也复议：“就是，我们去过一趟以后，保证药到病除，什么事儿都没了。”
　　秦佑犹犹豫豫，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傅江拦住还想追问的安远道，和秦佑约定了去他家叨扰的时间，并说好当晚住下，去会会那个不长眼的鬼。
　　秦佑走后，安远道不解：“江哥，刚才他明明还有话没说，干嘛不让我问下去？”
　　傅江若有所思：“秦家这几年一直顺风顺水，所谓物极必反，他们顺了这么多年，我总觉得会出事。”
　　“可是这次是闹鬼，应该和他们家没关系吧……”
　　傅江担忧：“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佑哥反应有点奇怪，不像是单纯因为闹鬼。以我对佑哥这么多年的了解来看，如果家里闹鬼他一定是上蹿下跳闹得人头疼为止，而不是现在这样……”
　　“你是觉得他太隐忍了？”
　　“对，好像心里压着块石头，而且他来找我的时候，进门第一句话不是说‘有鬼啊’，而是说‘我家出事了’，我总觉得很奇怪。”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不对劲……”安远道也疑惑起来。
　　“所以我想，佑哥家的事情我们不一定适合知道，所以暂时先不要急于逼问，等他自己愿意说的时候我们再做了解比较好。”
　　确实，安远道和傅江跟秦佑之间虽然熟识，但也因为家境悬殊，一直没有跟秦佑家里有过什么接触。
　　他们这种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总是在面对朋友的家人时自动就退避三舍。
　　傅江和安远道早早下了班，回家收拾了点必备的换洗衣物，准备先去秦家过一夜看看。
　　吃过晚饭，秦佑的车如约停在路口，安远道上车后轻车熟路地给司机师傅打了声招呼，并跟傅江介绍说就是这位师傅带他跑的安家老宅。
　　傅江连连道谢，感激师傅对安远道的照拂，安远道看着傅江习惯性的动作，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却纹丝不动。
　　安远道内心：嘿，还说你不想和我复合？逗我呢吧~算了，反正我让你照顾了十多年，偶尔给你点称王称霸的甜头也不错~
　　于是乎，看穿一切的安远道更加肆无忌惮地踩着傅江那条看不见的线，各种黏人各种撩，给足了傅江满足感。
　　傅江总觉得安远道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不过反正人家爱他，那天塌下来也没关系。
　　车子平稳驶过万家灯火，七弯八拐地到了S市最地广人稀的一块区域。
　　上一次送秦佑回家时惊鸿一瞥，只看到宅子的气派，却没注意周围。
　　这儿环境清幽，地价逐年走高，却又因为土质原因无法进行地下工程，无法修建地下交通轨道。
　　没有地铁对于在大城市里生活的人们来说自然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本土大佬们竞相购买的隐世之地。
　　秦宅就坐落在这块高贵的宝地正中的位置，前一片是本地政界大佬，后一片是艺术界的后起之秀，左手边是教育界举足轻重的家族，右手边是全家几代人为国争光的体育健儿。
　　而秦宅，S市商业、科研、医疗等一堆行业的金字塔尖，就被这些光芒和荣耀包裹着，静静守着自己那份不起眼的繁华。
　　秦宅和秦家一贯的低调作风非常吻合，庄重但不出彩的设计风格让整个别墅和附属建筑看上去倒像是个高档又严肃的会馆，门口保安不多，但都携带电击棍身穿防弹衣，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设备，和国内其他地方的保安都不一样。
　　秦家就如同一只早早圈好了领地，蛰伏着淡看世间后人争斗厮杀的猛虎，它不张扬，但力量依旧。
　　安远道和傅江下车时，秦佑带着一个比他高处半个头的男人等候在门口。
　　“大哥，这是我大学同学，安远道——傅江——这是我大哥，我们家现在的当家。”
　　双方相互打过招呼，就进了屋。
　　这会儿秦家人倒是都在，不仅如此，还有个更出乎意料的人——林锦珂。
　　“林组长刚来。”秦佑感觉到傅江疑惑的眼神，解释说。
　　林锦珂确实是刚到，气都还没喘匀：“我刚饭后锻炼，就跑到这一带附近，就接到所里电话说有个匿名群众报案，说这栋房子闹凶鬼，我一看是你家地址，就先过来看看。”
　　傅江暗暗皱眉，总觉得有点巧合过了头，匿名报案这一点也让人担心。
　　看秦佑不安的表情，似乎也和他有同感。
　　“照理说警方应该能掌握报案人的资料，只是不方便对外公布吧，林组长你对这个报案人有数吗？”
　　林锦珂摇摇头：“听说是直接一张白纸飘进窗里落在我们的同志面前的，纸上的字是打印的，整张纸也检测过，完全找不到线索。”
　　“这……也太玄乎了吧……”飘进来什么的……
　　林锦珂叹了口气：“是啊，那张纸就从我们的监控画面外自己飘进监控画面，然后完全有目标一样的飘到了那张桌上。”
　　在场的秦家人也纷纷露出疑惑和惊讶的表情，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江暗中看了所有人一眼，没发现谁有什么猫腻。不知是这些人真的对此一无所知，还是有人演技太好。
　　秦家三子和老爷子老太太都在，还有些经常出入家中的下属和家佣。
　　大哥秦诚峰是一家之主，手里握着最金贵的秦家产业，神色温和中带着严肃，不怒自威。二哥秦咏宣带着厚厚的圆圈镜片，据说学历拿出来可以吓死人，但倒也没有太过于学术气，好歹交流沟通都不成问题。
　　在场的佣人都是秦家的老人，司机通常不进门，剩下的就是打扫的阿姨和做饭的厨子，但秦家老太太喜欢做家务，身子骨也硬朗，所以佣人也不是一直在宅子里的。
　　另外还有个姓余的秘书，叫余毅。是从小跟着大哥一起长大的同学，后来就来秦家主业做了秦诚峰的私人秘书，常常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会来秦家找老板。
　　傅江把这些可疑人物暗中记下，表面上没有一丝关心秦家内部的痕迹，全然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单纯会捉鬼除恶的驱魔师。
　　林锦珂也默契地没有多问，只是例行公事一般记了几个问题，然后要求在宅子里随处查看一番，秦诚峰自然一口答应。
　　其他人都各做各的事去了，秦诚峰亲自陪着林锦珂和傅江、安远道一起看宅子，秦佑默默跟在身后，状态看上去不比白天好多少。
　　秦家很大，但处处中规中矩，没有特别的地方。
　　一行人来到一处空地，秦诚峰介绍说：“这里白天阳光最好，我们一般用来打网球，不过前几天打球的时候不小心砸坏了个东西，不知道这两天闹鬼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傅江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什么？”
　　“这里本来有个小神龛，里面摆着截木头，说是辟邪的，周围还有些绳子绕着不让靠近，那天我弟弟发球发重了，直接发过了外网砸在神龛上，里头的木头断了。我感觉闹鬼就是这事儿过去后的第二天开始的。”
　　“那是怎么个闹法？”
　　“就是一到晚上就能听到咯咯哒哒的声音，像什么小动物在墙里面跑一样，然后有家具莫名其妙自己倒下来，玻璃碗玻璃杯无缘无故碎掉什么的。”
　　“这两天晚上都是这样？”傅江问。
　　“是啊，你们看我弟弟，都被吓得快疯了，他说你们一定会帮忙，我就让他来找你们了。”
　　安远道琢磨着：“这样好像也不算是太凶恶吧……可能是个顽皮的小鬼？”
　　秦佑忽然激动起来：“不是的！是恶鬼！它会忽然从天花板上倒挂下来，它是故意吓我的！它还冲我张嘴，它要吃我！”
　　“其他人有遇到这种情况吗？”林锦珂问。
　　秦诚峰摇头：“没有，想来你们认识三弟，也该知道这孩子遇到一点点危险就容易无限放大，我们又没其他人见过他说的这个情况，所以一直不知道他是自己吓自己还是那鬼真盯上他了，所以还要劳烦各位帮忙看看。”
　　傅江三人嘴里说着“一定”，继续查看宅子其他各处。
　　天彻底黑下来后，别说是秦佑了，秦诚峰也有点不太敢继续在外面走动，于是几人又一同回到主屋里。秦诚峰还要和余秘书对一下明天的会议内容，秦佑带他们几个去各自的房间。
　　单独相处时，傅江和安远道把最近遇上的一些大事跟林锦珂做了个简单说明，林锦珂毕竟有世家背景，多少可以帮着打听下杨齐山的消息。
　　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起杨齐山身世背景的秦佑，忽然像是忍了很久再也忍不住一般，带着哭腔低吼了一句：“为什么总有人喜欢破坏那么好的一家子？！”
　　林锦珂吃惊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傅江赶紧循循善诱：“佑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秦佑深呼吸后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最近……我们家做生意总是被对手抢在前面，而且他们就好像知道我们这边的打算一样，总是比我们快一点点，比我们价格好一点点，企划方案都有我们的影子……而且……家里气氛也有点不对劲……”
　　“你是怀疑……”
　　“我觉得家里有内鬼。”

　　☆、隐世秦宅（贰）

　　当晚，安远道、傅江、林锦珂三人被安排在三楼客房住下。
　　林锦珂本来不打算留宿，但很久没见安远道他们，又想多听些关于杨齐山的事情，干脆也留了下来。
　　傅江在大厅画了个捉鬼的阵法，几人安抚完秦佑，先送公子哥儿回了他自己房间，并在他房门口和窗口处都放置了辟邪的物件，免得他又被鬼吓着。
　　接着三人就回了房里，等着看今夜的动静。
　　另一头，余秘书刚从秦诚峰的书房出来。
　　他见大家都已回了自己房间，四下无人，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我一会儿办成了就给你发短信，你见到短信立刻过来，别耽搁。”
　　挂了电话，余秘书拿出个纸头包着的小东西到厨房。厨子这时候在仓库收拾明早要用的食材，厨房里空无一人。
　　秦佑历来习惯在睡前要喝一杯牛奶，这会儿正在架子上热着，奶香四溢。
　　余秘书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经过，就上前抖开了手中的小纸包。
　　看着纸包里的粉末落入牛奶中，并在高温下迅速溶解，这位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社会精英满意地一笑，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一会儿，厨子把牛奶端给佣人，佣人又端去了秦佑房里。
　　余秘书就坐在外头的车里，从镜子中亲眼看秦佑喝下那杯牛奶，便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继而扬长而去。
　　说来也巧，傅江和安远道为了准备些符纸先回了他们自己的房间，林锦珂独自一人出房门添水，路过二楼楼梯口，那里的起头第一间房间便是秦佑的。
　　林锦珂拿着水杯刚经过二楼，准备往一楼去时，就听到秦佑房门被猛地推了一下。
　　秦宅建筑非常注重隔音，要不是因为林锦珂刚好在门口，耳朵又历来灵光，大概也听不到这声动静。
　　林锦珂颇为担忧，上前敲门：“秦佑？怎么了？”
　　里面这下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林锦珂更加觉得不妥，试着拧了下门把，倒是一下就开了。
　　推门而入时受了点阻碍，原来是秦佑半跪在那儿，手使劲推着门，头低下看不见表情，但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林锦珂赶紧上去扶他：“这是怎么了？”
　　秦佑猛地又是一拍门，门再次被关上。这时他才抬起头来。
　　只见秦佑本来就红润的脸此时比平常更加红，透着一股不对劲的欲/求和渴望，双眼死死盯着林锦珂，嘴巴已经被他自己咬破，一丝血迹让整张脸看上去更有感觉。
　　“你……”
　　林锦珂还来不及说话，就被秦佑猛地扑倒在地。秦佑难耐的蹭上来，整个人恨不能钻进他骨头里一般，弄得林锦珂也一样进了状态。
　　身上衣服太碍事，秦佑死命扯着却总是挂住那一颗凡人的扣子。林锦珂出手阻止，秦佑却好似忽然生出了天大的力气，一把将衣服扯破了。
　　林锦珂暂时还处于懵逼状态，但秦佑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了。药效来得厉害，林锦珂又在这时恰巧出现在面前，秦佑关门那一下，就已经用上了最后的理智了。
　　小半分钟后，林锦珂看着秦佑扭着腰使劲蹭他的动作，忽然有了另一个认知：哦，不是他想要我，而是他想让我要了他……
　　一分钟后，本来该“提枪上阵”的那位余秘书请来的人好不容易混过守卫，沿着水管爬到秦佑房间正对的窗户处，却发现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屋子里春/色满园，看得人心惊肉跳。
　　被抢了饭碗的可怜人默默履行完他的另一项义务——装摄像头，就转头离开了。
　　被临时安装在窗沿下黑暗角落中的摄像头尽职地将屋内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黝黑的镜头透出一股阴谋的味道。
　　且说傅江和安远道一起在傅江房里准备完了要用到的符纸和法器，看了看时间，觉得那厉鬼也该出来了，可秦宅却似乎沉浸在一股不太一样的平静中。
　　“怎么这么安静？又没有任何不详的气息，我们要不要去外头看看？”安远道说。
　　“再等一会儿吧，可能是屋里有生人的气息，吓到那鬼了。”
　　但两人等了很久，却迟迟没有动静。直到过了午夜很久，傅江终于放弃了：“呼……看来今天是不会有鬼了。”
　　安远道偷偷看了门往外一看，见客厅里的阵法确实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整个屋里也没有任何异常，疑惑：“奇怪了，我看这房子没有怨气，感觉既不是有灵被束缚在这里，也不太会吸引凶恶的鬼啊……”
　　傅江猜测：“可能只是个贪玩的小游魂经过，正好这儿辟邪的阵法被打破了，就被吸引了过来。我们这些生人住下来，它就不敢出来了，也说得通。”
　　安远道点点头：“也是，感觉虽然秦佑真被吓得不轻，但他本来就有点被害妄想症，又被家里的事情弄得心神不宁，影响大点儿也算正常。”
　　“明天一早我们把空地上那个辟邪阵先补补好，免得一个鬼还没赶走就又来一个。”
　　傅江正儿八经想着事情，安远道却因为知道今晚大概是没事干了，一下子放松下来，心思也开始弯起来：“江哥~如此良辰如此夜~我们不做点什么吗~？”
　　傅江狠狠抖了一下：“好好说话！”
　　安远道铁了心要闹他似得：“江~~~哥~~~哥~~~”
　　傅江：“雾……草……”
　　可怜的傅江最后还是生生忍住了，他摸着滴血的内心，不明白曾经那个薄脸皮爱害羞的安远道哪儿去了。
　　安远道被打发回自己房里睡觉，却也不是很恼，虽然今天依然没能成功摸上傅江的床，但看傅江的反应，安远道更加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他才发现，原来傅江忍无可忍又不得不忍的样子是那么有趣。
　　可惜到了第二天，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却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和安排。
　　天气预报说这天多云转阵雨，一早起来便是黑云压境。
　　傅江跟秦诚峰在沟通关于补好空地上那个原有的辟邪阵法的事，因为还要额外准备好一个合适的辟邪物件，再要修复好破损的神龛，再把绳子照原样恢复，所以一时半会儿倒也弄不好，需要起码一两天。
　　“还好这鬼看来是没有太大危险，我们初步猜测是个路过的游魂，回头赶走就行了，问题不大。”
　　秦诚峰很高兴：“那太好了，谢谢你们帮忙，回头一定重金答谢。”
　　傅江笑着跟他装客气，但那块翘到天上去的嘴角还是泄露了“重金”这两个字的威力。
　　这时，余秘书急匆匆跑进了屋里。
　　“诚峰！出事了！”
　　秦诚峰一下子挺直了背：“怎么了？”
　　余秘书表情犹豫：“额……是小公子被袁老板的人偷拍到了点儿花边视频，现在袁老板那边整在威胁说要把视频卖给报社呢……”
　　秦诚峰脸色不善：“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紧张的？你第一天做这个位置？袁氏的老板很牛吗？你用得着这么怕他？什么狗屁花边视频，不用理他！”
　　余秘书更加欲说还休，那表情堪称影帝：“不是……主要是……小公子那视频有点儿麻烦……”
　　秦诚峰斜了他一眼，又问边上的阿姨：“秦佑人呢？”
　　阿姨毕恭毕敬地回复：“老板，小公子还没起床呢。”
　　秦诚峰冷冷“哼”了一声，语气里颇为不满，冲着余秘书大手一伸：“视频给我看看。”
　　余秘书赶紧假装心惊胆战地拿出手机调出视频，低着头把手机交给秦诚峰：“最好……别开声音……”
　　秦诚峰脸色更加难看，调成静音后戳开了那个视频。
　　还没看上两秒，秦诚峰就勃然大怒，一挥手扫落了满桌的茶杯果盘。
　　边上一干下人和傅江都一时不明就里，没人敢出声。秦诚峰满眼怒气，手上青筋毕露，腮帮子因为咬牙切齿而浮动。
　　“那个——孽！障！”
　　说完这句话，秦诚峰大跨步走上二楼，拧开秦佑的房门，然后硬生生在门口停了一下，接着便铁青着脸冲了进去。
　　傅江从楼梯的缝隙里至下往上看，只见秦佑是被他大哥从地上揪起来的，浑身上下不仅没着一缕，甚至还布满了新鲜出炉的暧昧痕迹。
　　秦佑大腿上甚至还有残留的不明液体，已经半干涸要落不落地挂着，脚踝上缠着一跟领带，松松垮垮又七绕八绕地勾着。
　　傅江认出那是林锦珂的领带时，感觉眼睛一阵辛辣……
　　秦诚峰捞了件浴袍裹好自己这不争气的三弟，拎进自己书房。
　　此时林锦珂也还在房里，被惊醒后一看就知发生了什么，顿时老脸一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感觉穿了衣服裤子出来。
　　从秦诚峰的书房里断断续续传来他的咆哮和猛烈的拍桌声，最后以他一句“给我滚出这个家！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以及秦佑沙哑甚至破音的一句“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为结束，书房的门被猛地打开，秦佑跑出来，满脸是泪的冲出了秦家大门。
　　林锦珂自知理亏，赶紧跑出去追他，傅江和闻讯出来查看的安远道对视一眼，也追了出去。
　　身后，秦家老太太刚下楼，缠着声音在问“怎么了”。
　　秦宅外的小路上，秦佑滚在地上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林锦珂手足无措在边上干站着，也不敢上前安抚。
　　傅江：“林组长，你们……”
　　林锦珂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如果我说这是个意外，你们信吗？”
　　安远道叹了口气：“我信，而且我还觉得这不是意外。”
　　秦佑猛地抬起头来：“狗屁的意外！老子是被人下药的！我哥为什么不信！他凭什么不信！”
　　林锦珂也皱着眉头，尴尬地回忆起昨晚的事：“你那时确实是被下药了……这事都怪我，一时没把持住……”
　　秦佑的嗓子还哑着，但此刻依旧不管不顾咆哮：“你闭嘴！”
　　傅江转头问安远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意外？”
　　安远道低声说：“我刚追出来时瞄到秦诚峰桌上的手机里那个视频的画面了，那背景一看就是在佑哥房里，要说这不是内鬼做的，我一个外人都不会信。”
　　秦佑勉强止住了哭，吸着鼻子呆呆看着他，一时有点懵。
　　另一头，秦家屋里跑出来一个佣人，急匆匆在往他们这儿赶。
　　“欣姨，你怎么……”来的是秦老太太身边的私人管家欣姨。
　　“哎呦喂我的小公子，你受苦了呀。”欣姨跟在老太太身边，就和老太太一样疼爱这个幺子，这会儿看着秦佑狼狈的样子，眼睛都红了。
　　秦佑哽咽着：“我是不是彻底被赶出家门了？”
　　欣姨抹着眼泪说：“哪能啊，大当家的也是一时脾气，过一阵这事了了，你回头认个错，他也就松口啦。”
　　“认错？还让我认错？我才是受害人好吗！”
　　一旁的林锦珂听着“受害人”三个字，心里又羞愧又不是滋味。
　　欣姨犹豫了一会儿，道：“小公子啊，有个事儿，我刚听厨子说……昨晚好像看见余秘书去过厨房，那会儿厨房里正煮着给你喝的牛奶……”
　　秦佑吃了一惊：“余秘书？”
　　得到欣姨肯定的答复后，秦佑呆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余秘书……他是我大哥的人……所以……我大哥根本就不是不信我……他是本来就设计好了的……他要我走……他……”
　　秦佑越想越难受，一下子从大家捧着护着的公子哥儿沦为现在这个样子，一时之间控制不住地颤抖，只觉得早晨的风真冷，而他的心更冷。
　　林锦珂犹豫了下，还是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肩。秦佑抖了一下，却也没有挣开。
　　“你信得过我的话，我先送你回我那儿吧。”
　　秦佑抬起头意外的看着他，一旁的傅江道：“林组长，现在让佑哥住你那不太合适吧，还是来我和安远道这边方便，住得也宽敞。”
　　林锦珂尴尬：“我只是想补偿……我最近都在警局加班写文件，基本都在办公室睡，不回家住的。家里都空了小半个月了，所以……”
　　秦佑吸了吸鼻子，说话还带着沙哑的质感和浓重的鼻音：“没事，我不介意。”

　　☆、隐世秦宅（叁）

　　林锦珂的意思当然不是怕秦佑介意房间没人住，但听秦佑这么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瞬间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佑哥？”安远道也吃了一惊。
　　秦佑低下头，轻声说：“林……组长，你是警察，我相信你。傅江，小安，这件事是我傻，八成根本没有什么鬼，只是有人想赶我走而已，现在起，你们就不要插手了。”
　　傅江还想说什么，被安远道拦住了。
　　林锦珂小心又谨慎地搀着秦佑，一点也不敢给他压迫和太过靠近的感觉。傅江开车送他们回了林锦珂的住所，安顿好秦佑后又把林锦珂送回警局。
　　林锦珂尴尬地让傅江他们上他办公室坐坐，傅江想了想，答应了。
　　傅江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但是没什么人，大家都出外勤去了。林锦珂桌上堆满了文件，一边儿地上还有好几沓。
　　“最近真是忙疯了，昨晚干出这么混蛋的事来……我那会儿看出他不对劲了，也猜到八成是被下了药，我还……关键是我后来怎么就也睡着了……我……”
　　安远道冷冷地说：“这事怪得很，我看是你正好撞枪口上去了，不然还指不定是不是那个余秘书亲自出马呢，再或者是个竞争对手之类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傅江皱眉：“秦家这个情况，我总觉得不安心，最好想个办法监视着。”
　　林锦珂想了想：“我有办法。我写个申请，就说接到匿名报案秦宅有鬼，要派两个警员守着。”
　　眼下不论是傅江这边还是林锦珂本人，要想继续留在秦家已经是不可能了，林锦珂所说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傅江表示赞同。
　　安远道问：“对了，这个报案的会不会就是秦诚峰？他们是故意引你上钩？”
　　林锦珂摇摇头：“我觉得不像，不论是给自己弟弟下套，还是侵吞家产，不都应该尽量避开警方吗？而且这种事情越低调越好，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拉一个局外人——而且还是个警察——进来。”
　　一时之间，事情更为扑朔迷离。
　　一方面秦诚峰赶走秦佑，他下一步肯定还会有别的动作。另一方面，当时那个匿名报案说“秦宅有鬼”的又是谁，他为什么要把林锦珂也引到秦宅来。
　　这会儿还有个可能不算太大的问题：秦宅到底进没进鬼。
　　要让整个家里不少人都看到有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想吓秦佑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更何况……他们既然预备了“下药”这一手，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再装神弄鬼？
　　可惜昨天在秦宅时没有发现鬼的气息，这会儿怎么想都只能是猜测，没有切实的证据。
　　林锦珂拟了份书面申请递上去，又打电话托关系催着审理，很快审理就批示下来，允许调派几名警力。
　　林锦珂看了下执勤表，最后拨了一名叫冯晨的年轻警察和刚好结束休假的杨一善去。
　　“你们的任务一方面是要保护秦家，特别是晚上一定要盯牢，有鬼没鬼都要回来告诉我，另一头给我看着秦家人，有任何异样，每个人每天干了些什么事，都要向我汇报。”
　　打完电话交代完任务，林锦珂坐在位置上抽烟，久久没有说话。
　　傅江和安远道也因为一时发生太大变故而沉默着，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大眼瞪小眼，长吁短叹。
　　过了一会儿，气氛实在僵得很，安远道忍不住起身道别：“那个……林组长，要不我和傅江先回去了……”
　　林锦珂轻声回答：“好，有事相互打个电话。”
　　他不知在想什么，手中的烟颤抖着，烟灰散了一地。安远道和傅江也不指望他还记得起身送客，默默自己出了办公室门，朝外头走去。
　　警局和诸多办公室一样，日光灯都是连排连排的，一个开关控制着一整排的灯。
　　此刻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却开着一整排日光灯，亮堂的同时也显得更加寂寞。
　　他上位这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忙里忙外的事情不少，都堆在自己头上，这刚成立的部门地位特殊，选进来的人要么有点儿世家血统，要么就是新人抽取进来的，在打点上下关系时根本没人能帮他。
　　如何做领导，如何合理分配警力，如何防止自己人伤亡的同时又保证市民的安危……桩桩事情没一件容易的。
　　所以他也忘了有多久没放纵过。
　　昨晚的事他会那么失了分寸，也是有原因的。
　　他从小到大就被人按在五行世家的一堆往日荣光中，学这个学那个，即便自己什么也不会，还是得掌握行业里的一切。
　　他没有机会玩，没有机会社交，没有机会恋爱。没有机会为自己活。
　　到了大学，林锦珂得以稍稍轻松点，也跟着一帮子狐朋狗友纸醉金迷过那么一两次，虽然除了喝酒看片外，根本没敢做太出格的事情，但也是他二十六年来为数不多的狂欢记忆。
　　现在整个林家长辈退的退死的死，没人逼他看古书学五行，他却接下了一整个调查组，被赶鸭子上架般临时放在这个位置上，勉强地学习和摸索着。
　　之前没觉得，今天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自我”。
　　他如果有经验，就早该发现自己是喜欢着秦佑的，从第一次见他时就有感觉，后来的每一次接触都让他忍不住凑近。
　　他迟钝木讷，从来没刻意围着秦佑，却也不曾放过跟他相遇的机会。
　　他抽着烟，慢慢觉得不甘心。
　　手机就摆在一边，林锦珂叼着烟看了很久，终于拿了过来，拨出了秦佑的号码。
　　在越来越快的心跳中，那边接起了电话：“喂？”
　　“秦佑……冰箱里好像没吃的了，我一会儿给你拿点回来，你……介意我过来吗？”
　　秦佑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他的一个呼吸间就仿佛过了大半天。
　　就在林锦珂差点要说“算了”时，秦佑终于开口了：“我想有个人听我说说话，你来陪我好不好？”
　　林锦珂当下心跳地更快了，整个人从椅子上蹿起来：“好我马上回来！你等我！”
　　中午，秦佑和林锦珂一起在林锦珂的家中吃了他带回来的外卖。
　　席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林锦珂一直小心翼翼看着秦佑。秦佑还没恢复过来，但好歹也吃了不少饭，没有林锦珂事先担心的那么严重。
　　下午林锦珂请了半天假，和秦佑一起窝在家里沙发上，只是两人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中间还摆了个玻璃的移动小茶几。
　　这天秦佑说了很多话，说他小时候的事情，说爸妈怎么怎么疼他，说大哥也一直护着他，反倒是二哥有时会撒撒小脾气，但长大后也一直对他很好。
　　现如今他长大成人，亏得家里帮忙，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虽然这事业不像他哥哥手里那些东西这么大，但也是他的心血。
　　父母已经老了，他们这辈子操持一切，让秦家走上事业巅峰的同时，也培育出了三个很有出息的儿子，大儿子精通商业运作，二儿子继承科研传统，三儿子享乐事业……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会想要赶他走，为什么要在生意上做那些手脚，他刚才想了很久，可就是想不通。
　　父母虽然最疼爱他，但对大哥也是始终关心着的，一天两次嘘寒问暖，生意上遇到麻烦也会帮着出主意……
　　他实在不明白，大哥有什么好不满、有什么好反抗的。他们是一家人啊……
　　林锦珂起初只是沉默地听着，渐渐听不下去了，开始说起他自己的那些破事来。
　　他和秦佑不同，他一直没有享受过家庭带来的温暖，对他来说，家和学校没什么两样，只是学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大概是应了“殊途同归”这个词，在阳关道和独木桥上分别走着的两人，此刻竟被命运神奇地引到了同一条路上。
　　秦佑自这段时间一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你也挺惨的。”
　　说着，他翻身起来，越过中间摆着的小茶几，一下吻住了林锦珂正挂着苦笑的嘴。
　　反正已经这样了，那他也想要个人来暖暖自己，他秦佑今天起变成孤家寡人一个了，找点事情庆祝一下冲冲喜。
　　带着这样病态的想法，秦佑主动送上门，又一次和林锦珂纠缠在了一起。
　　只是这样的关系是好是坏，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此刻还完全没有预料到。
　　第二天一早，林锦珂被一个急促的电话吵醒。
　　“组长！昨晚秦家发生命案，人全死了！”
　　“什么？！”
　　林锦珂惊得跳起，睡在一旁的秦佑也迷糊着醒来：“怎么了？”
　　“人都还在医院，刚送到，但是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冯晨和杨一善呢？”
　　“冯哥没了……一善还在昏迷，现在在医院，医生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五分钟后，顾不上刷牙洗漱就冲出来的林锦珂和秦佑一起赶往医院。
　　林锦珂去看杨一善，也是去送送自己的部下。秦佑，则是奔丧。
　　冰冷的医院里终年散发着一股消□□水的味道，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匆匆走过，为生命忙碌奔波着。
　　但有些人却并不爱惜这宝贵的生命，甚至连他人的也要剥夺。
　　“秦家发生惨烈的血案，现场惨烈异常，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杨一善有文焘给的法器保命，但受惊不小，还在昏迷”赶来的文焘已经去秦宅看过现场，这时候用最简短的方式交代情况，一旁的警察同志们也有功夫给自己兄弟哭一哭。
　　“是厉鬼吗？”
　　“不，是人，具体情况得等一善醒来，问他了。”
　　林锦珂给部下认了尸，做了死亡确认，又给他家里人报了信，托一个同事先回局里准备些必要的手续和材料。
　　是他没有提前考证好全部情况，就这么贸然做了安排，断送了一条鲜活的人命，恐怕也断送了他家人的后半辈子。
　　最近几天他尽做蠢事，对不起这个人也对不起那个人，现在甚至不敢跟秦佑说话。
　　好在秦佑这时需要一个支撑：“林……锦珂，你陪我去见他们好不好？”
　　还是这样乞求的语气，林锦珂觉得有个人要依靠他，瞬间又生出了些勇气：“走吧。”
　　秦佑的家人昨天还好端端活着，虽然闹得不愉快，但都有血有气，不像现在，安静又冰冷，甚至几乎没有一具身体是完好的。
　　一大道一大道的口子如同血盆大口，刺得秦佑眼睛疼痛难耐。林锦珂替他一个个盖上了白罩子，勉强拉着他出了临时停尸的房间。
　　到了外面，秦佑终于哭了：“我是不是个混蛋？”
　　林锦珂用力摇头，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隐世秦宅（肆）

　　医院向来是个无法让人愉快起来的地方，来看病的人、来探望的人，没谁是开开心心的。
　　除了杨一善，其他秦家人和那个叫冯晨的警察都已经一命呜呼了，林锦珂除了找傅江他们一起去现场看看有没有留下新鲜的魂魄外，也只能把人都抬回法医那儿等着验尸。
　　如果是阴物作祟，那他们就用非常规的手段来处理，但如果是人为……警察这一方绝不善罢甘休。
　　林锦珂做完自己能做的一切，就陪着秦佑坐在杨一善手术室的外头。
　　“本来我也该一起死的……”
　　林锦珂干巴巴说了句“你别多想”，却憋不出更有用的安慰来。
　　他的部下一个丧了命，一个还前途未卜，林锦珂实在不知道这么多遭罪的人，他应该怪谁。好像他自己也有不小的责任，千头万绪，不知是不是命运作祟。
　　闻讯赶来的傅江和安远道也在一旁默不作声，守着手术中的杨一善和门外那三个脆弱的大老爷们儿。
　　从刚才认完尸起，秦佑哭了一场，但也没完全发泄出来。
　　毕竟一夜之间遭了这么大的变故，他整个脑袋现在都是乱的，做事都浑浑噩噩，也不爱说话了，就跟着身旁人的指引，要他坐下他就坐下，要他喝水他就喝水。
　　或许这件事的影响会持续他的一生，这个历来养尊处优的孩子忽然之间先是从精神层面失去了他的家人，接着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一种平衡去消化这种失去后，他却真的从物理上失去了他们。
　　林锦珂想尽自己所能陪着他，给他保护和搀扶，可是自己也是个寂寞惯了没家庭爱的人，这方面又能给他多少呢？
　　无能为力的林组长只能给那断了魂似的人儿拢一拢衣裳，又把手掌轻轻放在他肩背上，希望能渡一些温度给他。
　　这时手术室的门总算是打开了，从一早所有人被送来到现在也不过小半天时间，倒也不算等地太久。
　　一群护士和助手鱼贯而出，还有些留在里头收拾东西。
　　主刀医师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还算好：“大家放心，就是受了点惊吓，现在已经醒了。留院观察一天，没事的话明后天就能出院。”
　　文焘谢过医生就往里冲，林锦珂叫来一旁的警察，交代了下医院这边要留守的人员布置。
　　接着，林锦珂让文焘先和杨一善稍微说了几句，便走进杨一善的病房：“一善，这几天你先休个假好好养伤。”
　　杨一善要坐起身来，被他制止了。
　　“你现在有力气交代昨晚发生的事吗？”
　　文焘想说什么，被杨一善拦住了。杨一善不管他难看的脸色，用很轻的声音说：“可以。”
　　于是按照惯例，文焘被请出病房。房门关了起来，林锦珂和另一个记笔录的人员一起询问杨一善现场发生的事。
　　而昨夜那可怕的一幕幕，也得以呈现在众人面前。
　　“昨天我和晨哥一个守着大门一个守着后门，关注着那个别墅里的每个人。直到晚上，大家都没有异样，所有人入睡后，我们都以为这天就这样过去了。结果到了后半夜……不对，从时间上来说应该是今天凌晨两三点的样子，秦诚峰的房里忽然亮起了灯。”
　　“秦诚峰？你确定？”
　　“确定。秦诚峰接了个电话，然后暴跳如雷，冲出房间到他隔壁，把他弟弟秦咏宣从床上揪起来就要打。没想到那个秦咏宣看起来瘦瘦的，力气却不小，一把推开秦诚峰就跑了出来。
　　“这时候我和冯哥也已经进了屋里，准备调停，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被他们搞出来的动静弄醒了。秦诚峰一直在咆哮，问什么‘为什么’之类的。后来在他和秦咏宣的对话里我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秦咏宣从小不受人关注，家里生意也一直不让他插手，反正只要他读书成绩不退步就万事大吉。他心里一直不甘心，觉得大哥霸占了家里的生意，三弟霸占了家人的关爱，只有他一个什么都没有。所以……
　　“秦咏宣越说越不甘心，越说越激动，当他说起怎么和他大哥的秘书勾结到一起，怎么密谋先把三弟赶出家门，接着就是想把他大哥赶出公司，没想到被秦诚峰发现了……后来他忽然一下子跳起来，抄过墙上挂着的装饰用的一把刀就砍。
　　“我和边上很多人冲上去想阻止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力气特别特别大，我被人挤开了摔在地上，然后忽然就感觉整个屋里温度下降得特别快，就是那种有脏东西出来了的感觉。
　　“然后秦咏宣一下子就跟发了性一样，狂吼着到处乱挥乱砍，力气又大得出奇，把周围所有人都砍伤了，包括……包括他的爸妈……还有他大哥……我冲上去想阻止他，结果他忽然就那么定住了，看着我说他其实很恨余秘书，当初把他拉入伙，他其实很后悔，他爱他爸爸妈妈，也很崇拜他哥哥，也很喜欢弟弟……
　　“说着说着他就哭起来，然后边哭又边发狂地一通砍，把已经倒地不起的家人又重伤了一次，这时候我眼前都模糊了，也看不清地上人的样子，但是惊叫声少了很多，剩下的只有一两个哽咽和喘息的声音。
　　“我用最大的力气抱住他的胳膊想阻止他，可是他又一把推开了我，然后……他让我给他弟弟带句话，说声对不起……就……就用那把刀直接刺进了自己身体里。然后我就忽然一阵恶心，晕了过去。”
　　秦佑听林锦珂念着杨一善刚才的陈述，无声但又剧烈地哭着，双拳攥得紧紧的，脸上涕泗横流。
　　“不可能……”
　　“你说什么？”秦佑说的太轻，林锦珂没有听清楚。
　　“二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这回倒是听清楚了，但林锦珂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小杨不太可能撒谎……”
　　“那如果另有隐情呢？不是跟你们说我们家进了鬼吗？他也说当时觉得像有鬼出来了不是吗？”
　　秦佑问得激动，实在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事实。
　　但他说的也很有道理，林锦珂乐得找个理由让他心里稍微好过些。
　　“这样吧，我联系傅江他们，一会儿再去你家看看现场。如果昨晚的事真有鬼作祟，应该会留下痕迹。不过你暂时别去了，回我那睡一觉，好不好？”
　　秦佑依然止不住地流着泪：“放心，我现在也不敢回去。”如果见到了家人的魂魄，他又有什么勇气以活人之姿面对他们。
　　林锦珂安顿好秦佑，又处理好局里相应的手续，就过去接傅江和安远道。
　　傅江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秦咏宣如果真这么狭隘又狂暴，也不可能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过吧？我记得大家对他的评价都是挺低调又客气的。”
　　同时林锦珂收到秦佑一条短信：我哥不是脾气暴躁的人，我了解他。
　　傅江也在一旁看了这短信很久，最后实在心里不安，犹豫了下，在出门前把杨齐山那块小蛇玉佩给带上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事和杨齐山脱不了干系。
　　林锦珂开着警车呼啸着来到秦宅。
　　不过一两天时间里，这昔日既辉煌又极其庄严的宅邸已经被警察封上，宅子里死气沉沉，阴郁的气息萦绕不去。
　　当主人落魄时，连着他的房子也失去了尊严。
　　傅江走在秦家大门进去的石子路上，说着自己的猜测：“如果秦家前几天真的进了一只厉鬼，那秦咏宣昨天忽然爆发，很有可能是过去积压在心里的负面情绪被厉害影响，才会犯下滔天大祸，甚至他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安远道觉得奇怪：“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我和江哥去的那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如果说那个鬼怕生，可是出事的晚上也有两个警察在啊？它为什么要躲我们却不躲着警察呢？”
　　傅江沉思：“说明这鬼在忌惮我们两个，它很可能知道我们的来历。”
　　可惜在找到切实的证据之前，一切还都只能是猜测。
　　进屋后，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林锦珂仔细看着屋里的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处线索。
　　安远道用灵媒的神识感受着，最后断定：“这里有几个留下来的新魂魄，只是都躲着不愿见人，也有已经离开了的……不过没有什么厉鬼。”
　　“也没有游魂？”傅江略微惊讶。
　　安远道摇摇头。
　　傅江不解得朝警方做出标记表明是秦咏宣当时倒下的位置走去，靠近时，忽然口袋一阵颤动——玉佩有了反应。
　　另一头，林锦珂带着个见过一面的帮工过来。
　　“这人提供的线索有点像你们之前打听的那个鬼妖军，你们也听听。”
　　那位帮工在傅江他们第一天去秦宅时见过，他此刻白着脸，显然还没从惊吓里恢复过来。
　　“我偶尔晚上会留下来帮着打扫收拾，前几天就正好碰见过一次闹鬼，我隐约从镜子里看到了鬼的样子，有点模糊，但我看到那东西额头上有条像蛇一样的东西。”
　　傅江猛地抬起头，问：“你既然看不清，又为什么会觉得像蛇？”
　　帮工回忆了下：“好像……啊！因为它吐着信子！一看我就想到蛇了。”
　　傅江看了眼安远道，两人同时心里一凉：杨齐山和鬼妖军来过这。

　　☆、隐世秦宅（伍）

　　傅江一行人从秦宅出去，气氛比来之前更加凝重。
　　傅江手里的玉佩是杨齐山本人的，刚才玉佩反应这么大，看来杨齐山还活着的概率非常大。而且秦家虽然不是培养皿，但他依然直接派出了鬼妖军，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秦家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做的呢？”安远道疑惑。
　　傅江也只能猜测：“或许是秦家背地里的事情让他觉得这儿有希望做成培养皿，秦咏宣临死前不是说恨余秘书把他拉入伙吗，那么很有可能是余秘书故意引诱他做了很多对不起家里的事，才导致现在这个样子。”
　　“那他最后一晚上忽然爆发应该也不是巧合咯？”林锦柯问。
　　傅江点点头：“应该是被鬼妖军的怨气刺激到而催动了他自身的不甘心和暴力情绪。”
　　林锦柯当机立断：“这样，我们先去看看余毅，或许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
　　于是三人又马不停蹄坐着警车去了这位余秘书家。
　　秦家出事后，余秘书被请到警局问话，但他当晚出差在外，第二天清晨才回来，不在场证明无可挑剔，关了几个小时也就放出来了。
　　现在他们去的那个公寓是余秘书年前才买下的，搬进去也不过几个月时间。在那之前他还一直住在租住的房子里。
　　一个外来的年轻人能在这种中档小区买下一席之地，而且听说还是一次性全额付款，那么这一大笔钱的来历就很发人深省了。
　　或许是通过和秦咏宣联手，在背地里谋私利所得；又或许……是有什么人请他做事，给的私活钱。
　　一切都要等见了他才知道。
　　电梯向上平滑移动着，最后停在13楼。傅江他们出了电梯，来到余毅所在的1301，上前敲门。
　　然而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不论他们怎么敲门和按门铃都没人回应。
　　“难道已经潜逃了？”安远道想。
　　林锦柯摇摇头：“不可能，我们有人盯着的，知道他那天回了这里，但因为没有上级批示的文件，我们也没法监视。不过我确定他没有出过城。他的身份证和个人信息我们都报备交通部门留意着，就算是坐私家车出S市也不可能。”
　　这样天网恢恢的布置下他人却不见了，恐怕这会成为林锦柯的心理阴影。
　　林锦柯赶紧找来物业开门。等到物业的老头儿拿着一串钥匙上来开了门后，几人才发现事情发展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余毅倒在地上，整个人已经僵硬了，死了起码超过24小时。但他的尸体诡异异常，没有一丝外伤，就这么直挺挺躺在地上。
　　之前他们总以为余毅是和杨齐山有勾结，这样看来，杨齐山比他们想得更加心狠手辣，利用完的人还要杀死，不留活口。
　　林锦柯第一时间打电话回所里，派人来处理现场。
　　安远道努力感受了下，却没能发现余毅的灵魂——他很有可能是被直接撕裂魂魄致死的，这样一来就是有天大的冤屈和不甘也不会在尘世留下一丝痕迹。
　　傅江拉了拉安远道的胳膊，给他看自己的口袋：那里微微震动着，是那块玉佩有反应。
　　“这下算是彻底死无对证了。”林锦柯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入手。
　　出了公寓大门，三人在微暗的天色中暂时做了告别。
　　傅江和安远道从这里回家很近，便打算慢慢走一走，也好理一下思路。林锦柯开着警车回了办公室。
　　因为秦家宅子发生的命案太大，再加上还有自己人伤亡，一时间不少警力都被派出去了，林锦柯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剩下一两个文职人员在等着下班。
　　林锦柯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盯着眼前刚泡好的浮浮沉沉的茶叶，忽然想起一个一开始就困扰着他的问题。
　　“我到底为什么会被引到秦家去？”
　　秦咏宣和余毅都不认识他，秦佑的事撞到他手里估计只是个意外，更何况那份匿名报案的文件来得也十分蹊跷，不是秦咏宣这样的一个凡俗能办到的。
　　那他又为什么会被安排在那里呢？自己原本真正的作用又是什么？
　　林锦柯坐在那儿想了许久，连本来要写的文案都没动，只能以“太忙”为由暂时推几天。所幸上级也都知道他这边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能拖也就给拖了。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偌大的特殊事件处理组就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
　　他之所以还不下班，倒也不完全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只是想到现在家里还有个人，他就忍不住避开回家的念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秦佑，觉得在发生的这一切面前，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力的。
　　不过在天色暗沉到几乎看不清周围时，林锦柯还是起身回家了。
　　就算自己没什么用处，陪着他总比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待着好。
　　林锦柯彪着警车回家，在楼下买了两份炒饭带上去，想着他应该还没吃。
　　秦佑确实还没吃，除了早上被硬塞了一点粥以外，他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林锦柯把炒饭放在他面前时，他确信听到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林锦柯当然也听到了，又看家里没有外卖盒子，厨房也没有开过火的迹象，猜到他多半是中午饿着肚子就那么囫囵过了。
　　叹了口气，林锦柯把炒饭推到他面前：“快点趁热吃吧。”
　　秦佑顿时也顾不上形象，低头呼噜呼噜吃起饭来。
　　林锦柯慢悠悠也拿出自己那份来吃，边吃边观察着桌上摆放的各种丧事服务宣传单。
　　“你们秦家还有在外面的亲戚吗？”林锦柯小心翼翼地问道。
　　秦佑刨饭的动作顿了顿，继而轻微摇了摇头。
　　秦佑勉强吞下嘴里那口饭：“我们秦家是S市土生土长的，又没有过赴外地经商的历史，一直都是只有S市这一个家。”
　　只是没想到这样历来温馨团结的一家子会遭遇飞来横祸，只一晚，秦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公子哥了。
　　这几天除了警察和傅江、安远道，一向跟他们秦家交好的那几户人家全都销声匿迹了，没人伸手帮他一把，甚至来看他的也没有。
　　总是到这种时候，才能真正看清楚世态炎凉和人心凉薄。
　　所以此刻不论是全力帮助他的傅江、安远道，还是收留了他，照顾着他的林锦柯，都让他生出一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念头。
　　只可惜他除了一门心思做蛋糕和甜品外，没有别的一技之长。
　　看着林锦柯已经拿起桌上成沓的宣传纸，在帮他分析这家店服务够不够一条龙，那家店是不是有坑人的项目，棺材是要买什么材质的……
　　秦佑一瞬间红了眼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林锦柯抬头看着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安抚性地拿手拂过他的眼睛。
　　“这几天哭太多回了，为了眼睛好，最好稍微忍一忍。”
　　林锦柯也知道秦佑伤心，哭出来会好些，但看着他此刻红肿的眼睛和眼睑下一大块青色，还是很担心他这样哭下去容易伤身。
　　秦佑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用一种让人心疼的语气说：“从小我只要一委屈就会哭，一哭就容易停不下来，这时候……家里所有人都会来哄我……”
　　他越说越收不住，要落泪的念头更加强烈，鼻子不可控制地一阵酸胀。
　　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在那一刻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林锦柯那双非常大老爷们的手，一下子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已经没有可以撒娇的对象了。
　　他已经发泄过了，剩下的那些矫情都得收起来。
　　他从今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而安远道和傅江那头并没有直接回家，他们路过一家和FUUU一样售卖阴阳特别物件的店子，看到里面有不少古旧藏书，据说时机得当的话，能从中找到自己此刻最需要的知识。
　　一时好奇又或是命运的指引，安远道和傅江推门而入。
　　书店里气氛清幽，让人能暂时放下俗世烦恼，好好品味旧时光留下的言语。
　　安远道像是冥冥之中被什么吸引着一样，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封皮没了一半的厚实老书。残存的上半部分书页上烫金的几个字还没有完全剥落：名家封印大全。
　　安远道找了个位子坐下，从第一页开始看起。傅江去店里前台点了些小吃饮料，知道安远道一看起书来就容易忘我，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了。
　　傅江把小吃放在安远道位子前的小茶几上，自己搬了个椅子过来打盹儿。
　　书店是24小时营业，直到凌晨，傅江一觉醒来，安远道还在那废寝忘食，隔壁还有两桌也有人在看书，店里灯火通明，外面街道上却已经空无一人。
　　傅江：“远道，时间不早了。”
　　安远道这时却皱着眉头，说：“你来看这个封印术。”
　　安远道翻到了一页说“五行世家中某种特殊禁术”的内容，指给傅江看。
　　这种禁术目的奇特，可以用来封印家族中后人的五行天赋，解除封印的方式也不同寻常，需要和心中怀有巨大悲痛之情的人血液相容。
　　因为这种封印术被用来明争暗斗，很多家族后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被害人，被偷偷剥夺了五行天赋，所以这一封印之术被发现后就归为了禁术，到了近现代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安远道只觉得越想越不安：“林组长是不是五行世家出来的？”
　　傅江也是一呆，立刻意识到林锦柯被卷进来的真正原因。
　　他立马给林锦柯打电话，可是电话那头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转而拨秦佑的，也一样没有人接。
　　“走，我们去趟林组长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牙神经和喉咙一起发炎了……整个人都不太好……写得云里雾里的……【这个事情教育我们：板栗的毛是不能乱吞的】

　　☆、隐世秦宅（陆）

　　深夜，安远道和傅江急匆匆回家开了自己的车赶往林锦柯家。
　　寒风在车窗外呼啸，两边的路灯照过绿化带，把原本墨绿优雅的植被映衬地阴森恐怖，泛着一股苍白。
　　在白天高大庄严的写字楼和小高层住宅此时也已经静默了，只剩下几栋大厦滚动着冰冷的夜灯。
　　安远道拳头攥地死紧，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发现，现在这么晚了，怕是已经出事了。
　　傅江一边开车，一边也注意到了安远道的担心，在一旁安慰道：“我们先去林组长家看看，说不定是两个人都睡着了才没人接电话呢？再说我总觉得杨齐山有点忌惮我，只要他还没来得及把人带走，一切都还好说。”
　　确实从芬兰的雪屋那时起，杨齐山即便是派出不止一只的鬼妖军也无济于事，他算是真正尝到了傅江的厉害。
　　当时在秦宅过夜那晚，鬼妖军就蛰伏未出，现在想来应该也是忌惮傅江的缘故。
　　只是他们现在还拿捏不准杨齐山想引林锦柯解除封印的原因何在，还是说……这件事只是他们想多了，一切都是巧合？
　　傅江的车疾驰过空荡荡的街道，终于到达了林锦柯家。
　　两人冲下车就往楼上跑，到了他家却懵逼了：“钥匙……”
　　这时他们就后悔没有带小鲁和五尺来，否则好说歹说也能让两只鬼先飘进屋里去看看情况，如果他们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也就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又紧张又不知所措了。
　　不过显然他们的担心不算多余，屋里传来家具碰撞和翻到声，接着是秦佑的一声惊叫，然后就是一声倒地的闷响。
　　傅江一时也顾不得太多了，招出一股剧烈而集中的小心气流，把门锁整个扭了下来。
　　松动的门一幢就开，两人赶紧冲进去，眼前的场景让他们惊呆了。
　　只见秦佑倒在地上，生死未卜。林锦柯整个人悬在一旁的半空中，周身围绕着各色复杂扭曲的气流，还间接地夹杂着明显是五行元素的几种细碎物质。
　　林锦柯身为五行世家的后人，几辈人前忽然开始丧失了五行天赋，估计便是被人所害，用禁术做了封印所致。
　　而现在，这一封印正在缓缓解开。
　　傅江把安远道拉到门口，自己先跑进屋里把秦佑拖了出来。
　　所幸这位经历了家门不幸的公子哥儿当真是福大命大，只是昏过去了而已。安远道托着他的身子蹲在门口，傅江掩上门，独自面对封印解除的林锦柯。
　　由于巨大的能量忽然被释放出来，林锦柯一时之间难以控制，才波及到了一旁的秦佑。但要说他现在有什么危险性，倒也不至于。
　　五行术士连接天地苍生万物，是最通达自然规律的，其本身并不如灵媒那样亲近阴间，也不像驱魔师那般弑杀暴力。只要等林锦柯自己恢复神智，就没有大碍。
　　问题是现在在这里的除了他们四个，是否还有个坐等收网的杨齐山？
　　在傅江思考的时候，林锦柯忽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傅江只觉得那股力量里蕴含着山川、河流、火焰、雷电、森林、风云……他下意识地招出气流墙来抵挡。
　　好在还是他在力量上更胜一筹，林锦柯突然的爆发没有造成太大伤害。
　　只是林锦柯自己受力量影响，短时间内消耗太大，终于昏厥了过去，从半空落下。傅江一把接住人，招呼安远道进来帮忙。
　　安远道连着秦佑也一起拖了进来，两人合力把林锦柯抬到主卧的床上，又把秦佑抬到了客卧——虽然客卧的床铺一看就很久没人睡了，这让他俩犹豫了下要不要把两人搬到一起。
　　不过考虑到林锦柯可能还会有像刚才那样控制不住力道的时候，傅江还是觉得分开安置稳妥些。
　　就在这时，傅江忽然感觉到窗外有异动，随后楼底下就传来摩托车启动和离开的声音。
　　傅江赶紧跑到窗口查看，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只留了个裹着皮夹克的背影，就这么消失在夜色中。
　　傅江摸了摸从刚才起就骚动着的玉佩，只觉得这次的动静比前两次更大，就像是见到了原主……
　　刚才那人一定是扒着外头的管道，从窗口看里头的动静，觉得一时半会儿没法进来了，才匆匆离开。
　　不过这人也确实有两下子。自从在异界觉醒后，傅江对于动态的东西就有了特别敏锐的神经。起初傅江完全没留意到窗外有人，一来是注意力集中在林锦柯身上，二来也可能是因为那人定身在那，完全没动过。
　　如果刚才窗外的真就是杨齐山本人，那这耐心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细想起来也十分可怕。
　　看来几百年的功夫已经锻炼出了他不少本事，傅江虽然已经觉醒，有着这个世界上都可能少有的绝对力量，但要论套路和心机，估计还是杨齐山略胜一筹。
　　安远道烧了热水，泡了点提神醒脑的浓茶，端来给昏迷不醒的两人喝下。
　　也不知是茶味太苦还是真“提神醒脑”，秦佑没过多久就醒了。
　　安远道见他醒来，忙给他垫高了枕头让他坐起来，又倒了杯白水让他喝下，好暖一暖胃。
　　等秦佑稍稍恢复了点面色，安远道才小心地问：“佑哥，你现在有精神不，能不能跟我说下刚才发生了什么？”
　　秦佑抿了口水，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记得我打碎了玻璃杯，还划伤了手，他就过来帮我一起收拾玻璃渣子，也把手指弄破了，我就想看看他的伤口，然后……”
　　安远道心下了然，一番巧合下，倒是正好触发了解除封印的条件。只是不知道如果没有这样的巧合，是不是也会被人为的引导出同样的结果。
　　安远道照顾秦佑的同时，林锦柯也醒转过来。林锦柯所说的和秦佑差不多，大约两人也都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佑没什么大碍，只是被五行力量波及到了一下，这会儿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严重的反倒是林锦柯。
　　安远道扶着秦佑到了林锦柯所在的主卧，找了把椅子让秦佑坐着，他和傅江站在一旁给他们解释来龙去脉。
　　安远道把自己在古书上看到的五行封印禁术说了一遍，傅江又紧接着解释了一番自己的猜想，从玉佩的反应来看这事和杨齐山脱不了干系，可又一时无法确定杨齐山想要解除林锦柯的封印师什么目的。
　　“你们林家祖上有和杨家产生过什么交集吗？”傅江问。
　　“应该没有，起码我在家族留下的书里没发现过相关的东西。”林锦柯回忆了下，否定了这种猜测。
　　一时之间四人都陷入了沉思，杨齐山这一招着实让人费解，林锦柯参与过的和杨齐山有关的事就只有水晶缘那次的事情，但那时一来傅江和安远道也还没崭露头角，二来林锦柯以公家身份介入，又和傅江他们关系颇好，一看就和杨齐山不会有什么交集。
　　秦佑低着头，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从林锦柯接到匿名报警开始，要不是看到是秦佑家的地址，他也不会率先独自前来，一定会走正规报案流程，那么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今晚这事也是，如果秦佑没有住在他家，如果今晚没有打碎玻璃杯，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说到底，是秦佑害林锦柯经历了这么多危险。
　　林锦柯看着秦佑愧疚和悔恨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又关你什么事了？我是个人民警察，接到报案就在自己所在位置附近就理因去看一看。再说，我也是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来牵涉进来这么深的，怪也只能怪自己啊。”
　　“私人……原因？”秦佑像是想到什么，耳朵尖一下子红了。
　　林锦柯忍不住笑起来：“你觉得我那么积极，还拼命让你搬我家来是为什么？”
　　秦佑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比一般人浓密的睫毛下投射出惊讶的光芒。
　　林锦柯还在笑着，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秦佑的头发。
　　或许他们俩的关系进展的有点颠倒顺序，从第一次上/床开始，到第二次，没有一次是因为真感情。
　　但之前秦佑一直是被药物和情绪推着走的，他却不是。他每次都有得选，只是他放任自己了而已。
　　从这个角度来说，倒不知道该是秦佑害了他还是他害了秦佑。
　　好在秦佑明白他的心意后，似乎并没有太反感，起码林锦柯摸他头的时候，他没有躲闪。
　　现在林锦柯解除了封印，重新掌握了五行天赋，对他来说倒也不算坏事。如果能让秦佑在他身边感到一点放松和安稳，他也就不枉经历这一遭。
　　一旁的傅江尴尬地干咳了两声：“咳咳，那个……林组长要不改天找个时间训练下五行之术？”
　　安远道赏了他一个头栗：“白痴，不要破坏气氛。”
　　林锦柯：“已经破坏了啊………………”

　　☆、隐世秦宅（柒）

　　林锦珂家里暂时是待不下去了，傅江和安远道把两人接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安顿完客人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傅江泡了茶给安远道，今夜对他俩来说，估计是睡不成了。
　　安远道接过茶水，心里热乎乎的，他过去的习惯傅江从来没忘记过。
　　但一想到秦佑最近经历的事，他依然感到后怕：“为什么感情总会带来这么多不幸……”
　　傅江在一旁想努力安慰他：“带来不幸的是杨齐山这种人，不是人的感情。”
　　安远道喝了口热茶：“也对。杨齐山……他害得我们安家和傅家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还破坏了不知多少家庭，像秦家这样被逮到一点小矛盾后无限放大，致使全家遭祸的肯定不在少数。我们一定要除掉他！”
　　傅江看着安远道，内心复杂。他的安远道真的变了，变得让他放心，却也让他心疼。
　　好在此时此刻，他们依然在一起。他想陪着安远道走完这一生，即便他不会有来世，能陪伴一辈子也是种幸福了。
　　此刻天边初晓，城市里看不到日出的壮阔，凌晨四五点的亮光显得软弱无力，非要等到人们都纷纷醒来时，阳光才能显出其亮丽。
　　安远道就在这样蒙着灰雾一般的日光中，用他那双参透生死阴阳的眼睛直视着傅江：“江哥，你还喜欢我吗？”
　　傅江顿了下，虽然刚才一直在说着正事，但他从以前就改不了“一靠近安远道就想歪”的毛病，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别离了一阵的重逢时刻。
　　他回来后的每时每刻都处在甜蜜的煎熬中，外表的冷静只是假象罢了。
　　安远道也不等他回答，兀自说了下去：“其实你回来以后，我一直担心你是不是已经不再喜欢我了，毕竟我们的缘分都是被上一世的契约牵连着。”
　　傅江想反驳却不知该怎么说：“我……不是……”
　　安远道笑着摆摆手：“但是后来，我渐渐就发现，是我自己关心则乱。你总是记得我过去一切喜好，也恰到好处地照顾着我……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除了没以前表现出的那么理所当然地对我好以外，其他都没有变化。”
　　“我就在想，或许上一世的缘分让我们相遇，但这一世经历的一切都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已经和上一世无关了。江哥，你说是不是？”
　　傅江愣愣地看着安远道那张带着些狡黠的笑脸：“你……早知道了？”
　　“嗯哼~我男人对我还有没有感觉我难道看不出来吗？”
　　傅江：“那你还说追我……”
　　安远道：“这不是为了哄你高兴嘛~毕竟以前都是你付出的感情多些，我好像一直很被动，难得主动一次。那你又为什么一直不接受我？”
　　傅江羞愧：“我想让你多关心我一阵才一直没答应……”
　　安远道炸了：“你是白痴吗？我们在一起以后我还是一样会关心你啊！我又不是以前那个啥也不会啥也不肯做的大爷了！”
　　傅江沉默了，他觉得自己真是挺傻的，白白浪费了重逢后无数的时光。
　　人生苦短，更别说还有这样那样的意外随时可能横生枝节，有情有义的时候，就不该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亲吻、拥抱、牵手、肌肤相亲的机会。
　　傅江再也管不了其他了，他迫不及待把安远道搂过来，狠狠凑了上去。安远道似乎也和他一样急切，两人之间的火种几乎是一点就着，很快燃烧尽了人类花费几千年建立起来的文明和规则，回归到最古早最神圣的天性上来。
　　两人从窗口一路到卧室，最后双双倒在床上，安远道只来得及甩掉一只拖鞋，就被拽入了美妙的深渊。
　　这时候就连五尺和小鲁也惊喜地飘过来表示祝贺（顺便围观），不过傅江和安远道已经无暇顾及了。小别胜新婚，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直到两人都精疲力尽，天也已经彻底大亮了。
　　安远道趴在傅江身上，头枕在他胸口，听着傅江稳定有力的心跳声：“我觉得你比以前……更能控制自己了，以前总觉得你随时想吃了我。”
　　傅江颇为自豪：“我把我驱魔师血脉里最暴力的部分抽掉了，就是在异界的时候完成的。”
　　安远道惊讶地抬起头：“这样不会影响你的能力吗？”
　　“会有点影响，但是也可以靠后天修炼补回来。你看我现在不是比以前厉害多了？”
　　“那……是怎么抽的？会痛吗？”安远道想象不出这个画面。
　　傅江犹豫着，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他希望两人之间没有秘密：“我那时候被恶灵侵体，差点活不成，异界的一位法师把我的肉身化了重塑，顺便就帮我把我不想要的东西清掉了。”
　　傅江说得轻巧，安远道却听得心惊肉跳：“化了？”
　　傅江其实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具体情况了，再痛苦的事一旦放下，要淡忘也快得很：“放心，新的身体一会儿就重塑好了，我也没觉得多难受。”
　　安远道消化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难怪摸起来总觉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还以为太久没摸，是我的错觉……”
　　傅江笑了：“嗯哼？你刚摸了哪里？还想再体验下新的手感吗？”
　　安远道懒得理他：“别闹，累死我了。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苦修已经够辛苦的了，没想到还有这茬，怎么之前都不告诉我？”
　　傅江胳膊支着脑袋：“其实今天你不问起来的话我都已经不记得有这回事了，感觉眼前的生活太让我满意，过去的事我可以一概忽略不计。”
　　“恩……也对。”
　　两人一起相拥着说了一阵子闲话，渐渐都有了困意，就这么睡着了。再醒来是接近中午。
　　林锦珂一早就赶着上班去了，安远道和傅江简单冲了个澡，又叫上了三人份的外卖，和秦佑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秦佑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但好在这几天一直有人陪着他，也不算太狼狈。
　　安远道想起家里还存着的一些适合煲汤的食材，准备自己动手弄个滋补汤来给他暖一暖身子，就去厨房准备。
　　傅江之前一直忍着，努力跟他保持距离，这会儿说穿后就再也忍不住了，每时每刻都恨不能黏在一起。
　　看到安远道进厨房，他也自然而然跟在身后悄悄溜了进去。
　　安远道系好了围裙，弯下腰从冰箱里找可以用的食材，这姿势和打扮在傅江看来可是诱惑力十足，当下就把持不住搂了上去。
　　安远道一下就知道是他：“别搞鬼！”
　　傅江把脸埋进眼前人的脖子间，闷声说：“我发誓我真没搞过鬼，这辈子就搞过你一个人。”
　　安远道：“……”
　　得，以前的傅江又回来了。
　　汤得煮一下午，一时半会儿是喝不上的，三人吃了外卖后，傅江留安远道在家陪着秦佑，自己出门找林锦珂。
　　林锦珂此时还不会控制自己的五行天赋，为了避免出现之前的状况，还是先让他训练下基础的五行术比较好。
　　傅江接了林锦珂去医院找文焘。要说谁能够帮着训练和开发他的五行天赋，那文焘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文焘这会儿还在医院照看杨一善。
　　到了杨一善的病房，只见小杨同志侧着身子，看着一旁的文焘给他削苹果。
　　傅江敲了敲门，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
　　“小杨，今天感觉怎么样？”林锦珂到底还是领导，得先关心关心下属。
　　“我其实没事了，医生就是不让我出院。”杨一善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还在医院躺着，心里总是不自在。
　　林锦珂拍拍他的肩：“听医生的，别落下什么病根。等你彻底好了再归队，到时候有的是任务让你参加。”
　　傅江给文焘使了个眼色，便到外头走廊上去等着。
　　文焘把手里削好的苹果给杨一善，洗了手出来，林锦珂也跟着一起到了外面。杨一善知道他们可能要谈一些要紧的东西，也不在意。
　　文焘：“林组长，一善什么本事也没有，这次要不是正好带了我给他的护身符，说不定现在他也已经出事了。所以今后您这边有什么任务，还请不要把这种危险的任务派给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
　　林锦珂也很自责：“我知道，关于这次的事情是我疏忽，自以为只是个胆小的游魂，放心，我手下的每个人我都会努力照看好的。”
　　傅江接过话头：“我们这次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林组长是五行世家的后人，他的五行天赋一直被封印着，昨晚刚被杨齐山设计解除了。现在我们想请你帮忙训练他的五行之术，免得他控制不好被人利用。”
　　文焘惊讶：“杨齐山解除的？他为什么要——天呐……”

　　☆、隐世秦宅（扒）

　　医院走廊中，傅江和林锦珂靠在窗台边，请求文焘的帮助。
　　文焘此刻的脸色就和刚赶到医院时一样苍白。
　　他让傅江和林锦珂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又详细说了一遍，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某种不安。
　　“你们想过没有？杨齐山为什么要解除林锦珂身上的封印？”文焘发问，声音略有些颤抖。
　　傅江心里对此一直有所猜测，但却不敢拿出来说。显然，文焘和他想得方向差不多。
　　文焘：“杨齐山放鬼妖军进秦家一来是因为秦家内乱，他有机可乘，适合做培养皿；二来也是他刚巧发现了林组长很可能封印着的五行能力，想把他逼出来后……为己所用。”
　　林锦珂一惊：“我怎么可能听他的！”
　　傅江也疑惑：“利用一个活人这种事……他真的能做到吗？”
　　文焘严肃地摇摇头：“活人当然难利用，但倘若你死了呢？”
　　林锦珂一愣：“如果我死了……”
　　文焘接着说：“你毕竟从小没有用过五行之力，起初刚恢复力量的时候一定会有一段混乱期，他可以趁机要了你性命，再把你炼成鬼妖军……我相信他做得到。”
　　林锦珂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逃过一劫。一想到万一傅江和安远道没有及时赶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止他一个人的安危，还有秦佑的，甚至是今后无数无辜者的命运都会被改变……
　　如果他被炼成了一个有着五行之力的鬼妖军，被杨齐山当做杀戮工具来为害四方，那他生前这个人民警察的脊梁就真的要折断了。
　　后怕的不止是他，还有一旁的傅江。
　　傅江想到芬兰雪屋中那个有驱魔师血统的王禄，又联想到自己家被人莫名其妙挖空了的坟地，一股寒意顿时从头顶渗透进了全身。
　　杨齐山的野心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他想要世家力量都听他号令么？
　　怎么可能？！
　　文焘继续推测：“你们在秦家过的第一夜鬼妖军没有出来作祟，估计是因为忌惮着傅江，同时也不想伤到林组长你，所以才作罢。正好第二晚你们被赶出去了，他就可以趁机行动。”
　　林锦珂一拍掌：“这么说来，余毅和秦咏宣设下陷阱让秦佑被赶出家门也应该是杨齐山授意的？”
　　文焘道：“杨齐山很可能和余毅有瓜葛，他用普通人的身份接近余毅，一步步引导他为自己做事，你们介入后他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干脆一杀了之。”
　　傅江疑惑：“暴露身份？难道他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害怕这个？”
　　文焘叹了口气：“我最近一直怀疑他之所以这么躲躲藏藏不愿露面，是不是因为他借用了活人的身份。”
　　傅江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借用？”
　　文焘颇为遗憾地说：“这我也不清楚，很多过去的黑暗禁术是我这样活了上百年的人也不曾有机会窥视到的，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放任杨齐山在外作恶。
　　“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不止是在秘密打造他的鬼妖军，更有可能……他想获得更多新的力量。”
　　窗外惨淡的阳光透进来，勉强照亮了冰凉苍白的地砖。
　　文焘的脸色光线移动，一般隐没到了阴影中：“杨齐山本人绝对只是一介凡俗，没有长命百岁的本事。他靠着违反天道的方法滞留人间，却始终没人能够制裁得了他。真是……天道的大辱。”
　　傅江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觉醒后他手掌中的纹路就乱了，他也是个打破了天道的人，但生死之事他依然无心去篡改。
　　即便知道自己没有来生，他也只想活好这一世，把该他照顾的人照顾地安稳妥当，天天蜜里调油地哄着就行。来世于他、于安远道，都没有意义。
　　可是愿意平静接受死亡的人不多，想到自己这辈子的成就就要在断气的那一刻灰飞烟灭，大多数人是不甘心的。
　　比如杨齐山，宁愿违背天道，也非要求一个“万岁”。
　　刚才文焘所说的“新的力量”，他不知道具体是指什么，但隐约又能猜到一些。
　　如果杨齐山真的野心如此之大，那必须尽早除掉他了。现在好歹自己对他还有些威慑作用在，等到杨齐山得偿所愿了，估计他们这些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傅江把林锦珂留在医院。
　　林锦珂现在只有关于五行之术的书本知识，文焘能够给他一定的帮助，让他用最快的速度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同时也能暂时保证他的安全。
　　但接下来的发展和修习，都得靠他自己。
　　所幸林家过去留下的典籍多得林锦珂一想起就头疼，一时半会儿倒也真不缺教材。利用得当的话，林锦珂的五行之力也能助他们铲除杨齐山一臂之力。
　　而现在，傅江只想赶快回家，回到安远道身边。
　　虽然斩断了前缘，但傅江只觉得对安远道的感情一点没有变淡，反而因为分离变得更加浓烈。最近又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他知道安远道心里不安，就总希望自己陪在他身边。
　　傅江把车停好，走过门前那一小片花草地，掏出钥匙开了门。
　　屋里安安静静，但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了，无声的凉风和清醒空气携带着微末的尘埃充盈着整个空间。
　　傅江看到飘来欢迎他的小鲁，笑着打了声招呼，问：“远道呢？”
　　小鲁指了指楼上主卧，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傅江这时才想起家里还有个客人的事实，不过看到客卧门关着就明白过来，大概也在睡觉吧。
　　傅江暂且压制住心里的念头，先尽一名男主人的义务，前去确认下客人的死活。
　　在看到秦佑虽不安稳但还算深沉的睡眠状态后，傅江就迫不及待走向他和安远道的主卧。
　　之前两人一直是分房睡，现在总算可以重新躺在一张床上，搂着那具他日思夜想的身子，总还觉得像在梦里。
　　大概就算在异界也没有这么卑微的觉醒驱魔师吧，不过他乐意。把人宠着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幸福。
　　傅江轻手轻脚拉开房门进去，摸上/床，踢掉鞋子，衣服都等不及换就隔着被子轻轻环住床上那人半个身子，并在他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中沉入了梦里。
　　这一梦仿佛经历了数年，从小时候的事情开始，到他们分开，然后是在异界那些不可思议的日子，都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最后稳稳地落在了重逢那一刻，安远道带着光的瞳孔里。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
　　他这个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处的孤独旅人，本身不过是一段不知缘起何处也不知缘散何时的执念，竟然也有幸找到自己终生落脚的地方。
　　一觉到天黑，安远道率先醒来。
　　先是感觉到了身上那熟悉的重量，接着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傅江出门后回来就睡在了他边上。
　　安远道转头看身边的人，傅江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窗外初上的华灯映照下显出一丝纸醉金迷的味道来。
　　傅江确实一直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即便他不像其他爱玩的年轻人那样天天泡吧、上夜店，但安远道总能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感觉到这个人对当下的热切。
　　就像是没有明天也没关系。
　　“唔……醒了？”傅江大概是被安远道盯久了有了意识，看到安远道目不转睛看着自己，迷迷糊糊间只问出一句废话。
　　安远道转身朝向傅江，把被子分给他，笑说：“你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衣服都不脱就滚上来了？”
　　傅江还没睡醒，只是闷声笑着搂紧了安远道。自他胸腔发出的震动此时也传递给了怀里的安远道。
　　所以当秦佑不合时宜地来串门时，就看到主卧一张king size的大床上你侬我侬的两只恩爱狗。
　　“……”
　　秦佑转过身去：“那个……我是想问那位高人有说什么吗？”
　　傅江脑袋还在短路：“高人？谁是高人？”
　　秦佑简直没眼看：“……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文焘……”
　　傅江一下子反应过来：“哦哦，他说杨齐山是想利用你们秦家做培养皿，同时留下一个后人，林锦柯作为警察一定会和活下来的后人做很多接触，趁机解开林锦柯的家族封印。不过他没想到秦佑会请我和远道来，所以后来计划有变，但依然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
　　傅江不过脑子地蹦出一连串话来，说完才觉得后悔。他眼前这个可是号称有“被害妄想症”的、秦家唯一幸存的当事人呐……
　　“唉……不是……佑哥……你……”
　　“没事，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们继续……”
　　秦佑离开后，傅江和安远道也没了刚才那气氛，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带秦佑出门吃个晚饭，再去医院看看林锦珂他们。
　　安远道帮傅江套上风衣，又替他围了围巾。
　　傅江在这样以前想都不曾想过的温柔乡里，一会儿就又忘了苦逼的秦佑，变成了个傻不拉几的妻奴。

　　☆、隐世秦宅（玖）

　　狗腿子傅江就为了套大衣和围巾这点细枝末节的关心就把自己的身心乃至智商悉数卖给了安远道，这会儿忙着给人开车门，抬手护着头，帮忙系好安全带……
　　被晾在一边的秦佑默默自己爬上后座。
　　车子摇摇晃晃载了一行三人到附近一家小餐馆，傅江又是体贴周到全程服侍，从下车到落座都没让安远道花费任何精力。
　　吃过饭，大家一起赶往医院，本来蔫儿了吧唧的秦佑也终于有了些精神。
　　车子平稳驶进医院停车场，傅江却敏锐的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走进医院，安远道也发现了问题：“怎么好像有股特别血腥的阴气？像是……鬼妖军的气息？”
　　傅江当即让安远道和秦佑留在医院外面，自己先上楼查看情况。
　　秦佑紧张地攥着拳头，只恨自己没有力量可以帮忙，安远道却淡定地拢了拢他的肩：“佑哥，别担心，我男人很厉害的。”
　　医院人多，但傅江也顾不得太多，直接用尽全力闪避开四面涌来的人潮，边跑边跳着上了楼，来到杨一善病房那一片。
　　这里是单独的一小块区域，本来就位于拐角，又有一堵墙挡着，本来人就不多。此时不知是不是杨齐山做的手脚，走廊上竟空无一人。
　　林锦珂被文焘死命拉着，但意识已经模糊，正在朝另一头缓缓挪动，如果被一股吸力吸附住了一般。
　　吸力的来源是一个青年人，眉目幽深锐利，眼神像毒蛇一般扫过跑上来的傅江，最后狠狠咬了咬牙，放开林锦珂转身就走。
　　傅江还在楼梯口喘着粗气，感受到左边口袋传来的剧烈震动。
　　那是杨齐山的玉佩，自从上次发现可以用它来判断杨齐山的行踪后，傅江就一直随身带着。看来这一次，他们是遇到本尊了。
　　文焘一松懈顿时瘫倒在地，林锦珂靠着墙壁缓缓恢复了精神。
　　但此时，他脸上的震惊似乎多过后怕。
　　“怎么样？都没事吧？”傅江给安远道发了个消息让他们上楼，就过来询问。
　　文焘摆摆手：“老了不中用了，让我喘口气。”
　　林锦珂却一脸凝重：“刚才那个人……我见过！”
　　傅江和文焘都一愣，林锦珂继续解释说：“我们市里有一个秘密档案，是关于近百年来失踪得比较离奇的人口，刚那个人是在30年前失踪的，失踪时是24岁，我在档案里看到的照片和刚才那张脸完全一样……天呐……”
　　傅江也惊了。刚看到那人的一瞬间，他一点也不惊讶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他本来就认为杨齐山是通过什么禁术保持容颜永驻，所以那么显年轻也是正常。
　　难道刚才的人不是他？可是玉佩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安远道和秦佑上来后，傅江他们谁也没在秦佑面前提起刚才的事情，只说有个恶鬼，已经解决了。
　　傅江瞒得过秦佑，但铁定瞒不过安远道。安远道瞄了他一眼，没有发问。
　　片刻后，杨一善出来开门，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疑惑地问大家：“组长？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不进来啊？”
　　文焘忙上前搭把手：“他们刚来，我正要带他们进来呢，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也不知道套件衣服。”
　　看着杨一善红着耳朵尖推脱着文焘的搀扶，林锦珂不禁感慨自己这下属没使唤上两天，就要嫁出去了，还真是不禁留啊。
　　众人在杨一善的病房里略坐了坐，医生过来说要做一项检查，没事就能出院了。杨一善跟着医生要走，秦佑总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位无辜的警察同志，自愿接替文焘带他去。
　　一时间气氛又沉重起来。
　　“说吧，刚怎么回事？”安远道虽然平日里不发威了，但一逼供还是原来那只小老虎。
　　傅江不合时宜地笑了，意识到不太好，又强行把嘴角压下：“咳咳，刚有人要来带走林组长，我拦下了。”
　　安远道：“是鬼妖军吗？”
　　傅江：“不像，我看气息是个活人，只是这人是30年前的失踪人口，可是和他30年前失踪时一样年轻，而且杨齐山的玉佩对他有强烈反应。”
　　安远道陷入沉思：“这样啊……”
　　说起这个，文焘不好意思了起来：“都怪我掉以轻心，本来应该设个阵来防止外人随意踏入的。”
　　林锦珂倒是无所谓：“这里是公共场合，难免的，幸好小杨也可以出院了，回头我去你店里练习，问题就不大了吧。”
　　文焘连忙点头：“是是是，欢迎各位来本人的小店坐坐。”说到自己的店，这当了几百年的商人品性就忍不住露了出来。
　　杨一善没什么大碍，办完手续当天就可以出院，不放心地话还能再住一晚。杨一善自然是没什么不放心的，总躺在病床上他还担心会丢了公务员的饭碗呢。
　　出了医院，文焘执意把杨一善接到了自己住的地方照看，林锦珂为了安全起见，和秦佑一起回了傅江他们家里。
　　吃过晚饭，四人坐着傅江的车回家。
　　半路上，安远道看着上次救了林锦珂一命的那家古书店一闪而过，忽然觉得或许他们的疑惑可以再去那里找到答案。
　　于是乎，傅江把林锦珂和秦佑安顿好，并在家中布置下保护阵法，就和安远道下楼“散步消食”去了。
　　古书店还和之前一样亮着舒适的阅读灯，店内书卷气浓郁，还夹杂着黄油的香味。
　　傅江又像上次那样叫了点饮料和小吃，找了张桌子等安远道过来。
　　安远道这次挑的书比上一次更旧，但要薄得多。原本的封面已经彻底被毁了，店主自己包了个简易的书皮，上面用钢笔潦草地写着“生死道”三个字。
　　“《生死道》……这书名感觉让人不舒服。”傅江皱着眉头，猜测书里讲的是什么内容。
　　安远道解释说：“这本书是讲篡改生死命理的禁术的，我觉得杨齐山再厉害，用的方法也一定脱不出前人的基础，这书里一定有记载。”
　　傅江没办法，只能随他去。
　　安远道这次学乖了，直接翻到目录，找到有一小栏类别名为“延寿”的，便直接翻到这一栏开始看起来。
　　这个类型的禁术似乎不多，而且大多情况和杨齐山这样的不同。安远道翻了很久，直到看到这一类里的最后一个：固魂换体术。
　　固魂换体术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延年益寿”，它是通过加固自己的灵魂保证其可以长久留在人间的同时，找到合适的身体做容器，替换掉身体原有的主人。
　　这种方式理论上可以通过不断更换肉身容器来达到永寿的办法，而且如果搭配合适的保养之术，可以延长每个容器的使用时间。
　　杨齐山所用的恐怕就是这个方法，因为固魂换体术对施法者的要求就是要精通通灵术，这样才能控制并挤掉别人原有的神志，把身体据为己有。
　　安远道想看如何阻止这样的行为，急忙翻到下一页。
　　可是下一页已经是另一栏了，讲的是如何强行剥离灵魂和肉体。
　　安远道匆匆扫了一眼，对这样惨无人道的禁术实在不敢恭维，便快速略过。直到又往后翻了好几页，安远道才确认书上没有提到应对这些残忍禁术的办法。
　　傅江倒是不以为然：“只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行了，下次再遇到杨齐山，我可以毫不犹豫出手撕了他的魂，看他还那什么来固。”
　　安远道还是有些担心：“可是灵肉一旦达到契合就很难被剥离开吧，而且杨齐山应该还会搭配一些保护魂魄的方法，应该没那么容易就解决。”
　　傅江不想安远道为了没结果的事担心，干脆收了他的书，替他放回了书架上。又把大衣围巾什么的拿了，赶人回家。
　　几天后，秦佑操办了一个小型的葬礼，亲手送别了他的家人。
　　但他也知道，自己送走的只是家人的肉身，至今仍有些灵魂没有离开，它们还在秦宅里，只是刚死没几天，他们还不大敢出来。
　　这几天他经常陪林锦珂去FUUU联系五行术，林锦珂甚至放话说要替他的家人报仇。可是他不想报仇，他想回到过去，回到有家可归的日子里，既然这样的希望已经成了奢望，那其余的他也不想要了。
　　他拒绝了林锦珂的邀请，独自一人回到秦宅，想一个人住段时间静一静。
　　可是现在的秦宅已经不同往日了，这里没有了辟邪阵法，反倒自身便成了一个吸引和配音恶灵的宝地——一个新的“培养皿”。
　　当林锦珂不放心赶往秦宅时，就看到秦佑面无血色地从门口跑了出来。
　　“鬼！都是……都是鬼！好多鬼！”
　　秦佑说完，腿一软就坐倒在了地上，脸上两行再也忍不住的眼泪，不知是心酸自己的家人，还是害怕家中那些恶灵。

　　☆、隐世秦宅（拾）

　　林锦珂扶着瘫倒在地的秦佑，皱眉看向他背后的秦宅。
　　秦宅此时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凶宅，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里面散发出的气息，竟比外面硬生生冷上好多度。
　　这里没了保护阵，又经历过那么血腥残暴的一晚，有多少秦家人死不瞑目，还死守在家里豪华的大房子中，更是吸引来了过路的冤魂厉鬼。
　　秦宅现在要住肯定是不行的，但更主要的是那里还徘徊着的恶鬼。
　　那些怨气冲天、暴戾肆虐的恶灵里，有秦佑的家人，有曾经手把手教他写作页的人、有笑着揉他脑袋的人……
　　那栋熟悉的宅子也是。秦佑住了十几年的家，里面的一切他都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可现在却像是个坟墓一般寂静。
　　曾经觉得住得十分相近的隔壁几户邻居，在这时才显出城市里独特的距离感来。一条小路分割开了两边的绿化带，也就算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了。
　　秦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神经质地拽着眼前人的衣服、胳膊、一切他能拽到的东西。林锦珂就任凭他胡乱抓挠着，知道这大约是他仅剩的发泄方式之一。
　　人心里的痛苦到底都是“如牛饮水，冷暖自知”的，林锦珂就算知道他难过，也没法替他分担，甚至想感同身受也不可能。
　　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些许支撑和慰藉。
　　充当了临时拐棍的林锦珂总不能放任秦佑在家门口一直摊着，吹了会儿冷风，最终还是把人带回了傅江家中。
　　安远道弄了些凝神的香点着，又倒了杯热水，秦佑休息了会儿，总算是有了点血色。
　　他哆嗦着几次试图开口，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在林锦珂宽厚的手掌中勉强找到了点支撑自己说话的温度。
　　“我家里……都是鬼，有我哥哥……还有欣姨……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它们……它们都要杀我……”
　　林锦珂给他添了点热水，秦佑捧着水杯喘气。
　　安远道沉默了。他始终觉得人死后变成了鬼，再见到活着的亲人时，或许会认为死并不是坏事。它们不是要杀自己的亲人，而是想有人陪……
　　但他不能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秦佑生性敏感，万一人家想到自己应该下去陪伴家人就抹脖子了，他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秦佑缓了缓，接着说：“他们都好痛苦，在那个房子里……本来大家都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现在却变成了这幅样子……他们个个都很难受，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也没有办法发泄……甚至……他们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我看着觉得好难受……”
　　安远道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结束这样的痛苦：“佑哥，我帮你把你的家人都送走吧。”
　　“已经都下葬了……”
　　“不是，我是说，把他们留在人间的灵魂也都送走。我把他们净化了，让他们早早入轮回，好吗？”
　　秦佑满面泪痕，抬眼看着蹲在他面前的安远道。
　　安远道接着用轻柔的声音说：“你看，你回家遇到了家里人的魂魄，也看到他们很痛苦了，既然这样，我去你家超度一次亡灵吧。虽然这辈子和你的缘分尽了，但好歹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就没有那么痛苦了，对吗？”
　　秦佑看着这个他从大学里就认识的朋友，想到这个人几个月前还是跟自己一样软弱、被人保护着的草包枕头，而现在，他已经可以去保护别人了。
　　是啊，所有人都在成长，为什么他却还在原地……
　　“麻烦你了……”秦佑低下头，轻声回答。
　　林锦珂拢了拢秦佑的肩膀，在他耳边安慰道：“你放心，无论到什么地步我都会陪着你的，你不会一个人的。”
　　秦佑的泪腺大概又彻底失去了控制，本能地拽过林锦珂的大衣角裹着嚎啕起来。
　　傅江趁秦佑无暇顾及其他，把安远道拉到一边：“我忽然想起来，就算鬼妖军再厉害，也不会说一下子对一个人的精神达到多大的控制程度。我觉得秦咏宣的忽然发狂可能还有更深的东西可以挖。”
　　安远道想了想：“会不会是杨齐山自己会通灵术的关系？”
　　傅江摇摇头：“杨齐山的通灵术是后天修习出来的，换过那么多具身体肯定用不协调，比不得我们这样灵魂中带出来的天赋。你都没办法远程操控一个大活人的思想，他怎么可能办到？”
　　安远道：“那你的意思是……”
　　傅江想了想，又看向秦佑那边：“我想再去看看秦咏宣的尸体。”
　　傅江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去确认下是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和通灵驱使之术有关。
　　在此之前，秦家其他人的尸体已经火化，人死灯灭后连骨灰都混在一起，随手抓一抔也不知混了多少个人在一个盒子里，盖上了，入土就算安。
　　但好在秦咏宣是个例外。
　　考虑到秦咏宣被杨齐山和鬼妖军有过接触，可能会留下一些后续调查所需的信息或痕迹，林锦珂一直没让火化，尸体就在警察局法医部。
　　和他同等待遇的还有那个死于非命的余秘书，俩人现在又成了邻居，隔着柜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秦佑希望事情能尽快了解，他想送二哥走，不希望他二哥活着的时候觉得被家人冷落，死后还是那个老样子。
　　但他也明白大体，最终也是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这方面林锦珂一直觉得对不住他，所以也比任何人更希望快些处理完这些事，好让秦佑放心。
　　当傅江找他表示想再看一看秦咏宣的尸体时，林锦珂也只是早有所料般叹了口气，就这么答应了。
　　他们警方自然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关键时刻，这种活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
　　当天傍晚，傅江开车送林锦珂回警局。
　　林锦珂没来得及打报告，只能带着傅江偷偷去看尸体。
　　此时已经接近下班点，局里一片忙乱景象。傅江在林锦珂办公室里磨了大约半小时，总算挨到大家下班。
　　随后，林锦珂领着傅江去了法医停尸的地方。
　　傅江到底是个外人，虽然由林锦珂这个组长亲自带领，他们组又历来各种特殊情况开小灶走后门的，但还是跟负责人好一顿嘴皮子功夫。
　　好在林锦珂练着新技能，也没忘了原来那张“社会好青年”的人皮。
　　一波三折地进了冷冻库，换了消毒装备，自柜子里重新起出尸体来。
　　几日不见，死去的人依旧是那个冰冷僵硬的样子，尚好的五官皮相配上一张死人脸瞬间只剩了惋惜。
　　傅江带着手套小心翼翼拿开遮挡的白布片，从头部开始检查。
　　很快，他在尸体的心口位置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很多世家子弟做事都有“留下个人记号”的习惯，特别是在世为人时，他们多是些做善事、求功名的年轻人。这样的习惯到死也不会改变。
　　历来就有世家子弟所化恶灵行凶后会留下记号的说法，看来不是讹传。
　　在秦咏宣心口位置上的是深棕色的半边翅膀图案，翅膀的展开度非常高，羽翼丰满。
　　傅江把图案用手机拍下来传给安远道，安远道在另一头接受，然后从林锦珂家搬出来的那些老古董书里找线索。
　　一旁的林锦珂也十分意外，赶紧去翻之前的法医报告，不相信他们居然会遗漏这么简单的线索。
　　傅江拦住他，小声解释：“这痕迹很可能是新出现的，像这种世家力量留在活人身体上的痕迹一般都要过几天才会浮现出来。”
　　林锦珂这才作罢。傅江继续做着尸体的全身检查，但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发现了。
　　接着他为了保险起见，又检查了一次余秘书的尸体。和秦咏宣的一样，心口处也有这么个符号，看来是同一个鬼妖军所为。
　　安远道那边很快来了消息，说这是一个“胡”姓的小众灵媒世家，因为天赋力量薄弱，没几代就衰微了。
　　看这两人之前的所作所为，像是被通灵后驱使的，这样一来，就对得上号了。
　　林锦珂点点头：“难怪我都没什么印象，估计我看过书也忘了。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傅江脸色阴沉：“说明鬼妖军中有世家力量，说明杨齐山在寻求新的力量一点也不假，说明……他会比之前预料的更难对付。”

　　☆、隐世秦宅（拾壹）

　　傅江浑浑噩噩从警局回到家中，把调查的结果一并告诉了安远道。
　　安远道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杨齐山的鬼妖军中已经有了灵媒世家的子弟，那么很可能他也同样渴望着其他的世家力量，比如驱魔师。
　　之前在芬兰的王禄虽说有驱魔师血统，但到底不是什么强大的世家后人，又在生前没有激发出天赋来，死后所能培养的空间也不大。
　　但傅家就不同了。
　　傅家历代都是纯血正统驱魔师，而且天赋力量及其强大，又普遍热衷于后天修习锻炼，如果能成功将傅家人炼制成鬼妖军，那他杨齐山就可以在世间阴阳事业中坐享千秋万代的帝王了。
　　不过傅家精神力强大，要想成功炼制成可供自己驱使的鬼妖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难得轮到安远道安慰傅江：“别担心，看杨齐山躲躲藏藏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有达到他的目的。再说你还记得在秦宅过夜那次吗？他明显是怕你……”
　　傅江点点头：“我知道，事情应该还没有那么糟。但是我们家里人的下场……”
　　安远道沉默了。杨齐山或许没那么容易成功，但对傅家人来说他成不成功都是灾难。杨齐山的诡计成了，他们就会变成一具具听话的行尸走肉。他若是不成功，那么他们傅家的残魂也会就此烟消云散。
　　傅江忽然一下抱住了安远道，把脸埋进他温暖厚实的毛衣中：“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担心的，我没事。”
　　安远道反手握住傅江带着寒意的手腕：“江哥，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还记得吗？你今后再不开心、再害怕，我都可以保护你的。”
　　傅江闷声笑了：“哈，我尽量少给你添麻烦。”
　　又在安远道的气息中沉溺了会儿，傅江才抬起头来，这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
　　过去了这么久，傅家人的命运已成定局。就算他傅江是最后一个傅家人，而他自己本身也没有来生，那也无妨。
　　正史中已经没有了傅家人的身影，那么就让傅家血脉存在的本身从他开始断绝吧。
　　只是可惜了他的远道苦心为他们家留的萝卜坑，大约是填不满了。
　　夜里，安远道和傅江难得盖着被子纯聊天。
　　最近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也让他们这些人飞快地成长了起来。心里一下子积压了太多事情，晚上一关灯，那些心里话就好像失去了禁锢一般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江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杨齐山在S市这么个小地方留了那么多培养皿？而且……他总给我一种感觉是常年活跃在这一带。”安远道把冰凉的双脚放在被子里搓着，问还在玩手机的傅江。
　　傅江听了一顿：“对，他挑的身体容器也是S市30年前的失踪人口，再往前追溯到水晶缘11幢那块地方……恩……陈宅也是……还有我们傅家当年被挖空的坟墓……”
　　安远道拿过傅江的手机面朝上放在下巴上，做出一副阴森可怕的鬼脸来：“会不会……他家就在S市？”
　　傅江被他气笑了：“你个小浪蹄子，快，手机拿给我，打副本呢！”
　　笑归笑，安远道说得话却很有可能是真的。即便不能说是家，起码杨齐山是有个据点在S市的。
　　再想想秦家的事情也很可疑。鬼妖军撤得迅速，就连杨齐山也逃脱得十分容易。
　　当初在芬兰，他追踪鬼妖军毫无压力，最后让杨齐山跑了也不过是因为这货事先准备了传送门。这会儿回了自己地盘上，怎么反倒几次三番让鬼妖军和杨齐山从容逃脱了？
　　安远道一个翻身，道：“我们明天去秦宅再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线索呢？”
　　傅江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抽空出来还揉了揉安远道的一头杂毛，叫他早点睡。
　　第二天一早，两人跟秦佑打了声招呼就回了秦宅。
　　秦佑知道安远道是去履行承诺，但他却不敢同去，不敢面对家里人的亡魂。最后安远道答应秦佑保证让所有秦家人安心入轮回才离开。
　　秦佑不来，这对傅江他们来说倒是好事，秦佑在，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在秦宅里东看看西想想了。
　　虽然是早上，但秦宅里冲天的怨气一点也没有淡去，再加上秦宅的建筑结构有点联通阴阳的意思，怨气重的鬼直接就显形了，也难怪那天把秦佑吓得够呛。
　　屋子里恶鬼太多一时半会儿也不利于查看，再加上安远道也答应了要帮秦佑净化他的家人，于是两人决定先试下净化。
　　路过的野鬼也就罢了，如果有秦家人死活不想走的，再由傅江收进法器里，带回去由秦佑来说服。
　　好在他们没有到非要去难为秦佑的地步，秦家人到底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又刚死没多久，还没有被世间其他污秽和恶意侵染。
　　安远道给它们指引，它们就跟着离开了。
　　最后一个过来的是秦咏宣。它似乎还有话要说。
　　安远道叹了口气：“江哥，我想让他把话说完。”傅江从来不会有什么意见，更何况这是秦佑的家人。
　　傅江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以便能记录下秦咏宣所说的每一句话，拿回去转交给他们秦家在这世上唯一的幸存者秦佑。
　　秦咏宣附上了安远道的身，转向手机摄像头所拍的方向，借着安远道的口说了话。
　　“小佑，对不起。我不想的……我没想过要害大哥，害爸妈，害那么多人……现在我要走了，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你说过你的朋友会除灵，很厉害。我这样的人还能重新投胎，实在是没想到……对不起……
　　“你要坚强一点，别老哭鼻子，大哥要我转告你，生意上的事全交给律师，该捐的捐该送的送，你别留着，你不懂这些，只会添烦恼……我来生……就宁愿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要那么多烦恼。”
　　秦咏宣顿了顿，转而面向了傅江：“我也想谢谢你们，非亲非故的，却为我弟弟做了这么多，麻烦你们多陪陪他了，我们已经做不到了……”
　　傅江看着自己爱人的脸说出别人的话来，心情颇为复杂，但还是点头应允。
　　傅江见他不打算再说什么，就关了录像，接着向他打听鬼妖军的去向：“对了，关于那些天在你家里闹腾的厉鬼，你还有印象吗？知道它在你们出事后去了哪么？”
　　秦咏宣摇摇头：“我当时不敢面对家人，躲起来了，家里人那时也混乱一片，没人注意。”
　　傅江没办法，让秦咏宣出了安远道的身子。
　　随后，安远道送走了秦家最后一个亡魂。
　　秦咏宣走后，秦家众人的魂魄算是彻底安顿好了。
　　倒是余下的路人鬼怨气重的很，本来就在外游荡久了沾染了一身邪气，这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容身之所，也不愿意轻易离开，好几次都只能由傅江动手，直接抹杀。
　　好不容易把屋里的鬼怪剿灭一空，秦宅才在渐渐起了暖意的阳光中恢复了原有的亮堂。
　　这会儿看起来，草地还是那片草地，家具还是那些家具，窗明几净，厅房敞亮。东西历来变化得缓慢，变得快的是人本身。
　　傅江和安远道这才开始找那天出现在这里的那只鬼妖军的线索，或者如果运气够好，还能发现在屋外潜伏的杨齐山的足迹。
　　先是秦咏宣死时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在那里，傅江发现玉佩有了反应。
　　可惜不知是时间长了还是怎么的，那块地方现在已经没了任何残留的气息。傅江的感官再敏锐，也已经感觉不出什么。
　　接着是屋内其他地方，特别是出事前几晚秦佑曾亲眼见到鬼的那处地方，却都没有了痕迹。
　　再到屋外也是一样，毕竟封印已经被破坏，这几天涌进来的过路冤魂就已经破坏了这里原有的气息。
　　虽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但细想起来却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短短一两天里把自己出现过的痕迹消除了个干净，可见杨齐山这么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不定原先有不少培养皿都不是事后才变成那样的，而是被刻意引导成了一个个惨烈的人间悲剧，最后才变成了培养皿。
　　两人回到家里，秦佑只知道安远道是去净化他的家人的，赶紧过来问情况。
　　傅江把手机里拍下的录像放给秦佑看，秦佑一听安远道开口就知道那是他二哥，一下子眼泪刷得就流了下来。
　　到最后，他只能一遍遍地说着“我应该来送送你们……我怕……”不知是在忏悔，还是在企图说服自己。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懦弱过。他是秦家人，他的两个哥哥都很优秀，为什么偏就他是一个草包，还偏偏就是这个草包活了下来？
　　林锦珂已经出门上班，这会儿也没人能帮到他，傅江和安远道能给他帮助，却给不了他安慰。
　　其实他也知道，谁都给不了他安慰，他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减少这件事对自己的伤害。
　　他现在是仅剩的秦家人了，他要面对的问题不再是怎么活下去，而是怎么替整个秦家活下去。

　　☆、隐世秦宅（完）

　　傅江留了安远道照看秦佑，就到阳台上偷偷打了个电话给文焘，说了下刚才的情况和他们的猜测。
　　文焘也很快意识到，S市对于杨齐山可能存在的不同意义。
　　“杨齐山的据点肯定集中了不少鬼妖军，他再会躲，这玩意儿的气息也是抹不掉的。”文焘猜测道，“你们可以去找找S市最血腥气重、怨气重的地方。”
　　“血腥气……火葬场？”傅江想着。
　　“不止，还有公墓和乱葬岗。”
　　S市的火葬场有3个，都分布在老城区内，公墓只有2个，一个在城北近郊，一个在西南面郊区再开外一点的丘陵地带，乱葬岗就不好说了，几个三不管地带都有。
　　傅江、安远道再联系了林锦珂那边，要了几个稍有天赋能力的警方人手，加上文焘一共8人分散开去，跑了几趟才给全部跑下来，但哪儿也没有什么小蛇标志。
　　这趟跑下来，除了让傅江又手撕了几个小鬼之外，倒也不能说完全一无所获。
　　安远道就看着那些草长莺飞、枯骨遍野的乱葬岗，觉得特别带感。
　　S市的几个大乱葬岗都有着厚重的历史，战争年间不少洋鬼子和假洋鬼子当当地彪悍的原住民偷偷给整死了，就往自家后院子的地里买。
　　后来时代变迁，各种翻土重建迁居变产的，起出来的这些人的尸骨也没人愿意管。
　　再到有了完善的户籍管理制度后，悄悄地死一个人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乱葬岗里好歹没有新鲜居民入住进去，又大多处于几个辖区交接处，就以它们原有的精神面貌留存了下来。
　　往正经了说，这些地方其实都算得上是历史古迹——只是没有那么“古”，都是近代的东西。
　　不过这天然的“闹鬼”气质倒是十分难得。
　　安远道脑筋一转，已经有了赚钱的初步想法，赶紧开始找各种官方资料，了解用这些地方做生意该怎么走流程手续。
　　傅江汗颜，觉得自己家这位远道大师的口味怎么越来越重了。
　　在火葬场、公墓这些地方没有发现后，警方就收队了。林锦珂继续他这几天一直在进行中的“正经业务”——练五行术。
　　五行术其实分支良多，不同的方向就完全是另一门技艺了。
　　林锦珂到底是半路出家，要想掌握全套，短时间内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专精一项即可。
　　挑来选去，他想到安远道会通灵和驱使，傅江会杀杀杀，文焘在战斗和防御方面单人技术都不错，也有不少积攒了几百年的法器，他们当中比较欠缺的，唯独剩下阵法。
　　于是林锦珂就往五行阵法这个方向精修了起来。
　　阵法博大精深，林锦珂在文焘那儿锻炼好了基本功后，就开始用自家留存下来的阵法类笔记练习。
　　但是阵法的学习和掌握不能光靠书本知识，而是要有实际操作来支撑。而阵法类的练习环境又不同于驱魔这类只要找到个鬼就可以练习的单体技术，他需要一个容易闹鬼的大环境。
　　这会儿，秦宅倒成了最好的试验场。
　　在经过秦佑的许可后，秦宅成了林锦珂尝试五行辟邪阵法的第一块实验田。
　　当天下午，林锦珂开着车，带了秦佑一起回了秦宅。
　　自上次安远道为秦家残魂超度后，这还是秦佑第一次有勇气回来面对自己这个家。如今这栋房产已经在他名下，但他一直忙于家里留下的业务盘子，也是始终不敢回来，就放置play到了现在。
　　再次见到这熟悉又陌生的房子，秦佑忽然找到了自己身为秦家人的那块灵魂。
　　这几日发生了不少转变，首先是秦佑开始着手处理家中的业务，他本来以为自己做不来的事情，真的开始去做后才发现，似乎并没有那么难。
　　接着是林锦珂向他提出希望长久照顾他，让秦佑和自己住一起。
　　而秦佑在经历了巨大的家庭变故，又自己试着去面对家中事物、面对丧事、面对社会百态后，他也真的变了。
　　他知道一个人的真心不易，也知道这段时间里林锦珂对他自己产生的作用和影响，大概是时候迈出这一步了。
　　既然决定和林锦珂一起住了，秦宅就不再作为他的家，或许这个地方太大，本来也不适合生活，反倒更适合用来纪念。
　　秦佑决定等家里的事情都料理完，把自己无力照顾的事业交托给合适的人选，再扛起剩下那些可以料理的担子后，要把自家宅子整修整修。
　　林锦珂还不知道秦佑的这些心思，他只是专注着眼前的目标，就是把这人生中首个阵法搭好。
　　他准备了结绳和毛笔，还有胶水和黄纸符。在黄纸符上画满五行金木水火土元素的图标，当做真正的五行元素之替代。
　　但替代品到底气势微弱，阵法最关键的阵眼部分还是需要实打实的东西。
　　秦家不信风水，修宅子时又起用的是外国建筑设计师和家装团队，整个秦宅当初修建时的结构算不上太好，现在要强行扭过来，工程量还有点大。
　　先是分别在东南西北中放置合适的东西已满足五行，埋币入土为金，插枝植树为木，凿井为水，供香为火，最后整个空地为土于正中间，搭配已修复后的新封印，完成整个闭环。
　　接着就是围上结绳，用毛笔画上符号，再用胶水蘸了黄纸符贴满整条结绳，把保护的范围圈定起来，也避免不知道的人破坏各角。
　　做完这一切，其实整个阵法已经可以算是完成了，但这样的完成度不算高，普通人知道了方法也能做，防的也顶多是些小鬼。
　　林锦珂要做的重点是后面的工作。
　　他要用自己的天赋能力给几个关键的五行元素附魔，让它们真正带上自己的属性。还有整条结绳上那些黄纸符，也需要附魔。
　　林锦珂需要把自己体内围绕着的五行气单独分开释放，还要把释放出的气团塞进那些充当角和眼的东西里。
　　在这之前，他仅仅是对着文焘给他的一块朽木做过一点融入练习。
　　不过好在他会举一反三，这活做得不算太差。很快，整个阵法需要附魔的东西都已经完工。
　　在傅江接了文焘过来检查成果时，林锦珂已经把阵法全部搞定。
　　文焘看了也颇为满意，虽然精细度不太够，但已经和现在一些世家子弟的成绩差不多了。文焘又贡献出了一些辟邪神器作“镇宅之宝”，让秦佑安排了放到合适的位置。
　　现在的秦宅，就算鬼妖军也进不来了。
　　秦佑看着变成个类似“道场”一样的老家，觉得很是感慨，如果一开始就请个会做五行阵的师傅来家里，或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历史向来没有“如果”，更何况杨齐山看上了他们家，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收工后，一行人找了个地方吃晚饭，顺便聚一聚，说说接下来各自的打算。
　　他们找了家火锅店，觉得冬天还是暖和点儿好。直到他们点完菜，锅子都快煮沸了，安远道才姗姗来迟。
　　“小安最近忙什么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文焘笑嘻嘻一边给杨一善涮餐具，一边问还在喘气的安远道。
　　“没什么，搞中介所的新业务。”
　　傅江替安远道把脱下来的围巾大衣挂起来，安远道吞了口茶，把最近新的打算跟伙伴们和盘托出：“我刚去提交了文件申请，打算把S市的几个特色乱葬岗和古断头台找研究院做下维护，当然是我们中介所出资，然后开发成新的旅游路线。”
　　“旅……游……？？？”杨一善一听什么乱葬岗啦断头台啦就吓得一哆嗦，偏偏又好奇得要死，非要问个清楚。
　　“恩~旧时代生死课题一日游！听上去酷不酷炫！”安远道很是兴奋，已经手舞足蹈了。
　　傅江抓过他不安分的爪子，给套上了粉色带小兔子图案的袖套。
　　“咦？这么儿童画风的袖套哪来的？”安远道愣了愣，不记得他有买过这东西。
　　“哦，隔壁小朋友送的。”傅江避重就轻地说，没提那刚满12岁的小姑娘还湿漉漉地亲了他一口——当然他很快就闪开了。
　　“恩……这兔子图案……唉我们点个兔头吃吧~”
　　“……”
　　傅江心想，他的安远道果然和天真可爱这种词无缘。
　　“佑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安远道嘶呼嘶呼边吹气边吞各种丸子涮肉菠菜粉丝边问安安静静吃着碗里那坨“金针菇明天见”的秦佑。
　　几天不见，秦佑真是稳重了不少。
　　“恩……我刚在路上想到，想把我家改造成个博物馆，专门做关于你们这样的人的主题展览，就是把一些阴阳之术啦、鬼神传说啦、已经消失了的大世家历史啦拿出来做展，有机会的话还能请愿意入世的世家代表人出来做些简单的讲座什么的。”
　　“唉，这个想法不错哎~”安远道夸赞道。
　　“恩，我想着既然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恶鬼作祟，那就应该拿来作为一个知识讲给不知道的人听，他听了就算不相信，生活中真遇到什么事的时候也不至于太措手不及。”
　　傅江又给安远道夹了个虾饺：“主意不错，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说，以前大学里我们也没少找你帮忙，该还人情了，你别跟我们客气。”
　　秦佑也不客气：“一定。”
　　几天后，S市迎来了入冬后的初雪。
　　傅江盘下楼上的空办公室，找人给中介所做了新装潢，满屋子都是复古阅读室的调调，文化砖搭配阅读灯，木制书架搭配木制旋梯，一下子逼格提升了N档。
　　小鲁和五尺在楼梯上来回飘，做着“你追我赶”的小游戏。
　　安远道在研究旅游路线怎么设计可以不走回头路，还要考虑导游的考核标准和业绩考评问题，一时间忙得都没空上厕所。
　　傅江泡好茶，准备迎接下一个客人。
　　而在办公室外的会客外室，还有一堆人正排队等着咨询。当中不乏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甚至还有欧洲来的王公贵胄。
　　秦佑那儿送来一份快递文件，拆开一看，是招股说明书——【秦氏】阴阳主题博物馆的。
　　而S市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砍了两个故事，剩最后一个想讲的故事了，依然是12章结束，然后下个故事想撒狗血开虐车，想先虐受再虐攻然后虐反派再然后虐单身狗=w=嘿嘿嘿【但是开车容易翻，大概会剩一堆渣吧……】大纲已经码了一半啦~啦啦啦~顺便：改了章节名，这样统一多了~

　　☆、林中地宫（壹）

　　今天是鬼节。
　　所谓的鬼节其实有两种，一种是大家常说的“中元节”，即农历七月半。但这是阳间过的鬼节，在阴间，它们也有自己的鬼节——亡人庆典。
　　这天是阴间历的亡人庆典，算是一众亡灵的大日子，不论是在阴间当差的，还是被阴间的官家处置了在地狱服役的，再或者是在阳间服侍生人的，都要庆祝。
　　只有在外游荡的飘魂和没了自控的使役魂不会庆祝，一个是不知日子，一个是不能自主。
　　所以幸福的小鲁和五尺为了庆祝自己有家可归，一大早就张罗开了。
　　先是起了个大早飘进正在做“晨起运动”的傅江和安远道房里穿来穿去捣乱了一番，把安远道搞得尖叫连连（傅江倒是很爽）。
　　接着，两鬼又来到屋外，闹了闹过路的小野猫。
　　猫族历来通阴阳，能看见它们俩，一时不少野猫都被横冲直撞跑来跑去的它俩吓到，惨叫着四处乱窜，进而吓到不少路人，又是一阵骚乱。
　　当安远道和傅江终于爬起来准备早饭时，它们又闹回了屋里，用从主人安远道那儿渡来的一点点精神力挪了个老旧的香炉出来。
　　安远道一看到那香炉就惊了：“卧槽你们从哪翻出来的啊？这么大的灰！唉！给我放下！”
　　当了鬼的魂哪会像人一样听话，仗着平时没人教训它们，早就不服管教了。
　　这会儿，小鲁开始吹来吹去，把香炉上的灰吹落到地板上，撒了一地。五尺又挪了几支香过来点上，插/进炉子里——它力气不够，还是和小鲁合力插好的。
　　然后一个吊着眼睛的懒鬼和一个留着小辫子穿着清代官服的邋遢鬼就这么跪下来，对着香炉拜了又拜，装腔作势了好一会儿，总算完事。
　　接着，他们又翻腾出了傅江画废了的符纸，当是纸钱放炉子里烧得起劲。
　　虽然他们不和鬼差打交道，根本用不着冥钱，但一年到头总算有个节可以凑凑热闹，它们还是想装一波逼。
　　当然，黄纸符化成灰也还是黄纸符，万万变不成纸钱的。所以他俩一感觉不对劲就开始又满屋子找纸钱——当然没有找到，最后只能缠着傅江和安远道。
　　傅江哭笑不得地出门给俩神经病买纸钱玩，安远道开了个鬼片，和小鲁、五尺一起挤在沙发上看起了电影。
　　白天看电影，声音又开得轻，完全没有恐怖气氛不说，剧中人被鬼吓到时夸张的表情动作还十分像喜剧。
　　一人两鬼把鬼片当喜剧看，正笑得起劲，结果插播广告就进来了。
　　安远道一看广告要四分多钟，一下子不想等了，一换台，倒是开到了个比刚才的片子更像鬼片的节目。一看标题，居然是最新的本地新闻报道。
　　“日前有一邻省杀人犯逃窜至我市，并出现在某小区，现警方已确认该小区门卫失踪，其余暂未发现死伤者……”
　　电视里放出了该名流窜犯的照片，并呼吁广大市民注意人身安全的同时，见到此人及时报警。
　　“嗯……流窜犯啊……”安远道正在琢磨着出门会不会有危险，门铃倒是先响了起来。
　　开门一看，在外头等着的是刚成了正统五行师的林组长。
　　已经能够自保的林锦珂之前几日刚接了秦佑一起住回了自己家，这会儿倒是一早赶来了，看上去急得很，像是有正事。
　　安远道也没多问，直接就把人请进了屋里。
　　一进门，林锦柯的目光就被电视里的新闻报道给吸引了。
　　“唉，这么巧，我就是找你们来说这事儿的。”林锦柯摘了帽子，一指电视上那名流窜犯的照片。
　　“咦？这种事情也归你们组管吗？还是说这人有什么特殊身份？”安远道惊讶。
　　林锦柯摇摇头：“不，他已经死了。”
　　“死了？”安远道给客人泡了杯茶，两人一起坐到沙发上。
　　“对，死在一片林子里，边上就是失踪的那个小区门卫的尸体。我跟你说，这事儿诡异的很，傅江呢？最好他也在，我就一起把目前的进展说一下。”林锦柯东张西望，却没看到这房子的另一位男主人。
　　“傅江去买点儿材料，等等吧。”安远道怎么好说傅江是去给两个闹翻天的捣蛋鬼买纸钱去了，只能这么搪塞了一番。
　　好在傅江很快就回来了，顺便提溜了两大袋子纸钱。
　　林锦柯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在意那两袋子纸钱是做什么用的，只当那是什么要紧的耗材。
　　傅江把纸钱和新买的一个香炉一个放在了阳台上，替俩小鬼烧了点儿，就回到客厅招呼客人。
　　林锦柯这会儿才开始把事情交代清楚。
　　其实这事虽然由那名逃窜到S市来的犯人而起，却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那名逃犯在某小区行迹败露后，当时有不少警察围着他，还有后续的支援也在赶来的路上。
　　那犯人为了逃命不惜铤而走险，挟持了一名当时在他身后站着的六旬老大爷，而这位大爷正是后来失踪的小区门卫。
　　这大爷也是惨，好不容易退休了，可以安享晚年，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点儿事做，就接受了针对退休老人的社会招聘，在这小区做个没什么难度的门卫，却没想到会遇上这事儿。
　　流窜犯挟持了老门卫，带着他迅速钻进一辆车里，并飞速逃离了现场。
　　警方一路追着那车出了市区，后来在山间绕了几个弯子就跟丢了。本来大家已经部署好了下一步的围剿计划，谁知他倒自己露面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警方接到报案说在一片废弃的林子里发现了两名死者。到现场一看，可不就是那位失踪的门卫和流窜犯么？
　　于是案子重新接给了本来负责追捕逃犯的两市联合小组。
　　看起来是这犯人出了市区后见成功甩开了警察，就艺高人胆大地又逃了回来，毕竟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犯人带着门卫逃命不方便，再说这车也容易被警方监控到，所以干脆找个地方把人做了就地处理掉，再顺便换个车什么的。
　　可他大概是好运气到头了，恶事做尽遭了报应，那么多可以选择的隐蔽地点，他偏偏选择了那片林子。
　　警方赶到现场时，只见流窜犯直挺挺地躺在林子里厚厚的落叶垫子上，面色发青，嘴巴微张，眼睛瞪出。整具尸体上没有任何外伤——就和余秘书死得模样差不多。
　　不过处理这事的警察并不知道余毅的死状，他们当时只觉得这犯人死得蹊跷，但谁也没往别处想。
　　真正把林锦柯带进案子里的是这犯人尸体边上的一个坑。
　　这坑应该是犯人自己挖的，原本是用来埋门卫大爷的尸体，没想到最后却也给他自己掘了坟墓。
　　“坑里有东西？”傅江听到这里，率先猜测。
　　林锦柯点了点头：“不仅有东西，而且是个大东西。被挖出来的是一块牌子，好像是被个木桩钉起来的，上面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的图案。”
　　“杨齐山？”安远道惊得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林锦柯接着说：“应该没有错，和你们给我看的资料上的一模一样。之前我把这图标发给局里很多同事看过，告诉他们遇到这图案一定要告诉我，所以当时的负责人一看到这个就给我打了电话。
　　“我到了现场后，再看到那流窜犯的死状，就大概猜到可能是他挖坑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杨齐山布下的鬼妖军，所以死得和余毅差不多。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只是把林子围了起来，然后透过土层看了下，底下好像还有建筑。”
　　林锦柯自从解锁了他的五行技能，就可以利用自然界的各种东西达到一些特别的目的，视线穿透就是其中之一，针对土地、墙体特别好用，警察局里其他组还经常跑来“借他一用”。
　　傅江站起来拿了自己和安远道的外套：“你们发现的很可能是杨齐山在S市的据点，先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不一会儿，林锦柯就带着两位“专家”到达了目的地。
　　傅江一下车就愣住了：“居然是这儿……”
　　这地方傅江熟得很，正是他常去采“血苹果”的那片老林子。“血苹果”生长在怨气重、血腥气浓的地方，之前他太熟悉这一带，竟然从来没怀疑过，这地方会不会也是杨齐山和他的鬼妖军喜欢的。
　　再或者……这儿的怨气正是由于杨齐山和鬼妖军长期活跃导致的。
　　傅江沉默着走到被警察围起来的案发现场，看了眼坑里的牌子，确认是杨齐山的标志无疑。
　　他也不客气，直接扬起一股携带驱魔师之力的风，把坑边的土给推开。
　　底下渐渐露出让人叹为观止的面貌来，先是好几个屋顶钻出地表，接着是完整的墙体……当傅江的风吹出一个惊天巨坑时，一大片石头砌起来的建筑群也出现在了阳光之下。

　　☆、林中地宫（贰）

　　自地底起出来的这片建筑群其实只是整个地宫的最顶层，但傅江看到已经有门可以进入建筑内了，便没有再继续挖下去。
　　杨齐山在S市不知待了多少年，这地宫像是一层一层渐渐垒上去的，用的是可以在地底作业的世家鬼妖军。
　　这整栋建筑自上而下，积累了不少污秽之气，也使得地面上“血苹果”疯长。傅江这才知道自己长期以来偷摘的是谁家种的果子，一时间心情复杂。
　　此时几个尖头顶的楼还在抖落土块下来，傅江准备了些可以给普通人保命用的符纸，林锦珂这才敢安排人手凑近那地方，把建筑外围稍作清理。
　　这像城堡一般的建筑群真正的面貌渐渐展露了出来。
　　建筑顶上和每一扇门上都有小蛇标志；石头外墙上鬼斧神工一般的修凿痕迹无疑是鬼妖军的杰作；尖顶、圆顶和平顶建筑一应俱全，似乎是出自不同匠师之手，连建造年代也不相同……
　　杨齐山隐姓埋名在地底暗中活动了那么久，他建立起来的地下家业自然也不会小。
　　现在傅江他们已经直逼他的“宫殿”，如果不能一举击垮杨齐山，那将这恶魔拖到阳光底下就将会变成一场灾难。
　　傅江让安远道留在外头，自己先跳下坑中，照例把地宫外围先做一番检查。
　　不过鬼妖军毕竟只有力量而缺乏技巧，它们能搬运打磨石头，能修葺房屋，却没办法建造机关，所以傅江检查下来，倒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巧之术。
　　确认了地宫内应该没有大机关后，傅江准备进里头去瞧瞧。
　　林锦珂到底是人民警察，就算知道傅江现在是他们当中最强大的，就连杨齐山本人都忌惮着他，可也还是不放心。
　　有人民公仆在，没有让人民独自面对敌人的道理。
　　最后是傅江和林锦珂两人一起进了地宫里面。
　　他们从露出地表的门内进入，位置大概是整栋建筑最上层。
　　地宫里面靠符纸燃着长明火，把各个角落都照得透亮，却没有一丝暖意。
　　质感冰凉的石头墙体更是折射出肃杀之气，就像是寒冬腊月天待在地窖里的那种感觉一样。不过傅江到底是在苦寒之境做的修行，这点冷吓不倒他。
　　他们所在的位置抬头看已经没有再上一层了，林锦珂往下望去，大致看清了下面两层，只是不知道更深处还有没有。
　　自下一层传来衣料摩擦过墙壁的声音，林锦珂摸出符纸和枪准备着，傅江也抽出了长剑，并招出自己的掌风。
　　“来了。”
　　随着傅江一句话，下层刮起一股诡异的风，带着血腥的味道和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寒意吹过，两人面前忽而多了三个身影。
　　现身的是三只鬼妖军，额头上无一例外的刻着那条吐信子的小蛇，其中一只傅江见过画像，虽然脸部已经难以分辨，但残破的衣服上绣着的一个半边翅膀花式却显眼得很，让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那是在秦家时那个“胡”姓灵媒世家的标志。
　　傅江赶紧拿出一张防止精神控制的符纸帖给林锦珂，他自己精神力强大，不怕遇上灵媒那些个通灵和驱使的把戏，但林锦珂才刚入门没多久，能不能抵得住对方的本事就难说了。
　　还好安远道心思细想得多，总是准备了一堆用处各异的符纸以防万一。
　　傅江翻手把长剑朝向那三只鬼妖军，毫不犹豫冲了上去。
　　鬼妖军大概也是被他的气势吓到，一下子散开了去，但很快又聚集起来，想要包围住傅江。
　　傅江怎么可能任由它们作妖，直接毫不留情朝着那胡家灵媒砍去，林锦珂只觉得自己眨了下眼睛，那只鬼妖军就被砍没了小半边身子。
　　这下倒真成了他们家徽上那半边翅膀的样子了。
　　那只鬼妖军发出凄厉的惨叫，旋即变成一团再也聚不起来的灰气，散在了空气中。
　　剩下的2只鬼妖军一下子踟蹰起来，也不知是它们自己有着意识知道害怕了，还是暗中控制它们的人自己有了退缩之意。
　　林锦珂上前：“看样子这两只也不是完全被控制住，可能也有世家力量？”
　　他的猜测不错，鬼妖军中有世家力量的几只似乎都有着其他普通鬼妖军所不具备的情绪变化和些微的自我意识，并不被杨齐山完全操控。
　　傅江再次举起长剑：“这两只什么来头，先试探试探再说。”
　　说着，他就又往前冲去。剩下的鬼妖军中的一只周身团起一个灰色的透明罩子，罩子似乎是用它身体里的气团组成，但傅江一剑横过去竟然也没能穿透。
　　“五行师……”
　　林锦珂认出了这个防护罩的样式，是五行中最讲究气息的一派常用的基础技能，但这只鬼妖军在基础的罩子中还加入了自身具有的恶灵怨气，威力比一般的大些。
　　而另一只鬼妖军已经在同伴身后念起了咒术。咒语的力量汇集成锁链形状，蜿蜿蜒蜒围绕在它周围，盘了四五圈有余。
　　锁链渐渐成形，有了头和尾，并自半空中腾起，朝着傅江所在的方向不断做出“冲刺”的动作。
　　傅江把长剑横在腰前，并招出大面积的风作防御。
　　锁链伴随着鬼妖军带有的紫黑色怨气俯冲而来，迅速贯穿过地宫冰冷的空气，直抵傅江面前。
　　傅江利用自己招出的气流防护罩抵挡了绝大部分的伤害，继而长剑横出去一档，“锵”一声将锁链阻隔在距离自己一人之隔的位置。
　　锁链不再硬冲向前，而是身形一软转为缠绕，将傅江的长剑绕了一圈又一圈，紧紧束缚住了锋利的剑身。
　　傅江招出更加强大的驱魔师精气，汇聚成巨大的风阵，朝着长剑横扫而去。
　　林锦柯则在另一边想办法对付那只五行师。
　　林锦柯修习的偏阵法一点，实战中通常只能作为辅助，没法独立作战。但由于他本人是个警察，结合老本行还是比别人多了一些战斗技巧的。
　　他先是用身上带着的攻击性符纸串联起来，做成一个连环，再趁着那鬼妖军注意力集中在傅江身上的时候，伺机上前凑近。
　　符纸连环围绕着那只五行师鬼妖军的防护罩包了两圈，林锦柯再一下子引爆符纸，集中火力后的符纸一下子威力倍增，防护罩立刻就破了。
　　鬼妖军本身也收到符纸带来的伤害，魂体不稳地往后冲了一段距离，勉强才定住了身形。
　　林锦柯突如其来的一手让这两只鬼妖军都没有想到，现在它们的敌人不止是傅江，又多了个警察头子，它们顿时像是如临大敌一般，甚至有一只已经想临阵脱逃了。
　　只是似乎它们的主人不准备让它们有机会逃命，它们被一根无形的绳子限制了行动，牢牢栓在战场上。
　　傅江一笑：“看来杨齐山还给我们准备了见面礼。”
　　杨齐山放这三只鬼妖军出来“迎接”他们大概不是为了阻止，而是为了试探。所以这三只鬼妖军他其实一开始就已经作为弃子丢出了，目的只是想多试试傅江的能力。
　　当然他也成功了，起码他现在知道除了傅江以外，林锦柯也不容小觑。
　　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有没有后悔把林锦柯牵扯进秦宅的事情里，让他恢复了被封印着的五行力量，却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傅江决定不再拖延时间，集聚起更强大的气流并用非人的速度往前冲刺。那两只鬼妖军在这样的风力影响下甚至维持不住完整的魂体形态，被吹得就像信号不好的电视节目一样“花屏”了起来。
　　傅江长剑上前，将两只鬼妖军同时送入刀锋之下。顷刻间，鬼妖军魂飞魄散，伴随着尖锐的啸叫声消散在了空中。
　　傅江收了剑，转身面对林锦柯。
　　“林组长，你刚才那样做还是太危险了，万一那鬼妖军不顾自身冲过来对付你，我都可能来不及出手阻止。”
　　林锦柯也知道自己目前的能力想要在现场提供强有力的支援的可能性不大，反倒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奈何现在人手不够，总不能全让傅江一个人解决吧。
　　这里如果真是杨齐山待了这么多年的据点，那潜藏的鬼妖军肯定还有很多，他们两个无论如何也应付不过来。
　　“算了，我们先出去，我把文焘也叫来吧。”
　　一个电话的功夫，文焘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杨齐山是文焘关注了很多年的敌人，现在有机会一锅端，他当然迫不及待。但其实在此之前，不论是林锦柯方面还是傅江、安远道方面，都不希望将文焘牵扯进来。
　　不仅仅是因为文焘和杨一善现在刚开始正式在一起，需要温存的时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文焘已经开始变老了。
　　安远道不知道文焘是不是真的去找了德云寺的那个扫地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了放弃天人寿命的办法，但看着文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白发和皱纹，显出了老态，有些东西就不言而喻了。
　　老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再拥有一直活着的命数，面对杨齐山时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林锦柯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杨交代。
　　但他们本来人手就少，可用的更加不多，真到了这个时候，文焘比谁都更应该站出来。
　　所以他毫不犹豫就来了。大概从他放弃一些东西开始，他就已经算得上是疯狂了。既然是狂，就该狂的更无惧一点。
　　文焘带来了一些符纸和法器，跟着傅江和林锦柯一起进了地宫，并往下一层走去。

　　☆、林中地宫（叁）

　　地宫中依旧是之前一次进去的样子，燃着没有温度的火，石头墙面光滑而冰冷。
　　文焘从进入地宫开始就变得很沉默，严肃而紧绷的脸上看不出往日里嬉笑随意的样子，只剩下坚定的杀意。
　　天人寿数的拥有者都同时具备着怜悯之心，他从杨齐山的杰作中看到了太多人间的苦痛和悲剧，此时对杨齐山就像对自己的仇人一般，恨之入骨。
　　地宫中安静得不可思议，反倒更让人不安，就好像明知暗处藏着什么危险，但在那份危险真正爆发之前，只能忍受越蹿越快的心跳。
　　符纸上燃着的火照亮了地宫中各个角落，那些地方却空空如也，仿佛连刚才那三只鬼妖军都是凭空出现一般。
　　“这地宫有点不对劲……”三人走在旋转向下的楼梯上，没完全到达下一层，文焘就开口道。
　　傅江问：“哪里不对劲？我之前检查过，没发现有什么机关。”
　　“不是机关。杨齐山不可能靠鬼妖军做机关，他自己一个人布置的话工程量又太大了，”文焘的脸在火光映照中明暗分两边，看上去格外诡异，“比起机关，我倒觉得布阵的可能性更大。”
　　“布阵？”傅江惊讶。
　　“恩，石砌围墙加上符纸照明，避开阳光深埋地底，怎么看都像是用了一种古阵法。”文焘皱着眉头，似乎就连他这样的阅历也记不太清这个古老阵法的具体细节。
　　时光在眼前缓缓倒流，那些闲来无事翻阅过的书籍一页页流转过脑海。
　　渐渐的，一个声音清晰起来，被尘封的记忆也终于浮出水面。
　　“以长明的符火照出表层，以无光的巨石搭建里层——不会错，这是个分层阵法，把这个密闭空间分隔成两层，我们所在的是表层有光的世界，应该还存在一个里层空间。”
　　文焘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宫中形成了强有力的回音，敲击在几人心中。
　　“有什么方法可以破开表层吗？”林锦柯问。
　　文焘点点头：“这倒是不难。分层阵法的作用相当于障眼法，制造一层假空间来蒙蔽人，一旦被识破，也只要用五行阵法破坏掉它所在空间的自然平衡，导致空间倾斜就可以露出里层真实空间了。”
　　“那我们要怎么做？”傅江问。
　　“先把这里的结构大致拍一下，回去再做具体安排吧。”文焘拿出手机，调到录像状态，开始做简单的拍摄。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看破分层的缘故，这会儿竟然没有鬼妖军再来骚扰他们。整座地宫安安静静，就像没人的空屋子一样。
　　但其实只要看符纸的新旧程度和门口、窗框上一尘不染的几个细节便可知，这里其实常有人来，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清。
　　趁着这会儿没有鬼妖军出来搞事，傅江和林锦珂也分头行动，帮着文焘拍摄地宫结构分布。
　　三人在不同层，把火光照耀出的这个地宫里里外外拍进了录像内，留待回去研究。
　　随后，他们回到室外，和等在外面的安远道汇合后，一起去了FUUU。
　　破坏一个空间的五行平衡需要不少准备工作，FUUU这里什么都有，做起来方便不少。
　　破坏五行平衡的方法有不少，但想要达到让整个空间倾覆的力道就难了。文焘找到一本旧册子，上面有记载着一种相对较简易的方法。
　　这种方法需要用到不少材料，有些是现成就有的，而有些则需要特别制作和调配。
　　五行相生相克，想要破坏一角，就可以依靠克它的另一角。例如想要破坏火属性，就可以用水元素。
　　寻常只要五角破坏三角即可毁掉平衡，但想要倾覆空间，则需要破坏掉全部五角。
　　克金用土，最有土性的一种泥土当属陈泥旧土，这个不难，文焘这有现成的。FUUU中摆架出售的陈土起自汉代墓穴之中，从棺椁壁上刮下来，十分难得，土性也非常强大。
　　克木用金，这个要麻烦些。
　　寻常金属都可以达到克木的效果，但想要最强大的金，自然是纯金，但由于木结构历来是国人喜爱的屋宅用才，所以从古至今都有不少针对纯金的防护措施。
　　虽然杨齐山的地宫大约是为了延长使用寿命而并没有采用木结构，但他作为一个活跃了这么多年的老司机，自然会对纯金做些防范。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林锦柯破坏木角时所用的纯金上必须添加些别的属性。
　　文焘取出了一块约5个一元硬币大小的金币，将它涂抹上满满的“阴阳油”，并放在煤气灶上淬烤。
　　阴阳油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液态油，属性不稳定，会在短时间内就发生多种变化，将阴阳油用来包裹住金币，就可以针对不同的防范措施做出灵活回应。
　　克水用木，依然是陈木性能最好，文焘找出自己收藏一截银杏枝：“我确信这段活化石是我这儿年岁最久的了。”
　　克火用水，这世界上最强大的水来自恒河，被尊为“圣水”。但恒河其实很早就受到人类活动造成的污染，早就不再纯净，需要额外净化。
　　这事倒是不复杂，林锦柯学过净化水体的本事，只要用他的五行之力把水里其他元素提取出来，剩下的就是最纯粹的水了。
　　克土用火，地球上最为强大的火种来自地心。
　　文焘知道自己的某位旧友那儿有块几百年前地震时在现场收集到的火石，上头还留有火种，平时都用符纸悉心养护着，便立刻发了消息给这位旧友。
　　很快，一个穿着考究的小厮就送了个包裹过来，拆开一看，里面正是那块火种石。
　　材料集齐后，林锦珂根据文焘提供给他的教程和拍摄的地宫视频做着练习，而文焘也在为进入里层后极有可能面对的战斗做准备。
　　文焘从他店内的保险柜中取出了一个小木头盒子。
　　那保险柜一看就知道十分金贵，里里外外裹了数层保护措施，光是顺逆互反的幻阵就布了不同的四层，想要解开都必须用非常的智慧。
　　巧妙的障眼法和幻阵更替出现，再加上文焘自己那来自天地馈赠的灵力防护，即便只是摆在那儿都十分给人以压迫感。
　　这样考究的布置就算是傅江也没有自信能够强行突破，而保险柜里面供着的这小盒子就更显出了其重要性。
　　盒子外围是一圈木雕的兰花花纹，茎叶舒展，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前方正中间有一个小巧的金属锁，没有配套的钥匙，必须用奇巧的劲力从锁孔深处才能打开。
　　文焘轻轻一抹金属锁的锁孔，盒子就“咔哒”一声开了。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个砝码，一黑一白，不知是什么质地，颜色沉淀着一点光泽都没有。
　　“这是圣砝码。”文焘解释说，“圣砝码有两枚，一黑一白，黑砝码可以加重一个人的罪孽，白砝码则会降下天大的功德。
　　文焘确认东西无恙后就把盒子重新盖上并上了锁，接着解释道：“罪孽引来天劫惩罚，功德能保后世永远无灾无病，是我从出生开始就自带着的法器。”
　　文焘作为天人寿命的拥有者，自然有着存在于世的意义和价值。而他从小带着的这盒圣砝码，就是他“替天行道”的工具。
　　文焘：“我一直以来都肩负着审判世人的责任，有突出贡献者，献予白砝码，有滔天罪孽者，施以黑砝码。
　　“圣砝码每一百年才能出一次，不论出黑还是出白都只有一次使用机会。我从来没有用过黑砝码，所以也不确定它带来的天罚威力有多大，因为我还从没遇到一个大恶之人需要天命来惩罚的。”
　　傅江问：“那出砝码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呢？像杨齐山这样的，可以出黑砝码了吗？”
　　文焘：“我评判一个人是否有足够的贡献来得到白砝码，是看他所有活过的几世加到一起，每一世都有巨大贡献者，就赠与白砝码。
　　“杨齐山……我恐怕他这一世造就的罪孽就够他吃下天罚了。”
　　这一次，文焘也终于不再作为白脸判官带来奖赏，而是准备要拿出边上那只从未用过的黑色砝码了。
　　他已经放弃了天寿，也就此放弃了他一直以来行使着的审判天责。
　　等他哪天寿终正寝了，这两只圣砝码就会变成两块普普通通的破铁疙瘩。但在这之前，它们仍可以履行自己的职责。
　　但愿这只黑色砝码带来的天劫能够助他们一臂之力，在他最后一次行使审判权利的时候，替他们惩处那个贻害百年的恶人。

　　☆、林中地宫（肆）

　　一行人重新回到血苹果林子，带着圣砝码和五元素，还有一干重要的法器、材料。
　　这里发生了惊人的命案，又增添了许多警力，早已经成为了S市人茶余饭后的新谈资，甚至连安远道都在考虑是否要在新开的一日游业务中为这片林子提供一席之地。
　　但在傅江吹出的那个大坑里，依然坐落着这世界近百年来最邪恶、也是最难对付的一个魔鬼在此处最大的碉堡。
　　现在，终于有人准备站出来，推翻这不为人知的黑暗。
　　地宫里由于有分层阵法，表面上是冷清幽僻的空房子，但实际上肯定集结着杨齐山在世上为数众多的爪牙。
　　要想撕开这个表层的世界，露出里层地宫，就必须保证被迫暴露在外的鬼妖军们不会出来作恶。因此一个束缚阵是必须的。
　　布置阵法的事情当然是交给林锦柯来做了。
　　对于一名五行师而言，束缚阵是对付恶鬼最常用的阵法之一，但是这次他们想要压制的是鬼妖军，自然不能把它们和普通恶灵相提并论。
　　为此，文焘特意准备了一些强力的束缚咒，写在符纸上，用浸泡过特殊调配的药酒的麻绳串联，由林锦柯负责布置和摆放。
　　束缚阵分两种，一种是留有一处出口，借此将恶鬼引入他们希望的方向；而另一种，就是他们现在需要的所谓“笼子”——将恶鬼完全限制在阵法之内。
　　林锦柯就地取材，利用周围粗壮的树干，把麻绳绕着地宫所在的坑绕了个圆环，最终麻绳头尾相接，达成闭环。
　　接着林锦柯从头尾连接处开始往麻绳里输入自己的五行之力，赋予绳子和符纸以力量，符纸上的咒文在整根绳子上晕开，阵法正式生效。
　　现在他们可以安心下地宫作业了。
　　安远道没有什么战斗力，面对鬼妖军时除了平添危险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只能认怂地等在外面。剩下傅江、文焘和林锦柯三人进入了地宫。
　　同之前一次进入时一样，地宫里还是燃着没有温度的火，照亮了整个石头围绕起来的巨大空间。
　　傅江他们直接下到最底层，林锦柯已经用上回拍摄好的视频做过初步的研究，此刻正寻找着合适的五处作为五角，充当倾翻这层空间的支点。
　　很快，他选定了位置。
　　汉墓陈土撒在蛇形金属雕塑上，抹了阴阳油的金币塞进木头桌子的缝隙里，银杏枝放在全地宫内地下水系的出水点，净化过的恒河圣水洒在最中央位置的符火周围，火种石放于正中地上，埋入土中三寸。
　　一切准备就绪后，林锦柯以火种石为起点，释放出他体内的五行之力。
　　这股来自自然、取于河川花草的力量席卷过火种石、圣水、银杏枝、金币和陈土，一道流光溢彩的光芒转动过整个空间，自这五角处开始传来破裂声，渐渐蔓延至各处。
　　林锦柯知道他成功了，地宫表层正在崩塌。
　　几乎也就一两秒的功夫，周围空气里开始显现出一层薄薄的迷雾，如同原本无缝粘合着的屏幕保护膜开始剥离屏幕的样子。
　　此刻雾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一块块新的黑暗景致自后面出现，慢慢露出完整的里层空间。
　　现在这个没有光亮的、更为阴暗森冷的，才是真正的地宫。自此，杨齐山的宫殿开始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了世人眼前。
　　真正的里层地宫明显不止三层，傅江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大约处于中段，往上往下望去都几乎要看不到尽头。
　　这里没有符火照明，却也能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东西，毕竟在场的没有一个是肉眼凡胎，大家都有着连接灵魂的双眼。
　　上层可能是空置的，只有呼呼吹过的穿堂风，风源来自底下，似乎是什么东西快速移动带来的气流波动。
　　文焘攥紧了符纸和砝码盒子，谨慎地朝下望去。
　　在黑暗笼罩着的下层深处，忽的涌上来一股冷风，冷风中携带着一股血腥、暴戾的气息，应该是某几个鬼妖军发出的警告。
　　他们已经彻底闯入了杨齐山暗中经营多年的这块私密地盘，自然也早已惊动了这里看守的鬼妖军们，甚至如果杨齐山本人就在这里，那么他们或许这次就会直接面对这个毁坏天道的恶魔。
　　看来前方会有一场恶战了。
　　傅江抽出了长剑，林锦柯拿出准备好的快速布阵符纸，文焘则一手捏着攻击性符纸，一手端着砝码盒子。
　　但不知为何，刚才冲上来的那股冷风让傅江莫名不安。因为那阵风里，让他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就在傅江愣神的短短一瞬间，几个鬼妖军从下层冲上来，拦在了三人面前。
　　傅江立刻回过神来，长剑一扬，上前迎战。
　　这次出面的鬼妖军明显比之前的三个难缠许多，其中一个甚至有着力量纯正且强大的阴阳力，亏得林锦柯准备的阵法束缚了它们的发挥，否则傅江也会打得很狼狈。
　　林锦柯的阵法堪堪限制住了靠近他的那几只鬼妖军，傅江就优先处理了站得远的另外几只。
　　这里的鬼妖军全部都有着其特殊的能力，而且大概被杨齐山后天又训练过，力量比一般的世家子弟要强一些。
　　再加上阴秽之气对于活人来说总归是种负担，如此数量庞大的鬼妖军带来的麻烦可不小。
　　傅江长剑一横，利用挥剑带起的剑风对面前的一群鬼妖军造成了一次性伤害，接着他自己一边注意着闪避，一边直接冲进了鬼妖军的包围圈中，近距离解决这些鬼东西。
　　文焘在一旁用符纸加以辅助，但由于他最近一阵子迅速的衰老，身法和速度都已经不似从前了，很多时候都会感到力不从心。现在他也只能勉强在外围帮忙，根本跟不上傅江的攻击速度。
　　不过这会儿不是在户外，在场的也没有外人，傅江可以毫无顾忌地全力出击。在他无所保留后，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秒完了眼前的鬼妖军，然后兀自往更深层冲去。
　　文焘和林锦柯可没办法像他这样直接从栏杆上往下蹿，只能绕到另一边走旋转楼梯下去。
　　但傅江已经大开杀戒，虽然没有了驱魔师的暴力天性，他在放开怀杀戮的时候，依然如同战神附体，让他的同伴也只能望而却步。
　　进入状态的傅江佛挡杀佛，没有任何一只鬼妖军奈何得了他。很快，他们已经能望见最底层了。
　　随着他们继续往下层推进，更加强大的鬼妖军自黑暗中现出身形。
　　几个鬼妖军的身后，是更加浓重的黑暗包裹下的最底层，但不知为何，傅江好像有明确的感觉，可以肯定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黑暗中，渐渐融出一个人体的形状，只是飘在半空中：又是一只鬼妖军。
　　但傅江觉得这只很不一样，那种莫名熟悉又让他不安的感觉，就和一开始表层空间被破坏时，自地宫深处传来的那阵风里夹带的那股气息一样。
　　这只暂时依然隐藏在最暗处的鬼妖军先是露出了它猩红色的眼睛——这说明它不止在修炼过程中会伤害活人，也会更加残暴的吞噬其他鬼妖军同伴。
　　那鬼妖军释放出的气场非常压抑，林锦柯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喉咙里的血腥味。
　　就像是……一个发狂状态下的驱魔师。
　　驱魔师是所有阴阳术师里最强大的，他们有着天生的坚定神智和暴力天性，所以也是最不可能被杨齐山收服的。
　　毕竟他的驱使之术还没有完善到可以自由操控世家力量的境界，否则刚才他们一路遇到的那些鬼妖军就不会有那么明显的“退缩”现象。
　　在他们一直以来遇到的鬼妖军中，也始终没有见过驱魔师世家的鬼妖军，想来也是因为驱魔师世家本来数量就少，血统又精良，想要收服一个神智坚定的狂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然，杨齐山也在不厌其烦地努力着。芬兰雪屋中的王禄大约就是他退而求其次所得来的试验品。
　　但眼前这一只无疑有着最纯正的驱魔师力量，不是什么混血，也不是半吊子，更没有刚才那些鬼妖军那么明显的后天修炼的痕迹。
　　它甚至不是无意识的，就像是一个自由的恶灵，有着恐怖的压迫力道和气场，藐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和鬼。
　　那身形慢慢自黑暗中剥离，来到他们可以感知的范围内。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穿着邋遢却难掩骨子里那份高傲的脸，肮脏的袍子底下是飘着的魂体，散发着浓郁到几乎粘稠的紫黑色气体。
　　那张脸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它和傅江一模一样。
　　但这无疑是一只鬼妖军，它额头的小蛇标志说明了这一点，而且它周身所围绕着的非人气息也毫无疑问点名了它的身份。
　　当然，如果安远道在这里，他或许会说得更准确些，眼前这位，是傅明——名义上来说应该算作傅江的祖父。

　　☆、林中地宫（伍）

　　“给大家隆重介绍下，这是我的祖父，傅明。”傅江此刻知道了自己刚才不安的是什么以后，反倒淡然了，甚至开起了玩笑。
　　其实他也早有猜测，自家人的坟墓被人挖空了，恐怕就是杨齐山的杰作。他想研究驱魔师，利用傅家的亡灵培养出自己需要的鬼妖军。
　　但是驱魔师神志坚定灵魂牢固，要驱使他们肯定不容易。其他的傅家人恐怕已经魂飞魄散了，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傅明既没有离开尘世，又不见入轮回，死时又饱含着怨恨和不甘，他的去处，也一直是傅江最为担心的。
　　现在这种担心算是成真了。
　　傅明瞪着猩红的眼睛盯着傅江，周围的温度飞速下降着，水蒸气迅速冻结成了冰花。看起来是这位鬼妖军大佬心里不太爽快。
　　但它只是飘在半空中瞪着傅江，却没有进一步的攻击动作。
　　在它身前，还有大概四五只鬼妖军，都有着强大诡异的力量和气场，压得三人都觉得不太舒服。
　　“先解决你们吧。”傅江手中的长剑再次呈现出进攻的姿态，只是将矛头转而对准了离他最近的那只鬼妖军。
　　林锦珂手中还剩最后两张符纸，考虑到傅明还没加入战局，以防万一，这会儿倒是不好随便出手了。
　　文焘的符纸剩得也不多，只能在外围帮忙，挑恰好的时机贴一张。
　　这样一来，傅江的压力大了不少。
　　特别是这会儿出来的鬼妖军已经是整个地宫中实力最强的那一波了，数量又多，还有个傅明在后头守着，傅江一时也疲于应付，讨不上什么好处。
　　这几只鬼妖军十分难缠，特别是有只会用五行攻击之术的，尤其擅长火系攻术，傅江一时不留神，眉毛都被烧焦了一小截。
　　另外还有一只对气流控制特别在行的，傅江只要一动作它就出手干扰空气流动，傅江只觉得四肢都被空气黏住了，想快速跳跃和出剑都做不到。
　　傅江心里盘算着，不知道傅明会不会一直这么袖手旁观下去，如果自己全力对付其他几只鬼妖军，就怕被它阴。
　　但如果不用尽全力，这几只鬼妖军也足以让他不好受了。
　　一时间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倒是成了道难题。傅江皱着眉头握紧了长剑，手掌中也招出了浓度极大的驱魔师精气。
　　气流围绕着手中的剑柄盘旋着绕满了剑身，白色带着流光的气体正和鬼妖军身上散发着的紫黑色尸气相反，给人力量和依靠的温暖感觉。
　　傅江重新举起长剑，变换了个握剑的姿势，让剑身横过头顶，带着锋芒的剑尖直指就近的鬼妖军。
　　就在此时，一直按兵不动的傅明却忽然闪电般地出手了。
　　傅明的身形快得几乎肉眼都跟不上它动作的速度，一个虚影掠过眼前的功夫，傅江已经被它强大的气场撞在了地上，还向外飞出好一段距离。
　　如果不是文焘和林锦珂反应及时过来拉住他，他又用长剑刮地以增大摩擦阻力，说不准这会儿已经直接飞出窗口去了。
　　傅江心头一紧，咳出一块黑色血块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傅明的对手，不仅因为傅明的强大，更是因为因果律的限制。
　　傅明此时依然瞪着它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看着倒在地上狼狈的傅江，但似乎依然是不解气。
　　头一次，他们听到了鬼妖军开口说话：“你是我造就的，凭什么享受着我本该拥有的一切……”
　　傅明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傅江精神一凛，好像一下就明白了这位祖父所说的是什么方面：它大概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安远道的气息。
　　这时傅明身形之下升腾起一股更加诡异浓郁的紫黑色污浊气体，渐渐在它脚下转成一个漩涡，继而飞速朝着傅江转了过来。
　　傅江立刻招出气流罩子抵挡，林锦珂也用符纸换出防护阵。
　　奈何这股浊气太过于霸道强横，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保护用的罩子勉强护住了里头人的性命，却削弱不了它强大的破坏之力。
　　“咔啦”一声脆响，傅愣了下，低头看去，只见由异界黑堡堡主所赠的长剑此时已经断成了三截，连同上头长期绕着的驱魔师气息也消弭殆尽了。
　　傅江知道再继续待在这里只会面临更大的损失，只能暂时撤离，回去再另做打算。
　　“我们先回去。”
　　文焘搀着傅江，林锦珂抄起地上那没了光泽的三截断剑，三人一同小心谨慎地朝门口走去，同时也提防着鬼妖军趁机发难。
　　好在它们的目的似乎也只是为了赶走入侵者，并没有贪恋战斗。
　　三人出了地宫，这会儿还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文焘烧了张穿地的符纸，把他们往地面上推。
　　快速往上推进之时，自地宫深处传来一句带着无限回音的话：“诸位小友一路好走……”
　　这声音浑厚低沉，却带着冰冷无情的语气，让人听了本能地产生一种想避开的念头。看来是地宫的主人出面送客了。
　　傅江他们一回到地面，安远道赶紧跑了过来。一看傅江嘴角都带着血迹，一直用的长剑也断了，一下子愣住，没了主意。
　　傅江倒是一点也不伤心，乐呵呵揉着安远道脑袋上的一头乱发，瞎安慰道：“乖，我没事儿，就是遇上老祖宗了，总得让着人家点。”
　　“老祖宗？”安远道一下子捕捉到了傅江话里藏着的关键。
　　之前傅江担心傅家人的下落时，安远道也跟着做过不少不好的推断，现在看来竟然不是他们杞人忧天。
　　安远道从文焘手中接过撑着傅江的活，傅江乐得有机会让安远道照顾，立刻厚着脸皮蹭在人肩头不肯抬头，刚受的伤也完全不在意了。
　　倒是安远道紧张的要命，翻着包倒出一堆急救用品，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要用哪个药好。
　　文焘在一旁神情严肃，林锦珂虽然在远处布置今天看受的警力，但从他紧绷的脸上，不难看出他也一样担心着。
　　傅江是他们中最强大的，而且实力远超了他们好几个档，现在他这么轻易别伤成这样，他们岂不是对傅明束手无策了？
　　傅江蹭够了关心，这才抬起头来说正事：“其实我看事情也不一定没解。
　　“第一，我看杨齐山对傅明的控制不算太牢，傅明几乎可以说是自由之身，只是听命于他，想办法找到它听从杨齐山号令的原因，再试着说服它，说不定可以绕过它，不必硬抗着对付。
　　“第二，我被它伤得这么重其实不是因为它比我强大多少的原因，而是因为自然规律限制，就算到最后真要硬碰硬，我们人多，也不见得就会输。”
　　“自然规律限制？安远道和文焘显然都没懂其中缘由。”
　　傅江解释道：“我自从觉醒以后，多少会感知到一些天地规律。傅明的执念才造就了我这么个人，我由它而生，无法逾越它，所以面对它时就会受到约束和限制，肯定是打不过的。”
　　安远道了然：“原来如此，那看来我们还有机会了。”
　　傅江还是略有遗憾：“可惜我的剑断了，想帮忙力量也不如从前了。”
　　文焘这会儿倒是笑了：“这有什么？能折断就能接好，回了FUUU我帮你接，保证还你一把更胜从前的。”
　　等林锦珂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几人便一同回了FUUU。
　　傅江需要养一养伤，他的长剑也需要重新打造，其他人则想讨论出一个可行的办法，看看该如何应对傅明和杨齐山。
　　安远道起初还担心傅江心高气傲，被傅明打击到，不过傅江似乎开启了慧根，对这件事看得很淡。
　　“放心，我知道规律不可破，这是事实，我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再说……我有它没有的东西，它羡慕我都来不及，不屑跟它比。”
　　安远道心里不安，也没听出来傅江话里有话，不知道他所说的“傅明没有的东西”指的正是自己。
　　傅江捏了捏他的脸：“好了，别瞎想了，杨齐山活跃了这么多年，想一锅端掉本来就不容易，这点困难不算什么，总会解决的。”
　　安远道想了想，道：“这几天都是你们在忙，我一直没什么贡献，我在想……既然没办法助力你们对付鬼妖军，我不如做我擅长的事……我回趟古书店，看看有没有对付傅明的方法。”
　　看书又没有危险，傅江虽然担心他累着，倒也不想让安远道觉得自己无用，就随他去了。
　　傅江的伤没好全，林锦珂派了两个警力护送安远道。
　　到了古书店里，安远道又和前两次一样，如同被书架上的某一本书吸引着，就好像不是他在挑书，而是书在挑他。
　　安远道顺着心里的感觉，摸到了一本厚实、带着毛边封面、装帧考究的旧书。
　　这本书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流年记》。

　　☆、林中地宫（陆）

　　冬天的太阳落下得早，古书店里也很快就亮起了灯。
　　安远道静坐在角落里，被昏黄温暖的阅读灯照耀着，几乎沉迷了似得在看他刚找到的那本《流年记》。
　　不同于之前的书，《流年记》记载的东西很杂，大多是关于追溯前尘往事或者上一世记忆的方法之类，也没有目录，只能一页一页翻过去。
　　书里写了不少方法来追溯记忆，只要是真实发生过的，就一定能够找回。
　　每一种所记载的方法都搭配着篇幅超长的实际案例，来证明方法的可靠并具体阐述所有方法不同的适用情况。
　　但书里的大部分方法都要么带有强烈的运气成分，要么需要长期潜移默化地进行，再或者就是需要及其强大的通灵之力——百年难得一遇的那种强大。
　　显然，安远道都不适合这些方式。
　　直到外头商场和大厦也人去楼空，退出了人们一天的生活舞台，转而朝冷清幽暗的无人夜晚走去时，大约是为了回报安远道一整个晚上的耐心捧读，终于让他找到了一点线索。
　　书里记载了一种简易但即时起效的古老方法，只针对想要追回上一到两世回忆的情况，对使用者的限制也很小，只需有一定的通灵能力，即便是个敏感的普通人，操作得当也可以做到这一切。
　　方法很简单，只要回到祖坟或是自己一族死后会逗留的地方，然后靠一些有助回溯时光的草药就可以唤醒一部分前世的片段。
　　由于安远道到底是个灵媒世家子弟，天赋还是在的，他甚至不需要借助书里所提到的那些草药，也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需回到山间那座老宅子里，然后……回忆就可以了。
　　安远道这才明白第一次进那老宅子时莫名的熟悉感以及后来自己在那里所看到的安然的回忆，其实都是他不小心歪打正着，触发了这古老的追溯术。
　　安远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当即给傅江发了条短信报平安，说自己很快就回来了。
　　接着，他拦了辆出租车，披星戴月地往那个叫家的地方赶，中途还去秦佑店里取了个早就定好的蛋糕。
　　今天什么日子也不是，但想到傅江面对傅明时脑子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念头，他就觉得莫名心疼。
　　他的江哥似乎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但这么好的一个人，本来理因拥有的那些东西他却一样都没有：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命运，甚至在感情上都没有自由。
　　傅江活的这唯一一世，也是被安远道束缚着的。
　　所以他想，就当做是第一次打入了敌人内部的庆祝吧，就一时冲动定了个蛋糕。现在提着蛋糕回去，才觉得这手中的甜蜜似乎有千斤重。
　　越接近家的位置，他也就越紧张不安，他担心傅江不喜欢蛋糕，也担心傅江不喜欢他安抚性质浓烈的送礼方式。
　　只是安远道这个人向来迟钝不开窍，以前都是傅江哄他，现在反过来他想伺候一回傅江了，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做。
　　甚至于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傅江说起傅明，才不至于让傅江联想到来世而伤心，又可以吐露他真正的心声。
　　傅江高兴或是难过，向来都藏得好好的，而且通常越是大的事情，他就越不声张。现在安远道想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却又无从下手。
　　回到家中，夜已深了，门厅里还是亮着灯，在等那个晚归的家人。
　　当安远道战战兢兢提着蛋糕盒子、裹着一路寒风踏到玄关上铺设的地毯时，傅江正笑盈盈地负手站在灯光下。
　　“蛋糕是给我的吗？”安远道还来不及张嘴说话，傅江就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问。
　　“恩……为了庆祝我们发现杨齐山的老巢……”安远道睁眼说瞎话的技术是一流的，但此时却不知为何脸红了。
　　不过很快，他想到了一个让自己心安的好借口。
　　“江哥~我请你吃蛋糕，你得帮我个忙~”安远道促狭地一笑，带点儿挑逗的骚劲。
　　傅江乐了：“嗯哼~？说吧，帮什么忙？”
　　“我要回一趟老家，就是空山谷里那座安家的老宅，你开车陪我回去吧。”
　　安远道虽然还是带着玩笑的语气在说话，但言语中已经不自觉地认真了起来。傅江猜测他一定是在古书店里有所收获，需要回安宅印证一些事情，也就没有多问，一口答应了下来。
　　其实安远道买蛋糕的事他早就知道了，秦佑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一开始就偷偷给他同乐气儿。
　　想到从来不关心他所思所想的爱人忽然间学会了送礼，几乎是在“安抚”他，一下子受宠若惊之余，心里也一阵暖意。
　　“啊~~~我的远道怎么能这么可爱~~~”傅江说着，上前牢牢搂住了一脸懵逼的安远道。
　　第二天一早，在安远道扶着腰骂骂咧咧进厕所时，傅江就给林锦柯打了个电话，托他和文焘照管好血苹果林子里那座地宫。
　　接着，傅江开车，送安远道回安家老宅，他自己也顺道去看一看安远道为他们家留的萝卜坑。
　　“江哥，我昨天看的那本书上有一句特别在理的话，像是中心思想一样贯穿了全书。昨天我后来一直在琢磨这句话，特别希望分享给你。”
　　安远道很少这么严肃的说话，傅江边握着方向盘，边颇为意外地侧头看他。
　　“那本书上说，‘凡事活过的人，就会在世间留下痕迹，只要留有痕迹，总会被人发现、被人忆起。’江哥……”安远道说着说着声音弱了下去，像是不太确定会不会让听者更加伤心。
　　傅江却笑了，伸手打乱安远道的头发，道：“其实我真没那么在意来世这东西，你说下辈子我又不一定还能遇到你，和你在一起，也不一定有这辈子出息，钱也不见得有现在赚得多，我非要下辈子做什么？”
　　安远道认真思考了片刻，竟觉得无法反驳：“额……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所以啊——”傅江拖长了调子，“别多想了，就算有来世，我也只想珍惜眼下，毕竟一世结束就不能重来了。”
　　是啊，他们都是只争朝夕的人，有没有下辈子，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安远道也想通了，一下子乐呵呵又黏住了傅江，挽着他的胳膊学小孩子撒娇。傅江喜欢他撒娇，好像养了个儿子似得。
　　就这样，傅江带着他的便宜儿子一路驰骋，终于在午饭时间前到达了山谷。
　　老宅子还是和之前一样，静静伫立在这片没有人打扰的土地上。不同的是，在老宅子外很大一块区域内，树立着一块又一块石碑。
　　“那边就是墓地了。我送走了我的家人，把有家谱记载的或者是在这儿有碑的，都插上了石碑，刻了名字。可惜尸体都已经不可考了，也就空有个样子而已。另一边暂时空着，你找到你的家人后也可以做个墓地。”安远道介绍着他的工作。
　　傅江愣愣地看着，瞬间的感动几乎让他落泪。
　　他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是起于傅明对安然的执念，所以也只有在安远道这里，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宿，甚至是他活着的意义。
　　而现在，安远道真的给了他归宿。
　　就算没有来世，他这个浅薄的灵魂很快就会消散，如果有个地方能放上刻着他的名字的石碑，那他大概也不算白活这辈子了。
　　“好，我有了其他家人的下落就给他们做块碑，好歹也留个名字做纪念。”
　　傅江没有说出口的还有半句话：等我死后，我也来这里。
　　傅江陪着安远道进了宅子里面。
　　这一次安远道是冲着回忆来的，一进屋子，比之前更加强烈的熟悉感和画面感就扑面而来，甚至不需要他释放灵力。
　　他看到安然和傅明的很多事，有些是之前看到过的，有些是新的回忆。
　　他透过安然的眼睛，见证了傅明从开始初遇安然时的感激，到后来安然收留他后的恭敬甚至是卑微，再到后来安然渐渐发现了傅明的心思，也开始刻意收敛起自己的关怀，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而傅明也从那时开始变得扭曲和狭隘起来。
　　直到安然决定结婚，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傅明爆发了。
　　安远道直面着傅明的痛苦，由于那张和傅江一模一样的脸，他甚至觉得有些胸闷，几乎要混淆这一切。
　　安然起初的矛盾和做下决定后的决绝，傅明的疯狂和不甘……这些情绪统统混杂在一起，搅和着缠绵着不让他轻易置身事外。
　　那感觉，就像是他自己在经历这一切，就好像……是他给了那人一碗粥，是他一时心软留人在家做帮工，是他开始害怕，开始后悔，开始厌弃……
　　这个人是安然，但也是他安远道。
　　当安远道在最后得知傅明死讯而潸然泪下时，他终于从无数陈年往事中惊醒过来。
　　那人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一只手半举在空中，大约是准备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天不知是何时开会变暗的，但太阳的确已经落山。
　　傅江轻轻问了句：“回去了好吗？”
　　“傅明……”安远道话说到一半，忽然自己打住了——他意识到他叫错了名字，“不……江哥……我明白古书的意思了。”
　　“什么？”
　　“虽然安然回不来，但我看多了，就可以模仿……我就成了他。”

　　☆、林中地宫（柒）

　　过了一天，傅江载着安远道重新回到血苹果林子，另外还叫来了文焘和林锦珂帮忙。
　　安远道回了趟安家老宅，似乎是有所收获，所以大家商量着干脆再回去一趟，夜长梦多总归是不好，傅明再强大，也总归是要面对的。
　　文焘一见面，就给了傅江一个长长的木头盒子。盒子很考究，檀木的底子上镶着银丝边和碎水晶，还缠了一圈银色丝带。
　　盒子打开，里面是黄绸缎做的铺垫，上面还零碎撒着许多碎水晶。
　　躺在黄绸缎里子上的，是一把带着剑鞘的长剑，剑鞘为银质镶水晶，剑柄也是同样。
　　“这是……？”傅江愣了愣。
　　文焘：“你的长剑，我用重铸水泡了24小时，再在高温状态下一次性接回去的，已经完全契合没有断口了。不过你这长剑气息太浓烈，我就又加了个银鞘，把剑柄也改了下，你拿出来看看吧。”
　　傅江取出长剑，自剑鞘里抽出剑身。剑身银晃晃地在阳光中闪烁着特殊的光芒，再仔细一看，就连断痕也看不出来。
　　“多谢。”傅江向文焘道了谢，收起了长剑。
　　车行到林子外，几人下车步行前往杨齐山的地宫所在的大坑。
　　这一次，安远道也执意要跟大家一起下去。好在之前的大多数鬼妖军都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剩下几个因为傅明干扰的关系没能除掉，但数量上已经不算什么太大的威胁了。
　　四人一同进了地宫，接着就直接往最底层去了。
　　石砌的地宫中依旧和上次一样黑暗无光，空气中渗透着一股子幽寒之气，就算是冬天里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也抵不住蔓延进骨子里的凉意。
　　越是往下层走去气温就越是低，到快要接近最底层时，说话都已经可以看见打团的白气了。
　　此时，文焘停下脚步：“现在剩下的鬼妖军不多了，我们分工合作会比较好。林组长负责维系阵法，尽量限制鬼妖军的动作，傅江和我负责收拾除了傅明以为的其他鬼妖军，速度要快，尽量避开傅明，先不要和他起正面冲突。”
　　安远道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最大的贡献就是保护好自己了，所以一看到有鬼妖军出现就偷偷躲到了一边，同时注意寻找着傅明的身影。
　　现在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依旧是上次剩下的几个鬼妖军，似乎杨齐山在这座地宫中留下的都是鬼妖军里的世家力量，普通的一只也没见到，所以数量也不大，对付起来不算太难。
　　不过杨齐山这会儿依旧没有露面，也没有再招增援，要么是知道自己剩下的兵力不足以应对他们而不想有更多无畏的牺牲，要么就是对现在留在这里的鬼妖军有信心。
　　而傅明无疑是所有鬼妖军中最强大的，杨齐山最忌惮傅江，可是傅江却受限于自然规律，无法和傅明抗衡。这对杨齐山来说，真算是天大的好运气了。
　　傅江提起新铸的长剑，拿这几只鬼妖军做新剑的试验品，猛冲上前就是奋力一挥。新剑似乎比原来的力道更加强大，剑风所至的范围也更广，连离得最远的那只鬼妖军也被划了一道口子。
　　傅江甚至没有给它们反抗的机会，接连出招挥砍之后，所剩无几的鬼妖军就全都魂散消亡，祭了这柄首战告捷的长剑。
　　这几只鬼妖军一除，地宫中的气流也跟着松泛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连气温也有所回升。
　　但这样的升温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自更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一阵令人惊悸的寒意。
　　——傅明来了。
　　傅江看到傅明出现，立刻想要找地方避一避，却没想到傅明根本没有给他躲避的时间，直接冲将过来，贯穿了傅江的身体和魂魄。
　　那一下，傅江虽然因为觉醒后强大的灵魂而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一瞬间在脑海中凝出了许多画面。
　　画面里，是和傅江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一个男孩子，看穿着应该是傅明的童年时代。
　　他看到小小的傅明躲在柜子里，透过缝隙望着外头。柜子外面一片混乱，女人的惊叫声、男人的怒吼声、孩子的哭闹声……伴随着萦绕在鼻子底下的血腥气味，让人心惊。
　　傅明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却使劲咬着手背不敢出声，就怕惊动了外面那些举着屠刀大肆杀戮的狂徒。
　　而外面那些被追杀着的，正是傅明的家人。
　　画面在又一声惊叫中起了变化，转而变成了夜里，傅明依然是那小小的模样，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狼狈邋遢，衣服上和脸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发着抖走在外面的泥地里。
　　他手里捧着半个冰凉的馒头，想着今天好不容易讨到了一整个馒头，自己吃了半个，还能剩下半个可以祭一祭死去的父母家人。
　　夜里的荒郊飞沙走石的，寒冷中还透着一股额外的恐怖。
　　傅明拖着脚步走向父母的墓地，心里却越来越不安，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仿佛要跳出心口。
　　靠近墓地了，才发现那儿已经有了人。
　　几个可怕的身影正在挖土，把才埋下去没几天的傅家人一个个又起了出来，再有人负责在一旁接过去，抬到边上一个蛇皮袋子里。
　　那蛇皮袋子个头不大，却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内容量，袋子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膜，在月色中可以依稀看到那上面流动的纹路。
　　这袋子傅江倒是认识，是非常常用的一种可以同时束缚肉身和魂魄的法器。看来这伙人带走的不仅是傅家人的遗体，还连带着他们的灵魂也没有放过。
　　傅明躲在一颗大树背后，偷偷望着这一切，却因为弱小而不敢出来阻拦和抵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带走了他的父母和族人。
　　偶尔有一两个人回过头来，傅明便借着月色看清了他们的样貌。
　　那模样实在恐怖，惨白的脸上带着尸气，毫无活人的气息，还伴有浓重的血腥气。
　　小傅明或许不知道这些鬼东西是什么，但傅江却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鬼妖军。
　　再接着，画面突然又变了，回到了萧条的大街上，傅明躺在角落里，已经连起身行乞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画面傅江不是第一次看了，上一次是和安远道一起出发了前尘记忆。接下来出现的就是安然，还有他那救命的一碗粥，傅明就此发下誓言，才有了现在的他和安远道。
　　和安然认识后，在傅明的恳求之下终于得以到安家做个帮工，平时伺候安然一家，在一旁偷偷看着安然。
　　画面中傅明感受着照顾安然以及偶尔被他关心时的甜蜜，那种幸福连傅江也能辗转感受到。
　　可惜很快，安然的态度就变了，他似乎看出了傅明内心那点不堪的想法，开始刻意地回避和冷落傅明，直至最后他和青梅竹马定下婚约，傅明终于受不了了。
　　那种被心爱之人背叛的感觉婉如刀割，傅明心碎离开，接着便遇到了在墓地时看到的那群人，他们将他团团围住，很快就取了他的性命。
　　然后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傅江不知为何，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是“另一个”杨齐山。
　　那时的杨齐山说：“你的家人抛弃了你，你爱的人也抛弃了你，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所以我收了你的性命。跟我走吧，死后不一定只有痛苦和遗忘，还可以有复仇。”
　　傅江感受到傅明冰冷僵硬的内心，他其实不想复仇，他一点也不愿意伤害安然，却也很不甘心，不想一世就这么结束了。
　　他看到那些杀害自己和家人的凶手跟着眼前这个青年人，但青年人却想要收留他。
　　“死亡不是终结，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保你永远留在世间，你是驱魔师后裔，你本该是最强的。活着的时候没享有的尊严，死后……我能给你。”
　　傅明被他说动了，他一下想起安然和他的青梅竹马来，只觉得心里更加不平，燃起滔天的怒火。
　　“好，我跟你走。”
　　傅明一个点头，便把事情推到了现在的结果。他后来借着强大的怨恨做力量，害死了安然的妻子，但却始终没有伤害安然本身，也没有对安然的孩子下手。
　　画面渐渐淡去，傅江回过神来，惊觉自己脸上竟然湿了一大片。从来不流泪的他居然也控制不住情绪，实在是傅明内心压抑着的爱意、恨意、悔意全部交织着，太让人难受。
　　“江哥？你怎么样？”
　　角落里的安远道看他哭了，一下子脱口而出，让傅明的注意力立刻转向了他。
　　眼前这个人的样貌是那么熟悉，好像始终没有变过，但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傅明心里一乱，瞬间什么神志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是这样一张脸，也是这样的身段，曾经……也对自己露出过这样一幅担心的表情。
　　“你……是谁？”

　　☆、林中地宫（捌）

　　“你是谁？”
　　地宫深处的层层石墙带来一声又一声的回音，把傅明这句带着颤抖尾音的问话无限放大。
　　安远道没打算这么快暴露自己，一时间反倒愣在了那里，不知该怎么反应。
　　傅明等不来他的回答，便准备朝着发出声音的这个角落走去，傅江一看它要往安远道那边去就急了，一下子也管不了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傅明，直接跳起阻拦。
　　阻拦当然是不成的，傅江对傅明出手就是以卵击石。傅明只随手一挥，傅江就瞬间就被打飞出去几米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安远道立刻想上前查看傅江的伤势，但傅江给他做了个手势，让他暂时别过来。安远道只能咬紧牙关，努力不出声。
　　傅明打飞了傅江后，似乎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又径自朝着安远道所在的方向前行。
　　傅江还想起身，但文焘先他一步冲上前了。不过文焘虽然没有自然规律做限制，却也没法和傅明抗衡。
　　傅明的驱魔师能力本就强大霸道，再加上死后受心魔之苦，成为鬼妖军后更是恶怨之气堆积叠加，文焘一介凡俗，根本没办法应对。
　　文焘被傅明的掌风虚虚地一扫，就带倒在地，接着傅明大约是觉得这些人碍手碍脚，干脆释放出强大的气场，把不相干的人都压迫住了，让他们动惮不得。
　　傅江被压制地无法起身，着急地看向安远道。
　　之前知道安远道找到了对付傅明的方法，但他还是很不放心。
　　那是他一辈子的爱人，是他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意义，如果安远道有个三长两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死。毕竟他就算是死后也无法陪伴着安远道，一旦他们两人当中有一人出事，那他们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再说安远道历来不牵扯进战局，正面对付鬼妖军的经验也是零，就算知道什么特殊的方法，也不一定能一次性成功，反倒有很大的失败风险。
　　而一旦失败，安远道就危险了。傅明到底对安然有着怨恨，如果安远道想伤它的目的一暴露，傅明再想起安然抛弃它的事，只怕到时候谁都阻止不了它。
　　不过显然安远道比傅江要淡定一些，此刻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慌乱，而是重新镇定下来，也不怕傅明对他不利，在傅明走向他的同时，他也在走向傅明。
　　傅江在远处试着挣脱傅明的压迫，一边紧张地看着安远道一步步走向危险，手心里直冒冷汗。安远道是他在精神上唯一的软肋。
　　就在安远道要走出角落之时，忽的从一侧黑暗中稍远的位置传来一阵尖利的哨声。傅明应声停在了原地，没有再上前。
　　那个方向响起了“哒、哒、哒”的脚步声，一顿一顿有力地踩在石面地板上。既然有脚步声，自然就不是鬼妖军，而是个活人。
　　“傅明，杀了他们，所有人。”
　　冰冷的话音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自黑暗处传来，不带一丝感情。
　　傅江听到那声音说的这句话，一下起了杀意，顿时进入到一种特殊的觉醒状态中，强行突破了傅明加诸在他身上的压迫，往那人所在的方向冲去。
　　傅明似乎还在看着安远道那边，表情疑惑带着不确定，一时间没有回神，就让傅江直接冲到了那片黑暗中。
　　那里站了一个人，而且他们不是头一次见面了：杨齐山，这地宫的主人。
　　傅江奋身上前，单手持剑挥砍，另一只手则升腾起驱魔师精气，缠绕成一股威力不小的陀螺状旋风。
　　两只手同时向那人落下去，一时之间狂风大作，地宫里为数不多的尘土都被扬了起来，席卷过好几层高的石室。
　　但傅江知道，自己并没有打中杨齐山。
　　狂风停止后，文焘烧了张照明用的符纸，整个空间的样貌才展露出来。自然，他们所有人也都看清了面前这人。
　　杨齐山所借用的身子在他的悉心调养之下几乎保持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的样貌，而在这副天真无害的样貌底下，藏着他那双冷血又贪婪的眼睛。
　　他左手掌心向上微微抬起，自掌中释放出一个厚实的透明防护罩。刚才就是这个防护罩阻挡下了傅江的攻击。
　　杨齐山在符纸照耀下咧嘴一笑：“这罩子果然好用得很，古人诚不欺我。傅明，你还在等什么？”
　　傅明被他一唤，顿时回过神来，眼睛里的迷雾退去后，露出了依旧如故的猩红底色。
　　重新找回獠牙的傅明第一个扑向了离它最近的林锦柯，林锦柯赶紧抓了一大把写着束缚阵法的符纸，几乎就是在傅明攻击他的瞬间，他把符纸一贴、引燃。
　　傅明顿时被无数条自符纸中伸出的触手抓住，咆哮挣扎着，想要冲破这些束缚。
　　阵法渐渐抵抗不住它的挣扎，有的符纸开始出现裂口。
　　想要长时间困住傅明是不可能的，它挣脱是迟早的事，但好歹这一点点短暂的时间也为他们争取到了反击的机会。
　　文焘反手翻出砝码盒子，利落地打开，祭出了黑色砝码。
　　纯正的黑色似乎带着波纹流动着，显示了砝码上强大的力量游走。文焘闭上了眼睛，用自己心口的力量把砝码奉至胸前。
　　砝码光速转动起来，渐渐有了黑色的雾气蜿蜒缠绕，并越聚越多，最后直冲向了云霄。
　　奇怪的是，虽然他们此时正在地宫中，石头砌的顶难以穿透，但这股黑色雾气还是轻松穿过屋顶，到了九天。
　　外头响起巨大的雷声，就连地宫中都充斥着这个声音，带着庄严、威肃，化作一道又一道猛烈的闪电砸了下来。
　　一时间外面电闪雷鸣，地宫的顶棚似乎成了透明的存在，这些天雷直接穿过石头抵达地宫内，迫不及待朝着杨齐山砸去。
　　杨齐山到底是凡胎肉身，即便这防护罩再强大，也敌不过天劫。
　　那一瞬间，傅江亲眼看到了一个人灵肉分离的样子，灵魂硬生生被扯动了一下，和杨齐山所寄宿的肉身有短暂的不契合现象，露出一条缝隙。
　　可惜那一点点的缝隙并没有进一步扩大，而是很快重新贴合了回去。
　　杨齐山手里捧了个火红火红的球体，这球体此时正在疯狂吸收着天罚降下的闪电。
　　“呵，你们真的以为……我会毫无准备么？”杨齐山冷冷地笑了，在蓝色闪电和火红球体的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
　　“我从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剥离出去，然后强占别人的身体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我准备了好多好多法器，保证……把天罚悉数纳下。另外，我还改变了我灵魂的体质，只要有与我无关的凡人肉体保护，就算受了天罚，我的灵魂一样可以存活。”
　　杨齐山的话仿佛是一道霹雳，让文焘不仅是吃惊，更平白生出一股恐惧感来。
　　这个人……是打不死的么？
　　圣砝码带来的闪电源源不断地降下来，全部收进了杨齐山手里那个火红的球体中。后来红球大约是到极限了，他又换出一块黑色砚台来，闪电劈在砚台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天罚不会无穷无尽地施放，所有能量耗完时，这猛烈了一时的动静也终于消停了。
　　而杨齐山甚至只用到了他准备的许多法器中的两种。
　　“你们还有什么招数，一起使出来吧。”
　　傅江一咬牙，翻起长剑就冲上去。杨齐山大叫一声“傅明”，手中施放驱使之术，把刚脱离束缚阵法的傅明拖过来做挡箭牌。
　　这挡箭牌确实有效，傅江一撞进傅明的气场中，就像自动消磁了一般，仿佛大把大把的力量都被压得死死的，完全使不出来。
　　傅明猩红的眼睛瞪着这个抢夺走他全部的后人，自下而上升起紫黑色尸气，慢慢缠住了傅江。
　　眼看着傅江整个人都要被这股尸气吞没，林锦柯赶紧把剩下的所有束缚阵法一股脑儿全甩了上去。
　　傅明一阵凄厉发狂的咆哮，彻底怒了。
　　它疯狂撕扯着符纸和上头伸出的触手，刚才还困住了它好一会儿的东西，现在被一下子扯坏了大半。
　　好在这一下到底也是争取到了时间。
　　安远道趁此机会走出了角落阴影，来到文焘的照明符纸范围内。
　　但此时要叫他安远道或许不太合适，因为他整个人的样子、面部表情和神态动作，都仿佛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更加冷淡的人。
　　他几乎不需要刻意回想和模仿，好像那个人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安然就是他，他就是安然。
　　“安然”愣愣地看着前头，用一种轻柔的声音问道：“傅明？是你吗？”
　　这一刻，整个地宫瞬间安静下来，没了傅明的咆哮声，杨齐山和傅江也愣住了。文焘收了完成最后使命的黑砝码，独自站在一角；林锦柯知道这时候不能干扰安远道，也一点声都不敢发出来。
　　傅明不可置信地僵着“身子”，缓缓回过头去，看着“安然”。

　　☆、林中地宫（玖）

　　“安……然吗？”
　　傅明颤抖着问，眼睛里的猩红已经悉数褪去，就连始终围绕在它周围的紫黑色尸气也散了开来。
　　这时候的傅明一点也没有鬼妖军的戾气，只是个心有戚戚的可怜亡魂而已。
　　傅明成日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活的这一辈子遭受的罪孽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轮播，家人在它眼前被杀，连尸首也不被放过，自己孤身一人被路人践踏欺凌，只能以乞讨为身，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自己好、还愿意收留它的人，却又……
　　安然避忌它，它虽然生气，却依然无可奈何地想要守着安然，就算在他身边只能受冷眼也无妨。但安然要订婚之时，它真的没办法忍耐。
　　但说到底，安然始终是它心里唯一一片光了。
　　它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此刻就在眼前，不甘也好、怨念也罢，一下子都不那么重要了，只剩下浓浓的留恋，让它死死盯着安然，一刻都不愿挪开视线。
　　“安然”也看着它，神色悲怆，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缓缓走向它。
　　杨齐山从听到安远道开口叫傅明的名字时起就知道要糟，这下赶紧挥手施出一件法器，想要阻止傅明。
　　傅江哪能让他坏事，立刻上前干涉。傅江到底是在异界苦修至觉醒境界的，面对杨齐山又不像面对傅明那样受压制，虽然杨齐山防御的法宝多，但要想限制他的行动倒也容易。
　　傅江唤出自己的驱魔师精气，带动起一股强大的气流包围住了杨齐山。
　　杨齐山一被控制，那一头的假安然就更加毫无顾忌地做起戏来。
　　“傅明，你给我过来。”“安然”这句话说得严厉无情，是安远道在回忆中，跟着质问傅明错处的安然学的。
　　傅明果然一愣，接着就木木然朝着“安然”走去，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羞愧和不安之意。
　　待它到了离“安然”几步远的位置时，“安然”的语气更加不客气起来，甚至可以从中听出浓浓的质问之意。
　　“我问你，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安远道一句话，把傅明说懵了。
　　傅明被害死自己家人的同一批敌人害死后，就被杨齐山带回了地宫。
　　杨齐山特意给它准备了“豪华单人空间”以供它修炼之用。在这个独立空间中，它被引导着只会反复回忆到自己活着时受的伤害，早就忽略了始终没找到的灭族仇人。
　　傅明被杨齐山封闭在法器里，在其特意构造出的一个血腥环境中修炼多年，根本没有留意过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更是没仔细注意其他鬼妖军。
　　现在被安然一提，它这才惊觉，自己竟貌似成了害死家人的那些个怪物中的一个。
　　这个打击太过于沉重，傅明一下子神志混乱了，它又是憎恨杨齐山的伤害和欺骗，又是为自己现在的样子感到羞愧，在安然面前更是抬不起头来。
　　“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安然”依旧不肯放过他：“早知道你要变成这样，为虎作伥为祸人间，倒不如当初就让你自生自灭。”
　　傅明空泛的眼眶里似乎要流下泪来：“我……你后悔了……你后悔了是不是……”
　　是啊，自己在安然眼里一定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当初安然可怜它，收留它在家里，却不想给安家平添了多少烦恼。
　　而它自己，已经在漫长的修炼过程中被仇恨和怨憎毁得不成样子了。
　　它害过无数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并用他们鲜活的魂魄给自己铸造了这副强大的魂体。
　　这样的自己……安然一定很厌弃。
　　这时杨齐山为了阻止安远道继续蛊惑傅明，勉强靠着意志力催动了空置傅明的哨子，尖锐的哨声响起，传遍整个地宫空间。
　　傅明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影响，反而扭过头去，恶狠狠瞪着杨齐山。
　　杨齐山暴怒：“蠢货！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抛弃你的！更何况他根本不是——”
　　傅江一道剑气全力挥去，把杨齐山扫晕了过去，让他暂时闭了嘴。但杨齐山的灵魂强大，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醒来。
　　为了避免杨齐山重新得以控制傅明，必须在他醒来之前成功策反傅明。否则一个杨齐山外加一个傅明，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了。
　　安远道沉着脸，继续做戏：“傅明，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这一回，傅明没有说话。它的表情复杂，说不恨是假，说恨……好像也不尽然。
　　它不知道自己对安然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恨他冷落自己，怨他要娶妻，却又疯狂想着他，不忍伤害他。
　　其实傅明自己也知道，安然根本不喜欢它，自己单向的迷恋除了给安然和整个安家都带来困扰外，没有任何意义。
　　但它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安然第一次向它伸出援手时的样子太圣洁，就像是看到天使一般，让它心惊。
　　那种被救赎的感觉让傅明即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它还是不忍心说自己恨安然。
　　“安然”盯着它，见等不到回复，就继续问：“刚才那边那个人是谁？你这么多年不愿入轮回，是不是就和他在一起？”
　　傅明明知安然并不会在意它和谁“在一起”，却还是急着想解释，却又一次想到自己当年一时绝望伤心，答应杨齐山跟他走，结果让事情变成现在的结果，瞬间觉得底气不足了，只能低头不语。
　　“安然”接着用冷冷的语调问：“你带他来，是不是想杀了我？”
　　傅明一下子抬起头来，激动地摆着手：“不……”
　　“安然”：“你就这么恨我？你知不知道你死后我有多伤心？我救你不是想让你活成后来那副样子的！你呢？你怎么报答我的？现在又带了人来杀我？好啊！来啊！”
　　“我不是——我没有——”
　　傅明大吼着，甚至上前想要抱住“安然”，但却眼见着双手穿透过“安然”的身子，它才想起，自己已经死了。
　　杨齐山不知是不是被傅明的吼声惊醒的，一下子又猛地挣扎起来。
　　“安然”冷笑一声：“哼，看看他的样子，明明就是想过来杀了我，你还说不是？”
　　“我……不是……我……”傅明慌乱了一阵，忽的双眼中又出现猩红的颜色，瞬间暴起，一个转身冲向杨齐山。
　　杨齐山惊叫：“你干什么？”
　　傅明疯疯癫癫地围着杨齐山快速盘旋着，嘴里恶狠狠地说着话，这会儿真是带上了实打实的恨意：“是你！是你杀了我爸妈！是你偷走了他们！是你杀了我！是你骗我！是你！都是你！”
　　杨齐山也怒了：“他根本不是你的安然！你他妈有点脑子好不好！你看清楚！他不是安然！”
　　傅明停下来，猩红的眼睛里流出尸气来，转头看向“安然”。
　　安远道屏息凝神站在那里，尽量保持着“安然”的神态。一时间整个现场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气氛紧张地一触即发。
　　过了许久，傅明才失落地说了一声：“我知道。”
　　杨齐山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傅明就重新腾起了杀意，尸气迅速围住了杨齐山，而此时杨齐山还受着傅江的限制，只能用意志力催动法器来做抵抗。
　　“不准你伤他的转世！”傅明的怒吼声撼动了整个地宫，狂暴地绕着杨齐山使劲使劲的转着。
　　杨齐山慌了神，想要挣脱傅江的束缚，眼见着就要成功了，这时傅明突地转了方向，直接冲向他。
　　傅明释放出了自己全部的力量，用自己的魂体狠狠撞向杨齐山，或者更应该说是杨齐山的灵魂。
　　这一撞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白光，杨齐山魂魄受损，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杨齐山被傅明的攻击伤到了魂魄，却也在同时挣脱了傅江的束缚，反手一道血红色的符纸飞出，正中傅明额头。
　　安远道认出来，那是一张解除契约关系的符纸。
　　杨齐山当然没那么好心。傅明既然成了鬼妖军，一定在修炼过程中吞噬过不少无辜活人，早就罪孽深重，现在一旦没了杨齐山的契约做牵制，下场一定惨烈。
　　傅明自然也知道，那一刻，它想起了已经淡忘的好多事，和安然的第一次相遇、安然递过来的那碗冒着热气的粥、还有他好看的手、关切的眼神……
　　它今天看到了傅江和安远道，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年如果没有跟着杨齐山走，就会成为现在的傅江……
　　可惜它已经没有机会了。
　　傅明转向傅江：“我罪孽深重，已经没有机会入轮回了，恐怕只能下地狱。你替我……好好走下去……”
　　说着，傅明的身形慢慢扭曲，最终被一团黑气彻底带走。离开之前，它的眼睛一直看着安远道，像要把他好好看个仔细，以弥补自己错过的那些年月。
　　唯一剩下一段白色丝带状的东西在最后时刻从傅明心口飞出，飘飘荡荡钻进了傅江身体里。

　　☆、林中地宫（拾）

　　整个地宫内的空间层剧烈晃动着，伴随着这里最强大的反常规存在傅明的离开，就连空气都回升到了春天的温度。
　　安远道赶紧跑到傅江身边，查看他的情况。刚才傅明不知把什么给了他，他现在还用拳头抵着额头，似乎正在头痛。
　　“怎么样？”安远道侧着身子小心扶住傅江问。
　　傅江拍拍他的手让他安心：“我没事……傅明给了我轮回格。”
　　“什么东西？”轮回格是异界的说法，别说安远道没听说过，就连文焘也不知道。
　　“以前我不能入轮回，不会有来世，就是因为我是傅明一段执念造就的，缺少轮回格。现在他把轮回格给了我……”
　　傅江说着转过来看向身边的安远道，脸上带着复杂的笑意，有感慨，有高兴，也有那么点悲凉。
　　傅明当年的悲剧既是因为他走错了路，也有运气的成分在。他没有傅江那么好的运气，爱的人也深深爱着自己。
　　傅明给了傅江活一次的机会，也是给了傅江履行前世诺言的责任，而现在，他又给了傅江入轮回转世的资格。
　　傅明作为鬼妖军时是敌人，但对于傅江来说，他是祖父，也是恩人。
　　或许他们的敌人从来只有一个，就是杨齐山。他手中那些沾染了无数鲜血的鬼妖军，都只是因为被他引入了歧途所致。
　　甚至就像傅明那样，连自己成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安远道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不可置信又过于激动，边哭边笑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在半空中乱挥。
　　傅江看着他这么大的反应，倒是真的乐了。轮回不轮回的他没那么在乎，但是能看到安远道比自己还在意这件事，他才真的感激傅明。
　　这会儿地宫里的空间震动也小了些，慢慢有恢复平静之意。
　　曾经众多鬼妖军盘踞的这个人间地狱般的石头屋子终于没有了阴森和血腥的气味，过去养育出一林子血苹果的那份污秽之气也烟消云散，如同大厦倾颓。
　　杨齐山怒吼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恨着眼前这几个人：“多管闲事！”
　　傅江也怒了，上前一步：“我们多管闲事？你害了安家多少辈？杀了我傅家多少人？你有脸说是我们多管闲事？”
　　文焘在一旁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杨齐山怒极反笑：“呵，我才不怕什么因果报应，只要我一段残魂还活着，我就可以从头再来，我怕什么？”
　　说着，他忽的双手一抬，从掌心前方融出一个陀螺形状的法器。
　　那陀螺通体乌黑，带着淡淡的烟雾，在杨齐山的催动下飞速旋转起来。
　　文焘大叫一声：“万鬼轴？”
　　不学无术的安神棍一脸懵逼：“什么玩意儿？”
　　林锦柯到底是个看了不少书的人，像这种圈内闻名的神器还是知道的：“据说是个可以吸引来一万只恶鬼的轴心，所以叫万鬼轴。”
　　文焘气得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几乎要掐出血印子来：“这东西违背天道，早就被列为禁品，曾经有过的三只都被销毁了，他这肯定是自制的仿品。这个混蛋……”
　　但此刻再去谴责杨齐山已经来不及了，他们面临着被一万只恶鬼包围的危险，得先想办法解决这难题。
　　林锦柯那边有一张写了单向封印符文的符纸，可以用来搭建起防护罩，让万鬼进地宫后就再也出不去。否则一旦他们失守，随便一两只恶鬼出去溜达一圈，都会是无辜生灵的噩梦。
　　当然，前提是他们要先打败杨齐山，否则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会破坏掉这个防护罩。还要保证自己能搞定这一万只恶鬼，否则在场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杨齐山过瘾地大笑着，嘲讽他们死到临头还为不相干的人着想：“一群白痴！我的万鬼轴只会让这里成为恶灵的巢穴，你们这么丁点人也想螳臂当车？做梦吧！我要看着你们自取灭亡！”
　　傅江一皱眉头，没时间犹豫，立即让林锦柯专心布置和维系封印，然后对安远道悄声嘱咐：“刚才文焘招出天罚的时候，我看到杨齐山灵肉分离了那么一下，如果有机会让他彻底脱出这幅身体，就可以完全摧毁掉他了。”
　　安远道愣愣地想着这个可能性，忽的明白了傅江的意思。
　　之前为了搞明白杨齐山得以百年不死的原因时，安远道曾在古书店找到了一本叫做《生死道》的书，里面记载了一种可以剥离灵魂和肉体的禁术。
　　安远道心里一惊。
　　当时只以为是在看固魂换体术的时候顺便瞄到的，现在想来，古书店里冥冥之中指引着他的那个力量大有深意。
　　但这个方法也不是想用就能用的。
　　禁术之所以称为禁术，多半是因为其违反了某种人类公约。
　　强行把一个人的灵肉分离是很缺德也很造孽的事情，如果放在平时这么做，安远道也别想死后安安稳稳入轮回了，总要地狱里走一遭。
　　不过此时的情况有所不同，实在是杨齐山这仇恨拉得太稳了，一切反抗他的做法似乎都成了正义。
　　这会儿，安远道也没有时间好好想清楚，因为听外面凄厉的风声夹带着哀嚎，大概是成千上万只恶鬼已经行至地宫外了。
　　傅江抽出长剑冲到门口，文焘也准备了一堆符纸，严阵以待。
　　这会儿压力最大的反倒是林锦柯。一想到万一阵法崩了，或者是没来得及搭建妥当，有恶鬼离开了万鬼轴的作用范围，那么这方圆百里甚至更大范围内就要成为亡灵村了。
　　他可是人民警察！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因自己的无能而发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了命地快速调动身体里的五行之气，催动封印尽快完工，且中间没有错漏。
　　短短一两分钟的功夫，林锦柯攥着符纸的手已经满是汗水，额头也好不到哪里去。
　　门外的动静已经是越来越近了。那万鬼的哭啸声层层叠叠撞击着每个人的神经，文焘只觉得脑袋里有无数虫子在爬，难受地不得了，太阳穴突突地胀痛。
　　倒是傅江好些，毕竟见识过异界里千奇百怪的杂交生物，恶灵倒底算不了什么。
　　特别是苦寒之境里妖魔鬼怪云集，现在杨齐山招来的对他来说都只是些小兵，只不过仗着数量多气势大，打起来还不是一剑挥过去就能劝退一大片。
　　傅江对于万鬼甚至还比不上对安远道那边执行禁术的担忧。
　　一想到向来“慈悲为怀”的安远道要施行这种又惨无人道又被禁止的灵肉剥离术，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无奈现在的局面没有给他俩选择的余地，禁术的实施势在必行，而且必须成功。一旦安远道失败了，那他们这一行人想要一次性为民除害的计划就无法完全贯彻。
　　只要杨齐山剩一口气在，他们就不算成功，而隐藏在现在文明与和平的面具底下的这股黑暗又会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了。
　　自古都是英雄死得早，祸害遗千年，杨齐山这样的就是典范。
　　随着恶鬼越靠越近，地宫了的气温也跟着低了下去，门窗上都结起了冰花，邪风阵阵吹打着地宫外壁，像要把这些冷硬无趣的石头重新凿一遍似的。
　　傅江瞄了眼杨齐山，好在他还没注意到安远道那边的动静，正在安心催动着万鬼轴。
　　安远道第一次用灵肉分离术，前期的起势会花费很长时间，这会儿杨齐山还没空管他，可是一旦安远道正式开始施术，杨齐山一定会来取他性命。
　　傅江暂时跟文焘要了几个防护符纸给安远道用着，能管用多长时间他就不能保证了。
　　眼下恶鬼们已经开始穿透石头墙壁，进入万鬼轴最内围的区域，铺天盖地的恶鬼在万鬼轴的召唤下全都带着浓重的杀气，急于发泄心里积压的怒火。
　　傅江一下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即专心迎战，驱魔师精气一放，手中的长剑披上了流质的外衣，锋芒尽显。
　　他想的不错。杨齐山的万鬼轴到底只是高仿，比不上原来的正品。再加上杨齐山本人的天赋也有限，威力不足的情况下招来的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傅江手起刀落，就是好一大片没什么杀伤力的小鬼魂飞魄散。
　　但好景不长，被他就地□□的小鬼们释放出的最后一刻的恐惧于不甘加重了其余众鬼心头的怒气，越是剩下的鬼力量和怨念就越大，也越难对付。
　　文焘已经跟不上傅江的出剑和跑动速度，只能在外围帮忙。傅江独自一人深陷在万鬼堆里，光是凭借着自身的气流抵挡着伤害。
　　另一边，安远道双手平展，掌心向上放在腰部两侧，全身放松，正在大量向外释放着自己的灵力。
　　安远道行的善举多，他的灵力也跟着呈现出一种带着珠光质感的银白色，缓慢地围绕包裹住他的腰部至心口位置。
　　杨齐山这时才注意到安远道这边的动静，一看，着实愣住了。
　　他是个活了几百年的人，自然知道安远道此时在干什么：这样特别的起势方式，他印象中只有一个东西需要用到。
　　想到这里，杨齐山再也顾不上维系万鬼轴，转而直直扑向了安远道。
　　他要杀了这个安家的遗毒！他要杀光这几个毁了他百年基业的混账玩意儿！

　　☆、林中地宫（拾壹）

　　杨齐山一转向安远道，局势立刻起了变化。
　　一时之间，万鬼失去了轴心控制开始乱窜，恰好林锦柯的单向封印成了，倒也没出太大的乱子。傅江被杨齐山的动作分了心，文焘和林锦柯只能靠着群攻式的攻击性符纸勉强顶上。
　　好在林锦柯那儿还准备了些带有不同五行属性的范围攻击，大水大火枝缠土埋地轮流上，倒也能抵挡一会儿。
　　这会儿安远道释放出的灵力已经开始叠加起来，围成了厚实的滚筒状。
　　杨齐山急切地要去阻止他，连眼眶都红得带上了血丝。但他毕竟对付不了傅江，被傅江死死控制在离安远道好几仗远的地方，就连法器和灵气也没办法伤到他分毫。
　　虽然现在杨齐山没办法突破他的防线，但傅江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或许他的不留神会让安远道陷入危险之中。
　　同时他还得分出精力来尽量帮下林锦珂他们那边，数量如此庞大的恶鬼很容易让林锦珂和文焘应付不过来。
　　万幸，安远道没有让人失望。
　　就在傅江的长剑第一次沾染上了人血之后，安远道的灵肉分离术成功了。
　　大概是因为傅江这一剑砍伤了杨齐山所附的这具身体，肩膀上那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推动了灵肉分离的进程，毕竟那是身体原主人的血，不属于杨齐山。
　　杨齐山在这具身体里猛烈地咆哮着，渐渐开始支撑不住，肉眼都能看到灵魂被安远道释放出的灵力罩子吸出来的样子。
　　杨齐山一时顾着挣扎，傅江终于能腾出手来帮一把林锦珂那边。
　　安远道此刻眼神清亮，像是一下子醍醐灌顶般领悟到了新的东西：“原来……控制灵魂的方法还可以这样！”
　　杨齐山那边的情况进展倒是出乎人意料。
　　灵肉分离术的本意其实是强制性撕开灵魂和肉体并控制灵魂，不让其回去。但杨齐山所用的固魂术太过厉害，本来是无法彻底将他的灵魂吸出的。
　　只是傅江正好伤到了他的寄宿体，在灵肉分离术作用下杨齐山的灵魂有所动摇，原本身体主人的神志反倒是回来了。
　　安远道看到杨齐山所在身体内部另一个灵魂使劲往外挤的样子，心下一喜，顺手通了个灵召唤了下，帮着“物归原主”。
　　没过多久，杨齐山彻底被挤出了不属于他的容器里，成了和那些恶鬼没什么两样的一个飘忽的魂魄。
　　被迫脱出的杨齐山没了灵肉之间构建好的保护措施，脆弱地根本敌不过一张普通的符纸，更何况是傅江全力的一击，顿时魂飞魄散。
　　他咆哮着消失在自己建立的帝国中，甚至来不及为宏大的野心表达一下不甘和怨恨。
　　这一次，他终于是彻底被杀死了，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
　　剩下的就是肃清那几千只恶鬼了。傅江正想上前，却被安远道拦了下来。
　　“大家别急，我有办法。”
　　安远道用类似灵肉分离术的起势类似的方法重新招出灵力罩子，只是比刚才的要稀薄很多。
　　这个灵力罩子开始吸收地宫中的一众恶鬼，刚才几个人砍杀了大半天的几千只恶鬼全部被安远道的罩子吸了去，傅江趁机几剑挥下，竟然把剩下的所有恶鬼全部歼灭了。
　　文焘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么多魂魄消散的画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自己追着杨齐山跑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一朝成功，他竟有些不敢相信。仿佛是做梦一般，这样强大、逆天的存在，也在命运的推动下没有了痕迹。
　　地宫成了空荡荡的坟墓，空气中的尘埃埋葬着的，是成千上万走错了路，没能回到轮回中的孤魂野鬼，还有被杨齐山残害的鬼妖军们。
　　几人收拾收拾开始撤退。
　　林锦珂自然是要留下来善后的，不论是布置辟邪用的五行阵法还是在明面上的交代社会，都得有他出面。
　　文焘打了车去警局接杨一善回他店里，现在他的时间宝贵，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浪费。
　　剩下傅江和安远道，准备慢悠悠逛逛林子，顺便在这成片的血苹果凋零之前再挽救一下，多打包点儿带回去备着。
　　当晚回了家，傅江和安远道难得下楼买了一堆食材和调料，自己煮起了火锅。
　　香喷喷的锅子冒着热气，吃的人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安远道：“江哥，我们下辈子还在一起好不好？”
　　傅江抬头看，雾气朦胧间，感觉他的远道更可爱了：“好。”
　　气氛好得不像话，就连一旁围观煮火锅大戏的小鲁和五尺也迫不及待准备好了板凳瓜子，准备今夜看“片”。
　　傅江哭笑不得，但也只能随它俩去了。别人养猫养狗养鹦鹉，他们倒好，养了两只小鬼。
　　夜里，两人也确实情难自持地忍不住就黏到了一起，又忍不住互相扯了衣服，然后忍不住干了些伤风败俗之事。
　　五尺和小鲁看得高兴，他俩也折腾的高兴。似乎自从杨齐山的事情越来越明显以后，除了复合后的那一次，他们就很少这么激动了。
　　完事后，傅江还精神得很，没有睡意，只能找话题聊天来给自己分散注意力：“还好杨齐山最后没伤到你，不然我肯定后悔死。”
　　安远道乐了：“当什么事后诸葛？我希望能跟你站在同一个地方，你拼命的时候，我不用躲在一边，这次能帮上忙，我很高兴的。再说，最后我也有收获啊。”
　　傅江：“什么收获？”
　　安远道得意地一笑：“我发现……虽然灵肉分离术是个缺德的禁术，但它起势用的那招改良一下，就可以用来对付恶鬼啊~对吧~”
　　傅江这才想起来，最后时刻可是安远道出手，才一次性搞定了这么多的小鬼。
　　“呵，我的远道变厉害了嘛~”傅江贱兮兮地凑上去，在安远道耳边低声说，想骗他再来一次。
　　安远道沉浸在自己的嘚瑟中，完全没发现大灰狼的邪恶企图：“那~~~是！我要完善这种方法！然后出书！几百年后也放到古书店里去！”
　　傅江笑眯眯伸出舌头舔了舔安远道的耳廓，愉快地说：“好吖~都随你~”
　　安远道惊叫一声，遂被吃干抹净。
　　几天后，四人带着各自的家属重新聚在一起。
　　文焘：“杨齐山一直想打造一支世家鬼妖军团，但只有比较弱的才行。我看傅明只是个例外，因为他自己心智不坚定，让邪念侵扰了。”
　　傅江点点头：“确实。而且感觉傅明根本没有被他完全掌控，所以可以说他的计划根本没有成功过。不过也好在他没来得及研究出完美控制世家力量的办法，不然我们就没办法解决他了。”
　　文焘：“其实这些都是天意。他折腾过了头，惹怒了自然法则，就会有人收拾他。你们傅家当初被他秘密灭族，后来尸骨也被偷了，就是因为杨齐山想炼制可以驱使的傅家人。傅家人精神力强大，没那么好控制，如果不是出了傅明这档子情况，事情也不会遭到这种程度。”
　　安远道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害了自己啊。不作死就不会死嘛，对吧江哥~”
　　傅江挑了挑眉毛：“嗯哼~”
　　林锦珂插了句嘴：“对了，小安你怎么会想到用安然来对付傅明？这招可真够厉害的。”
　　安远道不好意思了：“我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总觉得古书店既然指引了那大概会管用的吧，就硬着头皮上了。”
　　文焘：“其实本来成功率应该没那么大的，傅明不傻，不会分不清真伪。但他死后就被杨齐山培养起来，成了鬼妖军，一来一直待在地宫不接触人世，二来脑子里一直想着安然，所以安远道故意装成安然的样子去骗他，他就混乱了。”
　　一旁的杨一善吸溜吸溜对付着手里的饮料，听得满脸呆滞，已经搞不懂自己是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了。
　　秦佑就坦然得多，毕竟跟傅江和安远道两个小神棍称兄道弟了四年，大学里就见识过各种诡异离奇的事情。当然，现在的事情发展依然还是出乎意料的。
　　如今，傅江走了趟异界，已经觉醒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驱魔师之一。安远道也从古书店中获益良多，再加上他俩分开那段时间里他的成长，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被保护着的小孩子了。
　　他俩还给自己搞起了祖坟，又拥有多出房产，还经营着一个中介所，同时鬼屋俱乐部和主题一日游业务也蒸蒸日上。
　　不过刚毕业一年不到的功夫，这些如同做梦一般的事就接连发生，往后的日子还长，他们还不知道会做出怎样惊天动地的成就来。
　　再过几天就是农历新年了，街上洋溢着过节的气息，到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贴起了对联和福字。
　　小孩三三两两拿着鞭炮嬉闹着跑过，家长跟在屁股后头吃力地追着。
　　安远道正在心里认真盘算着写书的可能性：先搞本专业书出来，主推就是“如何一击歼灭一万只恶鬼”，等名气出来了，就可以写“我的致富人生”啦~“神棍也有春天”啦~“短暂的分开是为了长远的幸福”啦~“小受当自强”啦~“学会这几招，你也可以做老板”啦~这一类的题材。
　　傅江就在边上静静看着他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觉得这个小神经病自己还可以爱一万年。

　　☆、【终章】林中地宫（完）

　　清晨的阳光隔着窗帘布倾泻进屋里，照在一片凌乱的床上，两个赤膊着身子的男人相拥而眠，正享受着温暖被窝给予的好梦。
　　这本是一幅宁静的场景，奈何突兀的闹铃忽然响起，惊天动地地欢唱着歌，把人的魂儿硬生生拉扯出了梦境。
　　秦佑动了动腿，又把脑袋藏进了林锦珂的怀里。
　　林锦珂伸长了手把手机闹钟关掉，又搂着秦佑磨叽了一会儿，这才亲了亲怀里人的额头和眼睑，轻声地翻下了床。
　　睡不了懒觉，上班族苦不堪言。
　　过了一会儿，秦佑也起来了。
　　林锦珂：“怎么不多睡会儿？”
　　秦佑：“昨天你喝那么多，一会儿我开车送你上班。”
　　秦佑和林锦珂一起买的房子交付了，这几个月里两人一直忙着装修和布置，昨晚刚搬进来。傅江他们带了不少酒来庆祝乔迁之喜，一时高兴，大家都有点喝高。
　　秦佑因为酒精过敏没怎么喝，现在倒是一点宿醉的状态也没有，不像林锦珂，过了一夜还是太阳穴突突地疼着。
　　秦佑开着他的敞篷豪车到了寒碜的警局楼底下，引来一堆围观的吃瓜群众。
　　其实林锦珂对于这几天局子里突然流行的关于他的说法也略有耳闻，大约就是猜测他被哪个富婆（or富翁）包养了，从衣着打扮到吃穿用度都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维度。
　　这次，干脆直接把□□坐实了。
　　好在他现在这个位置微妙，上头领导对他有所不满也没办法撼动他分毫，没了他，整个小组都维系不下来，要是遇上超自然类型的案子，整个警局就只能硬着头皮去送命，或者推出个替罪羊。
　　进了大楼，同事们纷纷侧目，林锦珂坦然接受着这些不算友善的目光，进了办公室。
　　好歹办公室里那些朝夕相处的组员都对他非常尊敬，毕竟平时出任务他的能力和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
　　和大家打了招呼，林锦珂正准备到他的位子上坐下，就看到杨一善端了好几杯茶推门进来。
　　林锦珂：“唉小杨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让你去查新华路小弄堂里那个鬼屋吗”
　　杨一善一惊：“啊？我一个人啊？”
　　林锦珂一挑眉：“当然，你都进组1年了，那屋子就是晚上会有动静，又没出过事儿，你白天去调查调查，还需要我给你配个保镖不成？”
　　杨一善红着脸羞愧地低下了头，放下一盘子茶默默退了出去。
　　他一走，林锦珂赶紧掏出手机，在某个讨论组里群发了条消息，然后急急忙忙把要签字的文件签了，也出了门。
　　话说杨一善小同志到了那栋传说中的鬼屋，就跟开启了震动模式一般，抖抖腿又抖抖手，怎么也停不下来。
　　屋子里不知为何到处挂着厚实的白布，有的从房梁上垂下了，简直就像是送人归西的三尺白绫，碎了一块的玻璃窗里透进阵阵冷风，也带动了满屋子的白布飘飘荡荡。
　　杨一善使劲捏着手里的电筒，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这是白天，没什么好怕的。
　　奈何这种情况下的自我安慰总是没什么作用，他觉得自己真的快吓尿了。
　　忽然，头顶的日光灯发出了“咔啦咔啦”的声音，闪烁了几下。杨一善尖叫一声，死死闭上眼睛僵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某个角落里传出了“噗”的一声——有人在笑？
　　杨一善愣了下，大着胆子睁开眼睛一看，顿时气炸：
　　一群没良心的同事领导朋友都躲在白布后面，文焘站在最前头，推着一个手推车，上头一个生日蛋糕，不大，但很精致。
　　“生日快乐~~~~”
　　杨一善要哭要笑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文焘走上前忍着笑把糕点刀送到他手里，他这才恢复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呀，这胆小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林锦珂假装抱怨了句。
　　杨一善摸摸后脑勺：“下次一定努力！”
　　一群大男人迫不及待分了蛋糕吃，杨一善这才注意到安远道是一个人来的：“咦？江哥呢？”
　　安远道撇撇嘴：“他异界的老朋友说要过来玩，早上来不了，晚上会过来的。”
　　安远道口中所说的“异界的老朋友”自然就是来旅游的黑堡夫夫。
　　这会儿，傅江在家里沏好了一壶茶，正和刚到的堡主和夫人聊天。
　　傅江：“我的祖父给了我轮回格，可是……我其实不太希望入轮回。”
　　堡主夫人：“哈？那你想干嘛？”
　　傅江咧嘴笑了：“黑堡需要守卫么？会赚钱的那种？”
　　傅江明白，像傅明和安然的前世之约那样成为今世羁绊的情况少之又少，更多时候，这一世结束了，轮回里转一圈再出来，就是完全的陌路了。
　　与其总有一天要分离，不如他留下。至少傅江可以看着安远道生生世世，保护他，让他一直快乐下去。
　　堡主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但要说体贴爱人，他的心思比傅江多多了，这会儿早就听出了傅江的意思。
　　“这样吧，我可以给你一个守卫长的职务，保证你长寿至离职那一天。你随时可以过来上岗，在岗期间可以永远保持此生最壮年的状态。如何？”
　　傅江厚着脸皮装腔作势：“如此~甚好。”
　　夜间，傅江也加入了给杨一善过生日的大军中。
　　杨一善这是早就忘了白天的惊吓，沉浸在这么多朋友给他带来的惊喜之中，开心地脸颊通红。文焘在一旁不着痕迹地看着他，几乎一秒都不曾移开视线。
　　一群人闹腾到大半夜，终于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子，被文焘招呼了出租车各自送回。杨一善睡得呼噜噜地靠在文焘怀里，表情如同一个吃着糖的孩子。
　　傅江和安远道还算清醒，车也没开，一起散步回了自己家。
　　还没有睡意的两人洗了澡躺在床上看电视，过一会儿就忍不住抛开电视滚到了一起。一旁的小鲁和五尺早就迫不及待摆开了日常看戏时的那套阵仗，正准备愉快地观影。
　　自从他们复合后，安远道觉得在一起实在不容易，所以从来没有拂过傅江的意，傅江也尽量收敛克制，不要给安远道的健康造成太大负担。
　　不过今天借着酒劲，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安远道隐隐感觉到傅江今天的兴致特别高，只以为是喝多了，就十分配合地随他怎么来。
　　但于傅江而言，今天最高兴的事当属白天黑堡堡主答应他的那事。从来都只有安远道的事算得上是“天大的事”，其他东西可有可无，他都无所谓，就连他自己的来世也一样。
　　傅江尽兴后，两人躺着休息，月光漏进窗帘缝，如同穿越时空的银色丝线，连结着他们彼此。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顿时打乱了屋里的气氛。
　　安远道接起来：“喂？”
　　“小安啊！我是你梁叔唉！”电话那头是安远道他们现在非常固定的一个合作伙伴，这人有不少上好的鬼屋资源，经常介绍给他俩。
　　安远道：“梁叔~这次是什么房子啊~”
　　“有个楼盘在城南的，特别好！特别阴森！晚上过了凌晨2点看效果最好！你们要不要过来瞧瞧啊~？”
　　安远道刚想说“去”，背后就伸出一只胳膊，从他抬起的臂弯里穿过，按在胸口微微发红的皮肤上，把他往床上拖。
　　傅江凑近手机：“梁叔，我俩有事，下次吧。”
　　说完，还不容对面梁叔再说点啥，傅江就挂断了电话。
　　安远道无奈地看着他，结果多看了几眼自己的身体也起反应了。
　　为了遮掩此刻的窘迫，安远道装出生气的样子质问傅江：“干嘛不让我去？一单生意就这么吹了！”
　　傅江笑：“你没听说过春宵一刻值千金吗？照这个逻辑，我们做上几天几夜就能发财了，还炒什么房子啊。”
　　遂长胳膊一拢被子一蒙，只剩下闷在里头的安远道夸张的惊叫和傅江的低笑。
　　后来傅江和安远道靠现代科技要了两个孩子。
　　再后来，安远道乐乐呵呵活至耄耋，在睡梦中安详离世。傅江拖着伛偻的身子到了异界，在堡主的帮助下重回了青年时代，并常年驻守黑堡。
　　驻守期间，傅江口述了自己一行人的经历，包括在地宫中对阵那么多鬼妖军、杨齐山本人以及他招来的万鬼的最后一战。
　　堡主夫人把这些东西写成《觉醒驱魔师传奇》一书，甚至把傅家在原界的修行过程作为单独的一段原界历史事件，冠以奇幻冒险类儿童读物的名头在原界出售。
　　转眼沧海桑田，百年过去了，一个叫安文质的小朋友买了这本书。
　　小朋友趴在自家阳台上，晒着太阳看这本儿童读物，一边看一边没节操地大叫：“傅江叔叔真帅。”
　　正趴在小朋友窗口替他解决掉一个扒窗小偷的傅江吓得脚底打滑，掉在底楼花坛里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就在安文质小朋友惊奇的呼叫声中落荒而逃。
　　这就是安家后人的记录中对傅江这个人物最后的记载。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结束啦~短了点23333下个故事会长些【？？？】大家阅读愉快，厚脸皮求个分求手滑收藏求安利求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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